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哲學是語言學的基石。而語言哲學最基本的問題便是語言與客觀世界的關系。本文對語言學和語言哲學的關系作簡要回顧和探討,以期使研究者能更多地利用語言學和語言哲學的精華開辟新的認識途徑。
關鍵詞: 語言學語言哲學關系
一、引言
從哲學產生之初,語言問題就包含在哲學思想之中,只是人們一直將語言作為再現事物的本質、表達思想的工具。在古希臘羅馬時期,哲學家關注的是萬物的本體問題;近代以后,認識活動的主體及其所使用的認識方法成為哲學關注的中心。而在語言學界,現今一般把語言學分為理論語言學和應用語言學兩部分,并且認為理論語言學應當是應用語言學的方法論。對語言進行實證性研究是語言學的主要部分,同時它需要理論語言學作指導、作方法論,但是理論語言學又應當以什么作為指導和方法論呢?答案應是:哲學。
理論語言學之所以和哲學密不可分,是因為只有哲學是涉及面最廣、概括程度最高、涉及的問題最為復雜和抽象的科學,而且哲學研究的突出特點是窮根究底,并且打破任何學科界限,因此理論語言學必須和哲學研究緊密結合,并且在正確的哲學學說指導下,同時吸收和采納實證語言學研究所取得的重要成果,才能正確地提出問題和解決問題,使理論語言學研究不斷獲得突破和進展。
二、語言學和語言哲學的關系
哲學是語言學的基石。歷史上每次語言學的重大變革都是以哲學的突破性進展為先導的。而語言哲學最基本的問題便是語言與客觀世界的關系。
(一)哲學的語言學轉向
現象學的創始人胡塞爾認為應使哲學成為一門嚴密科學,憑借“直接地認識”來描述現象,把“現象”、“本質”、“描述”等同起來,使哲學最大限度地獲得表述的明晰性,從而突出了語言的重要性。在胡塞爾之后,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伽達默爾等學者對語言與存在的關系問題進行了深刻的思考。
在海德格爾看來,從柏拉圖以來的傳統的形而上學顛倒了語言和人的關系,語言從一種“它在”變成了屬我(人)之物,從而晦蔽了存在:“正是語言最先造成了威脅和模糊存在的明顯狀況,也就是造成了失去存在的可能性。”要真正理解語言的本質,就必須將長期被顛倒的語言和人的關系再顛倒過來。所謂語言的“它在”是指語言只是作為“存在之家”而在,但作為存在之家的語言又注定了召喚人的棲居。人必居于“在”之中,即必居于語言之中。于是,“語言控制著人生存的最高可能性”。作為存在之家的語言具有“此性”和“彼性”之分,語言的此性使人們墮入跟隨“公眾意見”的現世沉淪。而語言的彼性則是作為“無物的聲音而默默到來的,它將人喚過喧囂在耳的公眾意見(此)而面臨虛無(彼)。”人通過超越“此”而走向“彼”即是走向這種去蔽以后回歸始初狀態的本真語言——詩性語言。詩性語言昭示出被世人遺忘了的人與自然的非世界性關系,使人獲得了在大地上生存的本質——“在大地上詩意地棲居”。因此,海德格爾所提出的詩之思在根本上是一場關于語言、存在、真理的對話,如他所說:“思與詩的對話是為了喚出語言的本性,以便必死之人得以重新學會生存在語言中。”在海德格爾這里,詩與思的對話不是一種學問而是一種生存的決斷,語言問題被提到了此在的本體論高度。
海德格爾的弟子伽達默爾創立了現代哲學解釋學。在《真理與方法》一書中他批判了各種語言工具論。他通過對詞源學和哲學史的考察,指出西方哲學的中心概念logos(邏各斯)在其本來含義上,是作為語詞與對象的統一體,而到柏拉圖時代則分裂為對立的二元。柏拉圖關于語言的理論就建立在客體或理念對語言的先在性前提上,從此西方哲學開始了擺脫語言控制又反過來控制語言的漫長過程,“而處于這個方向盡頭的是近代關于語言的工具理論和理性的符號系統的理想,擠在圖象和符號之間的語言存在只能被認作純符號存在”。他繼承海德格爾的思路,把“語言”問題和“存在”問題結合起來,認為語言就是我們“存在于世”起作用的基本方式,也是世界構成的無所不包的形式。而“詩歌的、藝術的語言”才具有唯一美的顯現的直接性和完滿性。借助于這種美的顯現的直接性和完滿性,人們就可以實現對本真的回憶和重新認識。哲學語言通過海德格爾、伽達默爾轉向了另一個天地——藝術的、詩的語言。用伽達默爾的話說,這是“原始性語言力量在思想領域中的突發”,“‘語言’因此以全部直觀力對其生活世界的持久性根基來說成為至關緊要的;……勢所必然,語言本身成為它在哲學上的自我把握的對象”。
