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許憲春：中國官方統計數據真相

中國官方數據與國際標準有沒有接軌?統計數據的準確度有多高?國家統計局能否明晰“四萬億”拉動內需的落實情況? 2009年，我國能否“保八”?面對這些疑問許憲春從容解惑。

“我們的核算很透明”

青聯刊(以下簡稱青)：近日，國家統計局發布的一些統計數據再次引來廣大民眾的強烈關注，甚至有一些人出來質疑國統局的統計數據，對這種現象您自己如何看待?

許憲春(以下簡稱許)：首先，我覺得民間對國統局發布的數據有疑義這是很正常的，絕大部分的群眾也是善意的。許多國家的政府統計數據都受到過質疑，中國政府的統計數據從誕生那天起，就直伴隨著各種各樣的議論。

面對這些議論，我們一方面不必大驚小怪；另一方面也要重視起來，從中汲取有益的意見和建議，努力改進我們的統計工作。

其實，從專業的角度看，統計與會計不一樣，統計是一種宏觀的描述，而會計是一種微觀的描述。宏觀描述和微觀描述都要求具有準確性，但是，宏觀描述的準確性與微觀描述的準確性的本質要求是不一樣的。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只是對國家某一時期內宏觀經濟形勢的反映，它只能不斷地做到逼近事實的真相而無法做到絕對的精確。

有些人可能是僅從自身的感受上來判斷GDP數據的準確性這往往不夠全面和客觀。因為人們往往都生活在特定的地理和社會環境范圍內，個人的感受常常受到地理和社會環境的影響。比如，生活在北京的人不一定能夠感受到青海西藏等地區的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的變化。

還有些人僅從部分專業經濟統計指標來判斷我們數據的準確性，這也容易得出錯誤的結論。因為專業經濟統計指標往往從某個方面反映經濟發展變化情況，與反映一個國家或地區宏觀經濟整體變化情況的統計指標在內涵，范圍和口徑上都存在較大差異。

當然，就目前來說，我國的政府統計工作也還存在不完善的地方 比如在統計分類標準，統計調查范圍統計調查方法等方面還存在不完善的地方，某些方面統計數據還存在不銜接的問題等，需要在實踐中不斷改革發展和完善。

青：日前有部分國外專家和媒體仍然認為我國GDP數據的統計過程是不透明的，這種不透明的數據統計也難以反映出中國真實的經濟狀況。您怎樣看待這種說法?

許；實際上，我國的GDP核算還是比較透明的。為了規范我國的GDP核算和提高我國GDP核算的透明度，國家統計局在1997年就公開出版了兩本書，《中國年度國內生產總值計算方法》和《中國季度國內生產總值計算方法》，對當時我國年度和季度GDP核算的資料來源和具體計算方法進行了詳細的介紹。2007年和2008年又公開出版了《中國經濟普查年度國內生產總值核算方法》和《中國非經濟普查年度國內生產總值核算方法》，分別就經濟普查年度和常規年度GDP核算的資料來源和計算方法進行了詳細的闡述。2003年，國家統計局正式制定《關于我國GDP核算和數據發布制度的改革》文件，規范了我國年度和季度GDP數據的發布時間和發布方式，明確規定，在發布GDP數據時，發布相關重要數據，必要時公布計算方法。

青：有人懷疑國家統計局對內對外有幾套不同的統計數據，您對此有何看法?國家統計局又如何能保障統計數據的質量?

許：首先，可以肯定地說，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只有一套。

其次，保證統計數據的質量，是統計部門的天職。一個企業的生存和發展取決于它的產品質量。對統計部門來說，統計數據就是它的產品，統計數據質量就是它的產品質量。統計數據質量直接影響到統計部門的信譽，統計部門沒有理由不去如實地反映經濟社會發展的實際情況。

當然，影響統計數據質量的因素很多，國家統計局正在制定全過程統計數據質量控制辦法，要對包括方案設計，人員培訓，數據采集，數據傳輸，數據加工整理等各個過程進行數據質量控制。國家統計局也正在制定統計數據協調性評估辦法，要對相關統計數據之間的協調性進行評估。經濟社會本身是相互聯系的，這種特點決定了相關統計數據之間應該是相互銜接的，統計部門要盡可能保證這種匹配性，提高統計數據質量，讓統計數據逼近現實。

同時，保證統計數據的質量，有賴于全社會的支持、配合和監督。

“我對‘保八’比較樂觀”

青：美國次貸危機引起的國際金融危機還在不斷深化中。您從統計工作的角度如何分析金融危機對于中國經濟發展的影響?

