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60年代初,周谷城提倡“使情成體”說的表現(xiàn)論文學觀念,對當時文藝界占主導地位的反映論文學觀念提出了質疑。隨之引發(fā)了論爭,遭到了批判。《文藝報》是關于“使情成體”說論爭的主戰(zhàn)場。關于周谷城“使情成體”說的論爭最終成為當代文學史上一次重要的反映論文學觀念與表現(xiàn)論文學觀念的最為尖銳的沖突。
關鍵詞: 周谷城“使情成體”說《文藝報》
在60年代初期“文藝調整”的相對寬松的輿論環(huán)境中,著名歷史學家周谷城先后發(fā)表《史學與美學》、《禮樂新解》、《藝術創(chuàng)作的歷史地位》等文章,大力倡導“使情成體”說的表現(xiàn)論文學觀念,強調情感在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欣賞和文學批評中的重要性,對當時文藝界占主導地位的反映論文學觀念提出了質疑。
周谷城認為,情感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源泉,“美的源泉只能從斗爭中來。沒有斗爭,便沒有成敗可言;沒有成敗可言,感情或情感便不會發(fā)生;情感不發(fā)生,美的來源一定枯竭。人的生活,可能不一定都有情感;美或藝術或藝術品,卻是以感情為其源泉的”,“美的源泉,可能不單純是情感,但主要的一定是情感”[1]。因此,文藝創(chuàng)作的過程,便是“使情成體”,因為“情感自己是不具形體的,不借外物以為條件,即不能成體”。所以作家要通過“客觀移入主觀”、“主觀嵌入客觀”的方式,賦予情感以形體[2]。同時,“情感自身是不具形體的,雖很真切,卻無法感人;攝入形體,成為一件東西,便能任人用感覺器官接觸,使整個人格受到感動。形體構成之日,即創(chuàng)作成就之時”[3]。這就是周谷城“使情成體”說的主要內容,傳達的是表現(xiàn)論的文學觀念。
在建國后十七年中,反映論的文學觀念始終處于霸權地位。反映論的文學觀念強化了文學與外部世界的聯(lián)系,要求文學與時代、文學與人民群眾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但也限制了作家向內心世界的挖掘。因為周谷城“使情成體”說的文學觀,與毛澤東提出的人民生活“是一切文學藝術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的觀點是不一致的,因此在學術界引起了軒然大波,當時在各類報刊雜志發(fā)表的批判文章多達數(shù)十篇。可以說,60年代學術界對周谷城的“使情成體”說的批判,是反映論的文學觀念與表現(xiàn)論的文學觀念的一次最為尖銳的沖突。
《文藝報》是關于“使情成體”說論爭的主戰(zhàn)場,共發(fā)表批判文章十余篇,周谷城也在《文藝報》上發(fā)表了《評王子野的藝術評論》、《評朱光潛的藝術評論》等予以回應,捍衛(wèi)“使情成體”說的文學觀念。其中,朱光潛對周谷城“使情成體”說的批評,相當系統(tǒng),也具學理性。朱光潛說:“周谷城的‘使情成體’的基本觀點顯然就是表現(xiàn)主義的觀點而不是馬克思主義的反映論的觀點”[4]。在批判周谷城的表現(xiàn)主義文學觀時,朱光潛明確站在文學反映論的立場上,認為“反映論并不排除情感思想,而且很重視情感思想在反映過程中的作用,而單提表現(xiàn)主義,就會取消反映論,把藝術引回到資產階級的主觀唯心主義和個人主義”[4]。朱光潛對反映論與表現(xiàn)主義的區(qū)別進行了系統(tǒng)的論述,認為從哲學基礎上說,表現(xiàn)主義的“哲學思想基礎是德國唯心主義,特別是主觀唯心主義。它是一種資產階級意識形態(tài)”。而反映論的哲學思想基礎則是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從主觀與客觀的關系來說,表現(xiàn)主義把個人主觀情感看作藝術的源泉,反映論則把客觀現(xiàn)實生活看作藝術的源泉。從情與理的關系看,表現(xiàn)主義獨尊情感、排斥理性,只講以情感人,不講以理服人,排除了文藝的思想性、傾向性、認識作用和教育作用,反映論則堅決肯定藝術的目的性和自覺性,思想性和傾向性,認為世界觀是創(chuàng)作方法的決定因素,所謂世界觀是情與理的統(tǒng)一體,是意識形態(tài)的總的傾向。所以情與理在反映論不是絕對對立的而是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形象思維與抽象思維的關系也是如此。從階級觀點上看,表現(xiàn)主義排斥階級的觀點,反映論則堅持文藝創(chuàng)作和文藝欣賞必然具有階級性,作品的意義和價值必然要從階級觀點來評定。從美學方法論上看,表現(xiàn)主義的藝術觀單從情感的角度去看文藝,只是用意識去解釋意識形態(tài),把社會基礎的根一刀砍掉,反映論的藝術觀則從社會生活的歷史發(fā)展來看文藝,既照顧到上層建筑或意識形態(tài)的交互影響,更重要的是顯示出社會存在的決定作用。