哲學的語言學轉向之后,哲學家們試圖以語言為中心建立起一個反二元論的意義整體。在他們看來,語言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純形式或純工具,而成為唯一的結構化的現實,關于世界的語言經驗上升為絕對的東西。原先在認知過程里被當作一種透明介質的語言,接受了哲學家們從各個角度的聚焦透視。
從總體上說,西方哲學的語言學轉向粉碎了傳統形而上學的鏡式語言觀,將語言作為一個中心點進行了全方位的觀照,語言不再是反映現實的一面靜止的鏡子,而是承載著意義和真理的存在。這種轉向為哲學確立了新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對象,導致了思維領域內的根本性革命。
(二)結構主義和語言學
“在當代各種哲學思潮中,其語言學基礎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結構主義了”。語言學家布洛克曼強調:“要是離開了語言學……羅蘭·巴爾特的文學批評都是不可想象的。對于哲學、心理學和社會科學等領域中結構主義所作的認識論的研究來說,現代語言學所起的作用,在某種程度上相當于一種數學的作用。”
現代語言學的開創者、瑞士語言學家費爾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及其后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加上后來分化、發展而成的“轉換——生成語法”是結構主義產生的直接思想來源和理論基礎。索緒爾的語言學觀點主要包括:(1)語言是一個由相互依賴的詞項所組成的符號系統,詞項的意義依賴于詞項之間的關系;(2)語言與言語不同,前者是社會的現象,后者則是個人的現象,語言學研究的對象應是語言,而不是言語;(3)語言現象是一定時間互相并列、互相依存、互相制約而自成一體的符號系統,因此要對語言進行“共時”研究,而非“歷時”研究。
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為結構主義語言學派的產生奠定了理論基礎。結構主義語言學產生于20世紀20年代,分為三個支派:以特魯別茨柯依(H.C.Tpyoellkoia)和雅各布遜(R.Jakob-son)為代表的布拉格學派,又稱布拉格音位學學派;另一支派是以葉爾姆斯列夫(L.Hjelmslev)為代表的哥本哈根學派,亦稱語符學派;第三個支派是美國的結構主義語言學派,俗稱美國描寫語言學派,其代表是布龍菲爾德(L.Bloomfield)和霍凱特(C.F.Hockett)。他們共同的觀點是:“把語言看成是一個符號系統,強調共時語言的重要性,強調分析、研究語言的內在結構。”
20世紀50年代,從結構主義語言學派中分化、發展出一個新的語言學派,即“轉換——生成語法”學派,其創始人是喬姆斯基(N.Chomsky)。他的語言學理論的中心是關于“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的理論。他認為,人類每一種語言系統都具有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這兩個層次。表層結構是人們可以“說出、寫出、聽到、看到的”,而深層結構是“存在于說話者、寫作者、聽者或讀者的心里的”。深層結構是表層結構的基礎,深層結構經過轉換規則生成表層結構。在此基礎上,喬姆斯基認為,“語言學研究的對象是語言能力而不是語言運用。只有正確地描寫出說本族語言的人的內在語言能力,這種語法的描寫才是充分的”。顯而易見,盡管喬姆斯基的“轉換一生成語法”在很多方面對傳統語言學理論有了革命性的發展,但就其理論的本質而言,仍能清晰地看出索緒爾的“語言”和“言語”理論的痕跡。
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奠基人是索緒爾,而(普通意義上的)結構主義的創始人則是法國著名的社會學家和文化人類學家克勞德·列維——斯特勞斯(ClaudeLevi——Strauss)。列維——斯特勞斯全面接受了結構主義語言學的理論和觀點,并把結構主義的方法運用于自己的人類學研究。他指出:“語言學并非像其他學科那樣只是一個社會學科而已,而是大大推進了社會科學發展的一個學科。語言學也許是唯一可以真正稱為科學的社會科學學科,也是唯一獲得了經驗方法規則,同時獲得了對其所分析的材料之本質進行理解的規則的學科。”
1957年喬姆斯基的名著《句法結構》一書出版,列維——斯特勞斯在深入研讀了之后認為喬姆斯基在語言學中所作出的先驗論的哲學觀點具有普遍的意義,因而他很快就將它運用于人類學研究。