許：從統計角度分析，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經濟增長表現出明顯的周期性特征：1981－1990年是第一個周期：1990-1999年是第二個周期，1999年至今是第三個周期。同時，2003-2007年，我國經濟經歷了連續五年的兩位數高速增長，這種情況在國際上都是少見的。從GDP歷史數據觀察，除我國內地外，只有日本和亞洲四小龍中的新加坡和香港創造過這樣的記錄，而這些國家和地區的經濟增長都在第五年回落。美國次貸危機引發了國際金融危機，導致世界經濟衰退，國際需求下降，從而導致了中國經濟從去年第四季度起快速回落。我個人認為，如果沒有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國際金融危機，中國經濟增長也到了回落階段，但可能是個平穩緩慢的回落過程，國際金融危機加劇了回落的過程，使得情況變得嚴峻起來。

國際金融危機增加了經濟運行的風險和不確定性。在這種情況下，統計部門要盡最大努力為宏觀決策部門和社會公眾提供翔實的統計數據，以利于他們準確地了解和把握經濟形勢，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決策。

青：日前，有專家建議應該建立起一個包括醫療。教育、住房等方面的保障體系，有的專家建議應該集中力量來促進經濟結構的升級，甚至還有一些專家建議把錢發到國民手里。從統計角度來看，這樣擴大內需的建議具有可操作性嗎?

許：我認為，專家們關于建立包括醫療、教育，住房等社會保障體系和促進經濟結構調整的建議，在中央擴大內需的一攬子計劃中已經得到了體現。

在黨中央，國務院應對國際金融危機所采取的一系列宏觀調控措施的作用下，我國經濟增長下滑的勢頭得到了初步遏止，開始出現企穩回暖的跡象。但是經濟回升的基礎還不穩固，受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出口下降幅度較大，企業利潤下降幅度較大，生產經營面臨較大困難，就業形勢比較嚴峻。當前，要進一步貫徹落實好黨中央 國務院所采取的一系列宏觀調控措施，進一步鞏固和發展業已取得的初步成果，徹底扭轉經濟增長下滑的趨勢，實現經濟穩定回升。

我認為，應當充分利用國際金融危機的機會加大淘汰落后產能，調整經濟結構的力度。在經濟高速增長，社會需求膨脹的情況下，資源消耗高，環境污染嚴重，技術含量低的落后產能也能生存和發展通過行政手段淘汰這些落后產能往往成本太高，阻力太大。在國際金融危機的大背景下，經濟增長速度下滑，社會需求下降，充分發揮市場作用淘汰落后產能，行政成本會大大降低，阻力會明顯減少。我國經濟發展存在經濟結構不合理的問題，需求結構不合理，特別是出口需求比重過高是其中比較突出的表現之一。在世界經濟較快增長，存在巨大的國際需求的情況下，降低外需比重難度較大。在國際金融危機的大背景下，世界經濟增長速度下降，外部需求減少，我們要利用這次機會，擴大內需，特別是消費需求，實現需求結構的合理調整。

青：近期有一些經濟學家認為中國經濟將能在國際上率先觸底反彈您的看法呢?

許：實際上，在金融危機發生后，國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力保經濟的發展。從我國第一季度的經濟統計數據來看，我國的經濟已經觸底，并且開始反彈。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反彈的基礎仍不穩固，比如，出口就還沒有恢復。

青：2009年已經過半，對于溫總理年初提出的我國今年經濟增長“保八的前景您怎么看?

許：關于“保八”，我記得溫總理當時說的是保持經濟增長率在8％左右，而不是非常確定的8％。從今年第一季度的情況來看，我們的經濟增長率達到了6.1％，在接下來的四五月份更是分別回升到了7.3％和8.9％。另外，我們的工業投資(增長率)都是上升的，零售總額(的增長率)也在穩定上升。但出口還是不穩定，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利潤仍然為負。就總體情況來說，我對實現“保八”的目標還是比較樂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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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憲春，1956年11月生，遼寧人。先后畢業于遼寧大學上海財經大學和北京大學，相繼獲得理學學士，經濟學碩士和經濟學博士學位。

現任國家統計局副局長，高級統計師，兼任北京大學中國國民經濟核算與經濟增長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中國人民大學國民經濟核算研究所名譽主任，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廈門大學等多所院校兼職或客座教授，北京大學博士生導師。

長期從事國民經濟核算理論研究和實際工作，撰寫了100多篇論文，其中部分論文在國內的《經濟研究》，美國的《收入與財富評論》和《中國經濟評論》，日本的《統計學》等權威學術雜志上發表；出版了《中國國民經濟核算體系改革與發展》，《中國國民經濟核算與分析》《中國國民經濟核算理論方法與實踐》等多部個人專著，主編，合著及合作翻譯的著作有20多部。其中，《中國國民經濟核算與宏觀經濟問題研究》還被翻譯成日文在日本出版；主持或作為主要研究人員參加了多項國家自然或社會科學基金以及國際合作項目的研究工作。

撰寫的論文和著作多次獲獎，其中《世界銀行關于中國GDP數據的調整及其存在的問題》獲第九屆(2000年)孫冶方經濟科學論文獎：《中國國民經濟核算中的若干問題》等多篇論文獲得全國統計科研優秀成果一等獎和國家統計局機關統計科研優秀成果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