內容摘要:聶華苓的小說創(chuàng)作有很強烈的家國意識,這一意識一-直貫穿在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其次,聶華苓小說還試圖探討人類生存困境,小說中的人物都是漂泊者,極想改變自己的處境。聶華苓小說還有很強烈的女性意識。以上均是聶華苓小說中的常。聶華苓小說的變在于寫作方法不斷變換,后期寫作意境更加開闊,反應的社會層面更加廣闊。
關鍵詞:家國意識 生存困境 女性意識
說到聶華苓的小說創(chuàng)作,不可避免地要談到她的幾部代表作:《臺灣軼事》、《失去的金鈴子》、《桑青與桃紅》以及《千山外,水長流》。她的這些作品寫成于不同的年代,從這些小說中,可以看出聶華苓創(chuàng)作中的常與變。
聶華苓的創(chuàng)作中有很強烈的家國意識。“噠一意識一直貫穿在她的創(chuàng)作中。聶華苓是一位被儒家思想影響很深的人物,她的作品中毫無例外地表達了她對社會,對國家的認識和見解。聶華苓的生平本身就是對這一思想的很好的詮釋,她與共產黨冰釋前嫌,自覺翻譯毛澤東詩詞。她舉辦了國際寫作中心,邀請全世界的知名作家到愛荷華寫作,促進國際文學的交流。在她的作品中,也可以看到這一家國意識的痕跡。在《臺灣軼事》中,通過描寫一批從大陸流亡到臺灣的小市民的生活來表現(xiàn)當時的臺灣現(xiàn)狀,對臺灣當局鼓吹的“打回大陸去”這一意識形態(tài)進行了強烈的反諷。《失去的金鈴子》講的是苓子回到三星寨后所經歷的一切,雖然三星寨交織著舊的社會傳統(tǒng)和風俗的血淚,但是在戰(zhàn)亂年代,它有點像世外桃源。對于苓子的行蹤,作者是采取了離去,歸來,再離去的模式。如果說苓子回三星寨,有點歸隱含義的話。那么,最后的離去,就有了入世的意味。苓子最終選擇了離開,承擔起了作為一名中國人的責任和良心,對國家社會盡自己的一份職責。《桑青與桃紅》光從名字看,就很具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色彩,在小說中,作者創(chuàng)造了一個具有分裂性格的女子。她前半生是桑青,就如同她的名字,是一個具有中國傳統(tǒng)觀念的中國女學生。她的后半生在美國度過,在美國,她成了桃紅,自由的縱欲主義者,一個瘋子。桑與桃的意象被聶華苓在小說中加以巧妙的融合,象征著同一個女子不同的性格側面。自由主義者的桃紅最終的結局讓人深思,她從瘋人院中跑了出來,她之后的命運又會如何呢?透過這部作品文本的表面,似乎可以看到一個思考著的作者,對戰(zhàn)爭的思考,對臺灣當局高壓統(tǒng)治的思考,對美國社會中自由主義的思考。既不回避,也不美化。家國意識在作品中有了實實在在的體現(xiàn),也就無形中增加了作品的歷史厚重感。《千山外,水長流》是一部融合中西文化的作品,小說塑造了一系列的人物形象,其中有中國人,也有美國人,包容著一系列的沖突,包括中美文化的沖突,代際沖突等等。然而奇妙的是,在沖突中各個矛盾最終能夠和諧地統(tǒng)一。聶華苓談到了戰(zhàn)爭,談到了中國的文化大革命,談到了中國人在美國作為異族人的尷尬。濃厚的家國意識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達。這部小說的名字也是意味深長的。在中國文化中,山,水都有情意。它的所指含義非常豐富,其中就有對家國的思念之意。可以說,家國意識在聶華苓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如同一根紅線貫穿始終。