結構主義的其他代表人物還有:歷史學和科學史方面的福科(M.Foucault),文藝理論方面的巴爾特(R.Barthes),馬克思主義理論領域的阿爾圖塞(L.Althusser)。
福科是法國著名的哲學家和思想史家,他一生致力于用結構主義語言學的模式去挖掘和分析知識的統一結構,他把結構主義的分析方法用在歷史研究上,建立了“知識考古學”。在他的“爆炸性”著作《詞與物》(Les Mots et Les hoses)中,福科“試圖通過回到語言的基礎來重新建構普遍的歷史”。在該書中,福科闡述了從文藝復興到現代西方思想的三個發展階段。首先是“文藝復興”時期(16世紀)。福科認為,這個時期西方文化的構成原則是“相似關系”。無論是語言符號之間的相互關系,還是可見與不可見事物的知識,都是由“相似關系”原則來組織和控制的。其次是“古典時期”(17,18世紀)。這個時期的知識構成是以秩序概念為基礎的,而秩序又是以同一和差別的原則為前提的。最后是“現代時期”(19世紀及以后)。現代時期的知識構成原則是“根源”,這個時期的知識是追求深層根源和歷史性的知識。在書的結尾部分,福科總結性地闡述道:“人類社會的文化及其歷史,不論其表象如何雜亂無章,它們都受到內在的深層結構的制約。”
(三)體驗哲學和語言學
在體驗哲學之前,歷史上曾存在兩種不同的觀點:其一是曾在浪漫主義詩學中盛行的主觀主義,認為詩人將心中的情感投射給世界,世間萬物就會因此產生詩一般的語言,即詩歌有效的起因是詩人內心的情感激動和尋求表現的欲望。另一種是以法國哲學家勒內·笛卡爾(Descartes)和德國哲學家伊曼努爾·康德(Kant)為代表的客觀主義,認為世界是由相互獨立的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兩部分構成的,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弗雷格(G.Frege)的客觀主義語義論,即語言符號的客觀意義指稱某一具體事物,主觀思維、想象和觀念與之無關;概念是符號與事物之間的自然聯系,不受人類認知方式的干預。
近年來,隨著范疇化理論與認知心理學的發展,一種既不同于主觀主義、又有異于客觀主義的新的語言哲學誕生了,即非客觀主義(non-objectivity),又稱為經驗現實主義(experiential realism,experientialism)或體驗哲學(embodied philosophy)。經驗現實主義語言觀認為,語言不是獨立于客觀世界之外的符號,而是人類認知活動影響下概念結構的產物。經驗是其產生的基礎。經驗現實主義與屬于唯心主義范疇的經驗主義存在本質區別。前者的經驗又稱為體驗(embodiment),包括兩部分內容:一是由人的身體構造及與外部世界互動的基本感覺——運動經驗和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有意義的范疇結構和意象圖式共同組成的人類普遍經驗的總和;二是人類利用這些普遍經驗來認識事物的方式,即理念化認知模式(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s,ICMs)——語言就是該模式運動的產物。
體驗哲學的思想萌芽早在LakoffJohnson(1980,簡稱LJ)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中已經初見端倪,后來的Lakoff(1987)《女人、火和危險事物》(Women,Fire,and Dangerous Things)和LJ(1999)《體驗哲學——基于身體的心智及對西方思想的挑戰》中又對其進行了更進一步的詳細闡述。LJ指出了傳統客觀主義和主觀主義哲學的種種不足,因此有拒絕傳統絕對客觀性和主觀性的第三種選擇,即體驗哲學(experientialism)。
體驗哲學的體驗性思想來自John Dewey和Maurice Merlean-Ponty,它是建立在對Chomsky語言哲學、分析哲學和人類大腦就是一個像電腦這樣的計算系統的反思的基礎上的。體驗哲學認為意義并非像前人所認為的那樣,僅僅是一種以索緒爾為首的結構主義者所認同的語言符號與符號之間的關系,也不是像弗雷格和羅素等人的觀點所言,僅僅是指符號與所指之間的關系,當然更不會只是一個簡單的計算系統的功能的體現,LJ認為“意義與我們現實世界有意義的認知活動,以及通過身體體驗及想象結構所獲得意義的過程有著緊密的關系”。人類的語言認知能力并非像生成語法研究者所認同的那樣,是一個獨立的模塊,人類的語言認知能力和其它認知能力是交織在一起的。語言的意義來自由我們的身體和大腦結構所帶來的概念化過程。自然語言的詞匯、形態和句法并非是自治的系統,他們之間形成一種相互表征結構的連續體。
