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反諷構成要素的復雜性,反諷形成的多樣性,反諷發展的未定性。都使對反諷這一概念的界定變得頗為棘手,而且反諷在今天仍然是一種發展中的技巧和方法,更使我們難以對它進行精確的界定和把握。本文在對反諷概念的歷史進行回顧和梳理后,試從修辭層面對反諷概念進行新的界定。
關鍵詞:反諷 對立因 素悖 逆事實與表象
反諷是西方文論中最古老也是最令人難以捉摸的概念之一,它所具有的理論活力使其概念自產生之日起就沒有停止過發展和更新。反諷一詞起源于古希臘文Eironeia,最早出現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中,意思指一種引誘他人上當的欺詐和油腔滑調的修辭手段。突出的例子是蘇格拉底對話中佯裝無知,故意贊同別人并加以引申,使其陷入謬誤境地以反證自已正確觀點的談話方式。在這個時期,反諷的定義基本維持在“說與本意相反的事”這個軸心上,反諷主要充當修辭格使用,它“用褒揚來責備或用責備來褒揚”,事實真相與言語表象之間形成對照和悖論。
18世紀末19世紀初,在謝林、施萊格爾等浪漫主義文論家的努力下,反諷概念有了拓展性發展,它不再是一種局部的修辭方法,而擴展成為一種文學創作手段,構成了美學意義上的反諷。F·施萊格爾認為“反諷是對于世界在本質上即為矛盾,唯有愛恨交織的態度方可把握其矛盾整體的事實認可”,在他看來,“作家必須對其作品感覺到矛盾的心理,他凌駕其上而又超乎其外,幾乎將其玩弄于股掌之間。”F·施萊格爾對反諷的論述主要強調藝術家的反諷態度——種客觀、超然、優越、縱橫的態度。A·w施萊格爾則認為在人與世間、在生與死、在精神與物質兩兩之間的根本性抵觸中有反諷存在,反諷力求調節的是人自身對立的兩極:一種是創造性自我,另一種是毀滅性自我,兩者互相制約。具體到文藝創作中,反諷要求創作主體在按照讀者應有的樣子創造的同時必須超然于作品之上,這樣藝術家才具有“清醒意識”,應該是“嚴肅和詼諧或者幻想和平凡的因素相平衡”的反諷。這種浪漫主義的反諷概念雖然帶有絕對主觀論意味,但它拓寬了反諷修辭意義,使其具有宏觀的美學意義,同時還為新批評反諷理論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20世紀中葉,新批評派使反諷理論得到充分挖掘,T·s·艾略特、瑞恰慈、布魯克斯、燕卜遜等人將反諷升格為詩歌語言的基本原則,將之延展成為詩歌的基本思想方式和哲學態度,并把它作為評價文學價值的總標準,新批評也因此被稱為反諷批評。瑞恰慈把反諷定義為“對立物的均衡”,他認為“反諷性觀照”是詩歌創作的必要條件。“通常互相干擾、沖突、排斥、互相抵消的方面在詩人手中結合成一個穩定的平衡狀態。”在他之后,新批評理論的主要闡述者是布魯克斯,他在《反諷——一種結構原則》中把反諷定義為“語境對一個陳述語的明顯的歪曲”,認為語境的巧妙安排可以產生反諷的語調。“反諷就是承受語境的壓力。不怕反諷的攻擊也就是語境具有穩定性:內部的壓力得到平衡并且互相支持。”布魯克斯的結構反諷理論巾,將由于語境壓力而產生的意義變形擴大為一種詩歌所共有的結構原則,這種反諷實際上只不過是將語義層面的反諷理論加以擴大使其成為一種詩歌的普遍原則,而沒有牽涉到文學作品中作者的創作態度、作者與讀者之間的關系、文學作品的意義指向等問題,只是停留在結構層面。當然,這也是強調文學作品本體論的英美新批評的一個共同的理論缺陷。
在后現代主義那里,反諷更多的是指一種闡釋和理解的方式。伊哈布·哈桑這樣界定反諷:“當缺少一個基本原則或范式時,我們轉向了游戲,相互影響、對話、寓言、自省——總之,取向了反諷。這種反諷以不確定性、多義性為先決條件……反諷,透視,反省,他們表現了探求真理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心靈反應,真理不斷地躲避心靈,只給他留下了自我意識,一種富有諷刺意味的增加或過剩。”后現代的反諷充斥著荒誕性、多重性、隨意性的暖昧態度,潛含著對世界和人生根本易變性的后現代式寬容。
此外,諾思羅普·弗萊指出:“反諷這個詞就意味著揭示人表里不一的技巧,這是文學中最普通的技巧,以盡量少的話包含盡可能多的意思,或者從更為一般的的意義來講,是一種回避直接陳述或防止意義直露的用詞造句的程式。”在這里,弗萊指出了反諷意義繁豐、方式隱曲的特點。與他的觀點相似的是里奇(L eech)(認為反諷是說話者以間接的方式來實現諷刺對象面子有“損”的言語行為),他們都強調了作者的非直接陳述方式,應隱藏自已的真實態度,以含蓄委婉的方式去呈現被表現對象。而維柯對“反諷”的界定則強調了反思對形成反諷的重要性,在他看來,:“暗諷(I rony)當然只有到人能進行反思的時候才能出現,因為暗諷是憑反思造成貌似真理的假道理。”他認為只有立足于反思的基礎上,人們才有可能通過一系列荒誕、矛盾的反諷情境來達到以內斂、含蓄的方式進入人生世界的思考。
從以上對反諷這個概念的歷史回顧中,我們可以看出,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對反諷的界定因研究的角度和解釋的出發點不同而言人人殊,但從所有關于它的闡述中仍然可以抽出以下幾個共性:(1)反諷的深層結構隱含某種否定或矛盾。(2)反諷暗示著批評。(3)說話人所說與所信之間(即說話人意義和句子意義之間)有差異或矛盾。(4)對反諷的產生和認知要借助共享背景知識。總之,由于反諷構成要素的復雜性,反諷形成的多樣性,反諷發展的未定性,都使對反諷這一概念的界定變得頗為棘手,而且反諷在今天仍然是一種發展中的技巧和方法,更使我們難以對它進行精確的界定和把握。但是在這個不斷被豐富、被拓展的概念中,必然有穩定的因素使其保持自身,這也是我們能夠談論反諷,理解反諷的根本原因。據此,本文對反諷作了這樣的界定:作者洞察到所表現的對象在內容和形式等方面存在著內在的悖立狀態,而采用的一種帶有嘲諷、否定意味和揭蔽性質的委婉隱幽的修辭策略。鑒于反諷內涵的復雜性與流變性,本文對反諷的界定試從修辭層面來把握,但又有別于傳統的反諷修辭格,而主要是站在敘事學的陣地上,從“敘事作為修辭”的角度出發,抓住“敘事作為修辭”的特征探討反諷敘事的本質及其具體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