聶華苓在創(chuàng)作中還試圖探討人類的生存困境。這在她的小說中有很明晰的體現(xiàn)。幾乎所有的小說中的主人公都是漂泊者,沒有自己的根,不會停留在一處。《臺灣軼事》中的臺灣小市民時刻盼望著回大陸。《失去的金玲子》中的苓子最后又離開三星寨。《桑青與桃紅》中的主人公從大陸漂到臺灣,又從臺灣漂到美國。《千山外,水長流》中的混血兒蓮兒離開中國,到美國尋親。他們都是沒有根的人,漂泊是他們的宿命,對于生命,對于未來,充滿幻滅感。在人類的認知范疇中,都非常希望有自己的家,希望有個安全的港灣。家對于人類而言,不僅是居所,更是心靈安定的象征。但是,聶華苓小說中的人物無一例外是漂泊者,是異鄉(xiāng)人。她的小說背景,都是動蕩的,動蕩的社會,人類該如何生存,在這樣的社會里,人會有怎樣的心理?人如何來適應荒謬的生存處境?怎樣才能營造一個和諧的人類生存環(huán)境。在小說中,作者進行了強烈的追問。《臺灣軼事》中臺灣小市民對待當時的社會境況無能為力,他們是失語的一群,在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應對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對于生命,對于未來,充滿幻滅感。這就出現(xiàn)了渴望中愛國獎券的小市民,也出現(xiàn)了夢想靠養(yǎng)魚發(fā)財?shù)慕逃缛耸俊T凇杜_灣軼事》中,作者流露中深深的感傷,這是人類對自己處境無能為力后的深重憂慮。《失去的金鈴子》中,對三星寨風俗的描寫就更加表現(xiàn)出了人類生存困境。三星寨是一個封閉的社會,在這個社會里,還有許多封建社會的流毒,妻子不能夠給丈夫生孩子,丈夫可以娶妾。新姨就是在這樣的觀念中被娶進門的,她過來后因為生了一個兒子而趾高氣揚。在那樣一個社會里,女子沒有地位,婚姻沒有自由,提倡為丈夫守節(jié),導致人性扭曲。總之,三星寨這個社會剝奪了女子作為人而存在的基本生存權利。當然,這只是中國封建社會的一個小小的縮影。聶華苓就是通過這一角的描寫而反思整個中國封建社會對人的摧殘,寫出了人性的掙扎吶喊。《桑青與桃紅》中的荒謬生存處境的表現(xiàn)更加直接。作品選擇了幾個場景來表現(xiàn)桑青(桃紅)的生命軌跡。首先是船行三峽中遇險。遇險時,人如何脫困?圍繞這一問題,作者苦心設計了幾個具有代表意義的人物形象。這一群逃亡的中國人在困境中的表現(xiàn)從深層意義上講,是體現(xiàn)了當時的中國社會各階層在困境中的自救方式。作者的感情飽含悲憫,她將民族的希望寄托在一個喂奶的女人身上,在她身上看到了民族原始的生命力。桑青在北京的那部分,也讓人看到了某部分人生存的困境。國民黨的弟弟不敢認已經掌握政權的共產黨的哥哥,在共產黨進駐北京的時候,被逼迫再次逃亡。生命完全受到壓制,以致精神上受到強烈刺激。到了美國,桑青改名桃紅,到了臺灣,因為丈夫犯案,桑青只能夠困陷在閣樓里生活。不見天日,過著縱欲的自由生活。但是,在這樣的自由里,女主人公的精神并沒有得到解脫,相反,過度的自由切斷了她通往正常世界的道路,牽引著她通向更加讓人絕望的精神危機的邊緣。絕對的困陷之后絕對的自由,并不是人類理想的精神家園。四個場景,暗示著四個生存困境。作者沒有給與解決的答案,這本身也就意味著人類的困境還會繼續(xù)下去。如果說《桑青與桃紅》是聶華苓思考人類困境最強烈最現(xiàn)代的體現(xiàn),更加具有哲學意味。那么《千山外,水長流》則抒情性地表現(xiàn)了由于文化差異而產生的人類生存困境。毫無疑問,隨著世界全球化的發(fā)展,人類交流的日益頻繁,這一生存困境在今后的社會發(fā)展中將會有更加明顯的體現(xiàn)。《千山外,水長流》中的蓮兒是個身份特殊的混血兒,她象征著聯(lián)系中國與外國的紐帶。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混血兒,在外國尋親過程中也由于文化上的差異而非常苦悶。她的處境暗示著作為少數(shù)民族族裔的中國人在外國如何生活,如何處理由于文化上的差異而產生的矛盾。從這個角度來說,聶華苓的《千山外,水長流》具有非常現(xiàn)實的意義。
