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廣東省廣州市黃埔社區干部用麻袋分贓款,到廣東省陸豐市村民懸賞百萬元征清官來扳倒腐敗村官;從廣東省佛山市禪城區村委主任挪用公款2170萬元,到廣東省汕頭市潮南區村黨支部書記毀林占地200多畝建豪華墓地……今年以來,有關村官腐敗的新聞一再刺激著人們的神經。
村官腐敗泛濫之所在,亦是村民民主權利遭受嚴重踐踏之所在。村民不能行使當家做主的民主權利,正是村官腐敗的溫床。因此,治理村官腐敗不應是縮小村民自治空間,加強自上而下監督;相反應還權于民,令村民自治真正兌現,才能約束村官……
一個村官為何能貪這么多?他們的權力究竟有多大?在廣東省江門市新會區三聯村,原村官劉宏球的一句“名言”流傳甚廣:“在三聯,我就是皇帝。”幾年前曾有村官對著央視的鏡頭嚷嚷:“我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
這些“芝麻村官”之所以如此張狂,源于權力難受制約。正所謂“官不在大,有權則靈”,在較少受到制約的環境中,村官的小小權力就被無限放大,以至村官屢屢出現“我就是皇帝”的政治瘋狂癥,更常見的則是上演“老鼠吞天”的財富積累瘋狂癥。
多吃多占小兒科賣地斂財最瘋狂
最近廣東省檢察機關召開反貪工作會議透露,佛山市禪城區南莊鎮紫洞村黨支部書記、村委主任劉子榮挪用公款2170萬元。小小村官為何能挪用天文數字的公款?記者前往紫洞村展開調查。
在紫洞村,一提起劉子榮,不少村民捶胸頓足,氣憤不已。村民對劉子榮的腐敗行為深惡痛絕,在喝早茶時常常戲稱劉子榮為“劉水扁”。
三華村是紫洞村下屬的一個自然村,一群村民圍在一起向記者歷數了劉子榮的腐敗行徑。如將村里的多塊土地賣給私人老板,而賣地之事村民并不知情,究竟賣了多少錢也不告訴村民。1995年紫洞大橋修建時占用了三華村不少土地,70萬元土地補償款下達到紫洞村之后,村委會并沒有發放給村民,而是被劉子榮挪用于資金鏈緊張的企業。再如三華村部分土地租給一些企業,但租金自1991年至今并沒有相應增長,當村民要求提高租金時,劉子榮總是一口回絕。據村民稱,其中不少企業都有劉子榮的股份。
從村民的敘述中,可窺見當今村官腐敗的一些表現形式。從全國看,村官腐敗的表現形式主要有貪占、截留、私分、虛報冒領土地補償款和救災救濟、扶貧優扶等資金和物資;在工程建設發包、企業和集體山林土地承包時收受賄賂;有的公款私存或轉借他人以獲取利息,或借給親友使用;在集體資產處置如企業改制、資產轉讓等過程中非法占有集體資產;財務管理混亂,吃喝揮霍,隨意開支等,其作案手段復雜多樣。
具體到廣東省,尤其是珠三角,征地費用常常被村官“特別關注”。企業發展需要征用大量的耕地,幾千萬元,甚至上億元的資金,像天上掉餡餅一樣進到村里的賬上,按政策規定,征地費用中有相當數量的資金歸村集體使用,而使用過程中監管制度的缺失,使一些村官有了“一夜暴富”的機會。
此外,珠三角地區很多村莊都有集體企業,在企業改制、集體資產處置過程中,一些村干部從中獲利頗豐。而在經濟相對落后的粵北和東西兩翼地區,腐敗則多發生在截留國家下撥款物、私分集體資產上。但隨著經濟發展以及“雙轉移”的深入推進,一些欠發達地區的土地價值也日益呈現,村里土地常常被村官出賣。新近發生的陸豐市村民懸賞百萬征清官扳貪腐,汕頭市村官豪華墳墓就是因土地糾紛而起。集體土地被村官私自賣出,也成為經濟欠發達地區村官腐敗的新動向。
村民弱勢管不了鄉鎮畏難不愿管
村官腐敗大案之所以層出不窮,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就是對村官權力的監管出現真空:紀委、監察局自上而下的監督到不了村一級,村民自下而上的監督則疲軟乏力。
“村委會權力太大。”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教授焦洪昌稱,按照法律規定,村民自治主要權利體現在村民代表大會或村民大會,《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規定8個方面的事項應該由村民會議決策,但實際上這種民主決策權并沒有落實到村民會議中,村民自治變成了村委會自治。比如,村干部不落實公開村務、公開賬目,村民毫無辦法。所謂的村民監督小組“公示墻”、“明白紙”也形同虛設。
村民自下而上的監督疲軟乏力,那么村委會成員之間會不會形成監督關系?目前,一些地方的村級財務管理頗為混亂,有的村會計、出納由一人兼任;有的村會計和村委主任、村黨支部書記有一定的親緣關系,錢賬不分,白條坐收坐支,缺乏制約;有的財務人員唯村黨支部書記和村委主任的命令是從……這些都為村干部腐敗開了方便之門,村干部相互勾結、共同作案的情形并不鮮見。