他們認為認知無意識也常常是基本隱喻產生的基礎,這些隱喻使我們數不清的以身體為中心的體驗得以在語言層面上實現。隱喻也不是任意的識解過程,他們受我們的身體、大腦和我們日常相互作用的限制。但隱喻并不是建構,他們是概念的。初級隱喻交合在一起形成復雜的隱喻,漸漸地被大多數人接受。他們受文化的影響。他們組成了我們概念結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對我們有意識的思考和感覺有很大的影響。語言隱喻不過是我們大腦中深層認知隱喻的體現。
總之,體驗哲學在信念系統的產生及其與客觀世界的聯系方面的觀點,主要體現在LJ所提出的三原則上,即“心智內在地說是體驗的;思維大部分是無意識的;抽象概念主要是隱喻的”。體驗哲學認為以喬姆斯基為首的早期認知科學假設了嚴格的二元論的存在,這種二元論下思想脫離身體,以他們的形式化特點來刻化。他們拋棄了喬姆斯基語言學中的形式第一位,意義是派生的主張,因為他們覺得這似乎不能很到位地解釋體驗哲學的基礎——隱喻、格式塔(gestalt)現象、家族相似性和原形范疇理論等這些有心理現實性的東西。體驗哲學認為我們的概念結構和認識圖式具有完型特性(gestaltproperties),他們反對傳統的二值范疇觀,認為體驗、家族相似論、原形范疇觀和隱喻才是人類認知的真實途徑。而認知語言學則極大地豐富了語言意義的研究,為語言研究開辟了新天地。因而,體驗哲學作為認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被提出,它的認識論就很值得我們去關注、研究與利用。
三、結語
迄今的語言哲學落腳在哲學上并以哲學為目的,而理論語言學落腳在語言學上,同時以語言學為目的,但是兩者研究的對象是相同的,都是人類語言。因此兩者必須打通,哲學研究是自上而下進行的,實證語言科學研究是自下而上進行的,雖然這兩種研究相互不能替代,但應當是互補的關系。因而,兩者可以、也應當在某一個平臺上匯合,找到他們的共通之處。
綜上所述,理論語言學研究需要正確的哲學來指導,而實證性語言科學研究需要正確的理論語言學來指導。著名語言學家許嘉璐先生明確指出:“語言學和哲學是最親密的朋友,二者最應相互觀照、相互滲透。”期望更多的研究者能夠利用語言學和哲學的精華,在語言學和語言哲學的交互關系中開辟新的認識途徑,從而在自己的領域取得更大的創新成果。
參考文獻:
[1]F.de Saussure.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
[2]Lakoff,GJohnson,M.Philosophy in the Flesh: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 Western Thought[M].New York:Basic Books,1999:3
[3]Lakoff,G.M.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Press,1980.
[4]Lakoff,G.Women,Fire,and Dangerous Things: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M].Chicago/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5]陳啟偉.現代西方哲學論著選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6]海德格爾.哲學的終結與思的任務[J].哲學譯叢,1992,(5):8-9.
[7]伽達默爾.摧毀與解構[J].哲學譯叢,1991,(5):9-11.
[8]林玉山.現代語言學的歷史與現狀[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
[9]維特根斯坦著.李步樓譯.哲學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10]徐烈炯等譯.喬姆斯基語言哲學文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