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宋,詩人鮑照寫過一首樂府詩《苦熱行》,其中有這樣兩句:“含沙射流影,吹蠱痛行暉”(見《文選》卷二十八“樂府”下)。這里說的“吹蠱”又名“飛蠱”,相傳是一種人工培育的毒蟲,李善注引顧野王的話說:“江南數郡,有畜蠱者,主人行之以殺人,行食飲中,人不覺也,其家絕滅者,則飛游妄走,中之則毖。”據說這種人工養育的毒蟲煞是厲害,它不僅能鉆到人的肚子里去,攪得人五體不安,甚至精神錯亂;還能讓人得一種“惑以喪志”的怪病,以至于難以救藥。
因“蠱”而病者古今皆有,記得魯迅先生在《阿Q正傳》里就曾經說過,阿Q因為摸了小尼姑的有點“滑膩”的臉蛋,就被“蠱”過一次。小尼姑的臉“滑膩”了一點,就把阿Q給“蠱”了,可見阿Q的抵抗力也實在是有點脆弱。如果阿Q活到今天來,遭遇到李安的《色,戒》,又將會怎么樣呢?
這是頗費思量的。一是像阿Q這樣的人現在畢竟不多了,即便有,也已經有了相當的承受力,那裸露的情景與床上的玩藝兒見得多了,不會因為嘗到一點女人的“滑膩”就被“蠱”得智昏的;再是隨著市場化的發展,人們都想盡法子掙錢去了,這發財的誘惑力畢竟要廣泛而深刻得多,所以那“性”的刺激也就只能作為手段來用用,算不得什么大動作的。因此我想,現在能夠使人發昏的東西,莫過于那人工養育的“飛蠱”了。
由“飛蠱”而想到電影《色,戒》,這種靈感的到來,是與我聽了某些人的議論有關的。自從這電影公開放映以來,就有人說這是一部“精彩之作”,甚至說是“有著先進文化的意義”。可是偏偏又有許多人不肯茍同,質疑之聲不絕。不過質疑歸質疑,這電影還是照演不誤,電影的制作者在拿足了銀票子之后,依然上下風光叱咤影壇,令人瞠乎其后。這種現象,怎能不讓人生出許多異想來呢!我先想到的是張愛玲,她寫小說《色,戒》,是在身世悲涼的喟嘆與顧影自憐的低回中,將自己的心靈之音化為作品人物的敘說,虛掩著她曾經親歷過的情感體驗,無力地呼喚著那些將“人性”視作最高精神境界的人們的共鳴,以此來平衡她時過境遷的精神失落。李安拍電影《色,戒》,則又自鄶以下,不過完全是借著“愛國鋤奸”的幌子,兜售自然主義“性愛觀”,歪曲歷史真相,奸污人生價值,換取票房收入,蠱惑人心,欺世盜名。張愛玲當時萬萬不會想到,她與漢奸的“性愛”體驗,五十年后竟然還有一個莫逆知音李安,將這小說《色,戒》重加演繹,做成電影,鬧得轟轟烈烈,沸沸騰騰,贊聲與罵聲同樣響遍了世界。這電影因為得到洋人的青睞,身價倍增,為不少人所折腰奉敬,加之鼓與呼,儼然“藝術巨霸”了。
然而藝術與精神之“蠱”畢竟是不能相容的。《色,戒》所展示的情景,最令人“刻骨銘心”的是兩件事情:一是“性欲”,二是“物欲”。青年女學生王佳芝,在國難當頭之際參加革命隊伍,志愿刺殺漢奸以報國,然而卻在漢奸“易先生”一而再、再而三的“性欲”刺激下,被床上的功夫征服了,軟化了。作者可能認為僅此一“欲”還不夠徹底,便又使出了第二招殺手,讓“易先生”送給王佳芝一顆叫做“鴨子蛋”的鉆石戒指,這鉆石比黃金要貴得多,是人人都知道的,在這“物欲”誘惑之下,王佳芝終于徹底地倒向了漢奸的一邊。就這樣,由于她的變節,使得整個革命行動歸于失敗,參加革命行動的分子也全部被“易先生”下令槍決!
所以會有這樣的結果,都是“性欲”和“物欲”的成績。看來李安對這兩“欲”的“造詣”確是功夫匪淺,不但對其奧妙諳熟于心,而且對其神奇功能亦能得其三昧。僅憑此一點,李安便可摘取“人類精神蠱惑獎”桂冠而有余;至于忍心借用漢奸之手來屠戮革命群眾的勾當,則需另當別論了。
危乎殆哉!“蠱”之傷人,勝于虎豹多矣;人工養育之“蠱”傷人,則又甚之。可見,辨明利害,屏絕蠱惑,才是對人類精神與先進文化資源的真正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