那么,上級部門能不能給與自上而下的監督?一些鄉鎮干部反映,村民委員會是一個自治組織,鄉鎮與村委會不是領導關系,鄉政府對村干部不好監管。根據我國現行行政體制,村官是從事公務的人員,但不是公務員,故而紀委的紀律之杖夠不著;村官是一級組織的干部,但不是我國行政意義上的黨政干部,故而監察的規矩之箍套不上。
有一些鄉鎮領導認為基層工作難度大,特別是農村干部出點問題在所難免,怕查了案子傷了感情,影響工作積極性,于是能捂則捂;有的把查案和穩定對立起來,怕查了案子亂了班子,于是能拖則拖;有的不愿查案,采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
有關專家坦言,有些鄉鎮干部出于人情、利益的考慮,對村干部的監管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說情包庇,即使查處后也只是給個不痛不癢的處分了事。一些群眾反映多、意見大、長期久拖不決的違法違紀案件,往往都和縣、鄉領導干部的袒護有關。
村民自治不徹底村官腐敗猛于虎
當腐敗的毒瘤在農村大地上潛滋暗長,如何治理村官腐敗便成了人們最關注的話題。
有不少專家、學者、官員為村官腐敗治理開過藥方,這些五花八門的藥方總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加強自上而下的監督,一類是加強自下而上的監督。
有人認為,上級部門監督不到位是村官腐敗的重要原因。正如前述,村官只是從事公務的人員,紀委監察規矩難以發揮作用。有鑒于此,有人呼吁要加強地方縣、鄉鎮黨委政府對村級組織和村干部的監督職責,強化上級組織對村干部的監管。
村民自治讓民作主,然而“民”卻心甘情愿地要上級幫忙作主,村民的無奈躍然紙上。加強自上而下的監督的怪異之處,在于將治理腐敗寄希望于“國家父愛主義”。問題一旦降臨,人們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監督,而是上級監督。然而“山高皇帝遠”,上級怎么可能每個都監督、都監督到位呢?
村官腐敗的直接受害者是村民,因此村民對村官的監督欲望最強。然而監督欲望最強并不等于監督力度最大,村民自下而上的監督常常疲軟無力。
當下一些農村村務公開不及時、內容不全面、不真實,致使村務公開欄成為擺設,村務公開成了讓人看不懂、摸不透的“村霧公開”,村務公開欄變成了“公開難”,成為應付檢查、遮人耳目的“花瓶”。而信息的不對稱,令村民監督無門。
如果說村務公開難,令村民發現腐敗難,那么村民發現腐敗之后,懲治村官和維護權益也有相當難度。
最近的例子:廣東省陸豐市村民懸賞百萬征清官來扳倒腐敗村官。村民明知村官有貪腐行為,政府部門甚至還承認了這一點,可村民用了3年半時間,走遍了30多個各級部門,依然告不倒一個小組長。
記者在南莊鎮紫洞村調查劉子榮腐敗行為時,村民也表達了類似的困惑。劉子榮擔任紫洞村村委主任長達12年,其腐敗行為在紫洞村可謂盡人皆知,可是在2008年4月的村委會選舉時,劉子榮依然當選為村委主任。根據公示結果,另一候選人羅尚柱獲得的選票比劉子榮多得多,最終羅尚柱卻表示放棄擔任村委主任,村民們一心想把劉子榮選下馬,但卻沒能如愿以償。
村民自治基礎牢腐敗村官無處逃
村民扳不倒自己選上來的村官,想選下馬的村官卻偏偏得以上臺,種種怪相彰顯出村民自治的虛置。與其說是村民自治給村官腐敗制造了空間,不如說是村民自治不徹底令村官腐敗肆無忌憚。
村民自治的本質是村民對自己事務的管理,村委會的權力只是村民權利的讓渡集成。所以,村委會在行使任何權力時,首先需要考慮的是我這樣做有什么根據?誰允許我這樣做?否則,村民自治就會嬗變為“村委自治”。令人驚詫的是,村委自治在一些地方則成為常態。
防止村民自治變為“村委自治”,需保障村民的民主權利。村民的民主權利,具體說來就是《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規定的村民享有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的四項權利。這四項權利是村民自治制度的核心內容,抽去這四項權利,村民自治制度就是一具空殼,村民自治不會真正取代村官“治理”,村官腐敗也不會得到根治。
因此,治理村官腐敗的路徑不應縮小村民自治空間,僅僅強調自上而下的監督;相反,應進一步還權于民,令村民自治真正兌現,夯實村民自治之基,求解治理村官腐敗之道。假如對以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為核心的村民自治制度建設漠不關心,卻上下求索別的靈丹妙藥,這可謂道不遠人而人自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