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本文以鐵凝《玫瑰門》中的司猗紋和嚴歌苓《第九個寡婦》中的王葡萄作對比研究,從自我意識,情愛觀,形象的復雜性和意義及作家態度等方面對這兩個女性形象進行比較。
關鍵詞:司猗紋 王葡萄 形象比較
司猗紋和王葡萄作為從現代跨越到文革后的“寡婦”,分別是鐵凝和嚴歌苓筆下對女性存在狀態的一種探尋,并分別達到了各自狀態的一種極致。司猗紋在男權文化和政治規訓中扭曲,成了一個積極接受政治意識形態規訓追求自保和政治進步的女人;而王葡萄則是民間“地母”型的人物,柔韌包容,有容乃大,在此起彼伏的戰亂和政治運動中始終淡定從容,保持著自己生命的本真狀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兩個女性形象就是中國大半個20二十世紀的城鄉女性縮影,以文學的形態凝同,顯示了女性歷史存在的不同維度。將這兩個同為女性作家創造的女性形象放在一起比較,產生的對比頗為意味深長。
一、自我意識比較
司猗紋有過莎菲的苦悶彷徨,也發生過林道靜身上投身革命的契機,但這些可能性沒有再向前繼續延伸,在父母的脅迫下。她嫁人莊家,身上傳統性的東西復活了,學校學到的新式思想還不足以讓她抵抗來自家庭的壓力和多年耳濡目染的封建倫理道德。原來追求自由愛情的理直氣壯在她和華致遠的一夜纏綿后,伴隨著華致遠的銷聲匿跡,成了永遠無法洗脫的原罪。而她負著這深重的罪孽,忍辱負重的服侍著丈夫,忍受著大家庭對她的歧視,寄希望于時間和自己的努力來減輕罪孽,重新得到大家的認可。這一切,在丈夫面前卻沒有收到一點成效,等待她的仍然是冷淡和羞辱。攜兒女去探視丈夫又遭到更深的羞辱才讓她一下子如醍醐灌頂,觀照到自己的屈辱和卑微,從此開始了反抗。她的自我意識覺醒了,在為了保全自己、讓自己生活得更好的努力中,她的聰明才智得到了淋漓盡致甚至邪惡的發揮,演繹出了一段震撼人心的女性掙扎史。其不屈不撓的頑強,精明果斷的審時度勢,機關算盡的聰明乃至邪惡,生生不息的活力,都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激起了讀者唏噓、震撼、同情、厭惡、悲憫一系列復雜的情感。
司猗紋有那么多的狡黠,王葡萄卻簡單執著得多。她看起來憨憨地,就像她愣愣的眼睛。她是個沒什么文化、一直生活在農村的女人,不像司猗紋出生于大城市的上流社會且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而和司猗紋更大的不同在于,相對于司猗紋在夫權規訓下的反抗和對政治規訓的積極迎合,善良、知恩必報的她根本不接受外界對她的任何規訓。不管是在情勢逼迫她在救老八還是自己的丈夫鐵腦之間做選擇,還是在對待耍被槍斃的公公的態度上,政治意識形態都沒有占領她的頭腦,她始終固守民間倫理,把親情置于階級意識之上,一心一意地救丈夫和公公,只相信自己簡單的邏輯。別的青年媳婦都舍丈夫救老八,只有她想都不想就去救丈夫鐵腦;公公被槍斃時子彈打偏一息尚存,在親生兒子都棄公公于不顧時,她義無反顧地把公公救回家,藏在紅薯窖里。工作隊要她批判公公,她一心念叨著公公對她的慈愛,本能地覺得荒唐;要樹立她為模范,她也根本不為所動。在她眼里,當模范既不擋渴又不擋餓,當它干啥?親情和簡單正常的日常生活對于王葡萄來說。遠比飄渺的政治更為實在和重要。
司猗紋是在家庭、社會、政治規訓下不屈不撓使勁掙扎追求生長的藤,靠擠壓和纏住別人向上攀爬。爭取生存空間;而王葡萄卻無視規訓,按照自己的邏輯,自在自為,顯示了民間戰勝政治意識形態的力量。
二、情愛觀比較
同為寡婦,司猗紋的情愛和王葡萄相比,大部分時間都處于愛情缺失的狀態。拋開她那個猥瑣毫無感情的丈夫不談,在情感上她僅有過和華致遠、朱吉開的情緣,而且轉瞬即逝,結局很慘:一個一夜歡情之后就杳無蹤跡,一個則在剛結婚不久即去世。她因性得咎,百般忍辱負重卻仍遭夫家歧視,后來終于覺醒,又在中年和丈夫果斷離婚,嫁給了朱吉開,算是出了胸中一口惡氣,報復了一直羞辱自己的丈夫。朱吉開死后,做了祖母的她仍然很有風韻,差一點和達先生產生火花,但階級意識使她對這段危險的感情很警覺,果斷地懸崖勒馬——達先生的政治地位還不如她,她不能不顧政治立場,因小失大。所以,終其一生她并沒有真正痛快淋漓地擁有過愛情。