聶華苓的小說中不僅具有強烈的家國意識以及對生存困境的探索,還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聶華苓作為一名女作家,語言細膩,描寫細致是她的特長。這在《失去的金鈴子》中尤其明顯,對金玲子叫聲的描寫,對三星寨景物的描寫,都讓人似乎身臨其境。她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最明顯的,就是她塑造了一系列成功的女性形象,她們都是小人物。苓子,巧姨,丫丫,白玉蘭,桑青桃紅,蓮兒,柳風蓮以及《臺灣軼事》中的李環(huán)等都給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們都有各自不同的命運,但是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她們決不是逆來順受的弱者。也許她們中有的人有很悲慘,但是,她們都從潛意識里拒絕男權社會憑空強加給自己的枷鎖。她們以各種方式反抗,奏響了一曲曲高昂而不凄慘的進行曲。在小說中,社會給與女性不公平的待遇,但是女性不是作為男性的附庸而存在,她們作為生存的個體,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和思維形態(tài)。
葉維廉曾經評價聶華苓:“聶華苓是個相當安分而且相當成功的小說家。所謂安分并無保守之意,她不隨意背離小說作為藝術品的限制。”確實如此,聶華苓是安分的,她的小說自始自終都有她的“常”。但是,作為一個杰出的小說家,她的作品中充滿了變數(shù)。這也使得她的小說從不因循守舊,而是推陳出新,搖曳多姿。
聶華苓小說中最大的變,就是寫作方法不斷變換。每部小說有每部小說的寫法,絕不雷同。在《臺灣軼事》中,運用的多是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直接選取生活中的小片段,來反映社會。這部短篇小說集都選取了第三人稱視角敘事,某些小說夾雜著心理描寫。如《姍姍,你在哪里?》以及《李環(huán)的皮包》等,意識的流動讓人更加清晰地看出人物的性格。《失去的金鈴子》則采用了第一人稱視角來進行創(chuàng)作,以十八歲的苓子在三星寨的經歷連貫地寫出了苓子的成長。這一方法在文學史上并不少見,蕭紅的《呼蘭河傳》以及林徽因的《城南舊事》都是這方面的佳作。讓人驚嘆聶華苓的敘事才華的是《桑青與桃紅》。這部小說寫了一個女子的一生,可是選取的僅僅是富有象征意味的四個片段。并且對桑青的敘述與桃紅給移民局的信是并列進行的,互相印襯,造成了不同時空場景的有機融合與交匯,給文本一種更強的力度。在這部作品中,作者采用了現(xiàn)代主義的手法,給人沉悶感。而沉悶本身,就讓人從中體味出人生存的荒謬性。《千山外,水長流》視角不斷轉換,在蓮兒到石頭城的那一部分,作者采用的是第三人稱的客觀視角。蓮兒收到母親的信,視角轉向柳風蓮的第一人稱敘述。這一視角的轉換能夠給人以新鮮感和親切感。更讓人覺得有趣的是蓮兒在柳風蓮信上的眉批。這些眉批直接拉近了蓮兒與母親的心理距離,也讓讀者不致因為距第一部分太長和時空地理跨度太大而產生遺忘的錯覺。眉批給讀者以閱讀上的陌生感,初讀眉批,打破了讀者的閱讀期待,但是經過回味。卻發(fā)覺有別樣的風味,這樣,就能夠給讀者以更加深刻的閱讀體驗。聶華苓的后期小說與前期小說相比,意境更加開闊,反映的社會層面更加豐富,不再拘泥于一己的恩怨,而是把眼光投向更加廣闊的國際社會。《臺灣軼事》中的臺灣人是一群從大陸來臺的小人物,《失去的金鈴子》中寫了三星寨里的形形色色的人。這些人物很多都刻畫地非常生動,但是也只是局限于社會的某個階層,人物跨度不大。在《桑青與桃紅》以及《千山外,水長流》中,作者則不只是刻畫某個階層的人物,人物之間出現(xiàn)了層次上的跨度,也出現(xiàn)了國家,輩分上的跨度。很顯然,這些人物與前期作品相比,具有更加豐富的社會內涵。
總之,聶華苓的小說就像一棵常青樹,粗壯的主干不倒,而不斷地開枝散葉。望去,滿樹繁花,常變常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