王葡萄的情愛,就像她的名字。飽滿而多汁。丈夫鐵腦死時她還混沌未開,和琴師朱梅的相戀才是她第一次真正的感情投入。孫少勇愛上了她,她雖然很喜歡少勇,卻還是告訴他自己心里已經有了朱梅。因為在她心里,每段時間只能愛一個人。得知朱梅死后,她很傷心,卻在腦子一片空白中發現“朱梅原來離她是那么遠,那么不相干?!彪m然她哭得昏天黑地,但馬上就答應了孫少勇的求婚。因為在她心里,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她的情愛就是這么真實,實際。她的愛是憑著本能,卻也不失自己的原則,在得知孫少勇竟然為了自己的未來主動要求槍斃父親時,王葡萄的心一下就涼了,疏遠了少勇。她后來又愛上了長相丑陋的冬喜,冬喜問她喜歡自己什么時,她自己也說不清。王葡萄的愛情觀其實很簡單,她不看重金錢、職位、長相甚至健康,階級、政治之類的標準更進人不了她的腦海。她就是憑著自己本真的心靈,自由地去愛,享受著身心的雙重快樂。
司漪紋后來的政治意識遠居于愛情之上,男人(華致遠和莊紹儉)和社會、政治的合力改變了她的性格和命運,釀成了她愛情被扭曲和異化的悲劇。王葡萄則信奉著緣分,樂天知命,情愛也自由、樸實、熱烈,沒有政治和世俗的顧慮,因而野性十足,多姿多彩。
三、形象意義比較
司綺紋這個形象是豐富復雜的,具有多面性。她美麗高雅,善于打扮,到老仍風韻猶存;在各種政治運動中嗅覺靈敏、反應敏銳;好強能干,在艱難時世獨立支撐著家庭。但本可以成為一位優秀女人的她,卻被婚姻和社會一步步扭曲成自私冷酷、見風使舵、有些變態的女人。在家庭、時代的逼迫下,為了保全自己,爭取“進步”,她處心積慮地打著自己的小算盤,與人爭高下,財產和親人都成為她爭取“進步”的砝碼,甚至不惜誣陷同父異母的妹妹司綺頻。她又有著讓人覺得可怕的智慧和生命力,“強奸”公公以確立自己在家庭的地位;設計暴露竹西和大旗的私情;親情淡薄,虛榮要強,處處想占上風;跟蹤窺視成癖,甚至年逾七旬還偷偷跟蹤眉眉上山,讓人對她毒藤般的生命力既震驚又生厭。有人把她稱為“一株嫵媚而猙獰的罌粟花”,正是對她這種美麗又邪惡氣質的一種形象概括。鐵凝對她筆下的司綺紋,心理是很復雜的??此圃诓粍勇暽臄⑹觯掷镄虚g卻傾注了同情、厭惡、悲憫等種種復雜的感情。
王葡萄卻是一個有點“楞”和“傻”的女人,作家對她的偏愛非常明顯:她有著和個性簡直不能兼容的美麗和生活智慧。對愛情,她大膽而熱烈,靠本能和直覺就可以游刃有余的處理好感情;生活上她是個能干的主婦,饑荒時期也能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更難得的是。在窘迫潦倒的時候她還能始終保持著那份不可思議的美。這使王葡萄這個形象似乎有些生硬的縫合感,缺少生活邏輯下的合理性和豐富性。在對人性的開掘上,對人性那種善惡混沌不分,交錯復雜的狀態和深度上沒有達到司綺紋這個形象達到的高度。嚴歌苓曾說,“王葡萄是我的一個理想”?!拔覀兪且蝗翰粩嗟卦诟鐣绷髯撸鞣N各樣社會形態變化走的人,而實際上又是不斷在被各種變化所異化的人”,而看起來有點傻和楞的王葡萄才是一個“很本然的,沒有被異化的”,“正常”的人。作家著意刻畫王葡萄這樣一個她心曰巾的理想形象,用王葡萄的眼光看歷史,一切正史的建構都轟然倒塌——運動不過是過一陣換個人斗斗,各種兵不過是門縫里窺見的各色綁腿,來來去去,而民間的日子照舊。民間的眼光消解了政治意識形態的威嚴,拂去了很多文學作品上附著的政治意識形態,還原了一個厚重博大,藏污納垢的民問。
司綺紋和王葡萄,一個來自城市,一個始終在農村;一個是政治潮流的緊緊跟隨者,呈現出被嚴重異化的生命狀態;一個是只相信自己的邏輯,獨立于政治潮流之外的天然本我的生命狀態。鐵凝附和了歷史和意識形態的主流地位,并在其中反思男權和政治對女人的扭曲和異化;嚴歌苓則質疑了這種主流地位的合法性,對它進行了消解,贊揚了不受男權和政治規訓的自在狀態。前者對筆下人物的態度復雜,既厭惡又同情、悲憫,后者則是在展示自己心巾的理想女性,充滿了喜愛和贊揚。這兩個形象分別探尋了女性的生命狀態所能達到的不同維度,展示了一種共時性的可以互為參照的女性生存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