針對朱光潛對“使情成體”說的批評,周谷城進行了反批評,在《文藝報》發(fā)表《評朱光潛的藝術評論》,為自己的觀點辯護。周谷城首先與朱光潛爭奪反映論的旗幟,他在文章中使用形式邏輯的方法,指責朱光潛的觀點是表現(xiàn)主義的,而自己的觀點則是建立在反映論的基礎上的。
可以說,周谷城與朱光潛之間,論爭的焦點是表現(xiàn)主義的文藝觀與反映論的文藝觀之間的根本分歧。王子野認為,周谷城極力強調“藝術的源泉是生活,但不能說生活就是藝術的源泉”,其目的是想要證明,有的社會生活是藝術的源泉,有的社會生活不是藝術的源泉,有情感的社會生活才是藝術的源泉,沒有情感的生活就不是藝術的源泉。朱光潛對周谷城的批評,非常明確地指出了周谷城在形式邏輯方面的幾個明顯的漏洞。周谷城與朱光潛雙方爭論的焦點,是精神分析與唯物史觀、階級分析的沖突。
在當時的文學規(guī)范中,反映論的文學觀念是居于霸權地位的。因而在面對朱光潛等人的批評時,周谷城與他們進行了激烈的對于反映論這面旗幟的爭奪,他使用形式邏輯的方法,指責朱光潛的觀點是表現(xiàn)主義的,而自己的觀點則是建立在反映論的基礎上的。在回應王子野的批評時,周谷城進一步闡釋了自己的觀點,以反映論為自己的觀點辯護。
周谷城之所以使用形式邏輯的方法為自己辯護,是有其苦衷的。但在忽視創(chuàng)作主體的重要性的時代,不管他使用什么方法為自己辯護,都是不可能得到學術界的認可的,這才是問題的實質。胡嘯、姚介厚、樊森指責周谷城:“這是明目張膽地否定文藝創(chuàng)作必須反映現(xiàn)實斗爭,否定社會生活是藝術的唯一源泉,而公開宣揚藝術創(chuàng)作是主觀擁抱客觀、是作家精神自我擴張的主觀唯心主義的論調”[5]。當時不少學者從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哲學觀念出發(fā),把周谷城的文學觀看作“唯心論的創(chuàng)作論”。文哲認為:“感情是屬于觀念的范疇,是客觀實踐的產物。它不是物質現(xiàn)象,而是精神現(xiàn)象;不是源,而是流。就是按照周谷城的邏輯,藝術表達感情,而感情來自‘斗爭’;那么,藝術的源泉也只能是‘斗爭’本身,又怎能是感情呢?在這個問題上,周谷城故意不從社會物質生活條件去尋找藝術的源泉,而從人的頭腦中去尋找藝術的源泉,用‘感情是藝術的源泉’來反對生活是藝術的源泉,只能是企圖割斷藝術與生活的關系,引導作家把藝術變成‘自我表現(xiàn)’的工具”[6]。馮景陽指出:“既然是存在決定意識,客觀現(xiàn)實決定人們的思想情感,那么,不管思想情感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具有何種重要意義和作用,也不能本末倒置,視情感為藝術的源泉。因為離開了人們的社會實踐,頭腦中便無所反映,情感便無所激發(fā),思想便無所產生,而藝術創(chuàng)作,便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7]。李堯則認為,周谷城強調現(xiàn)實生活中的斗爭引起人的感情,并不能改變其唯心主義的實質,因為“他所說的斗爭,其實就是藝術家本人由于和現(xiàn)實發(fā)生了主客觀矛盾,而產生的心身不統(tǒng)一的自我矛盾、自我斗爭”,“這種‘斗爭’和我們所說的現(xiàn)實的階級斗爭、生產斗爭完全是兩回事,而是一種純屬于主觀精神的東西。這樣,周谷城就把斗爭的、階級的、現(xiàn)實的、歷史的客觀內容給抽掉了,把社會的現(xiàn)實斗爭縮小為藝術家個人的主觀矛盾,以藝術家的身心痛苦來代替現(xiàn)實的斗爭,并把這種作家藝術家的自我矛盾,自我斗爭,‘痛苦難安’的精神活動當作藝術源泉和創(chuàng)作的推動力了。這種‘斗爭’,其內容和實質仍是主觀唯心主義的”[8]。
周谷城的“使情成體”說提出以后,在文藝界反響強烈,但隨之引發(fā)了論爭,遭到了批判。論爭最初主要在《文藝報》展開,后來波及到其他多種刊物。關于周谷城“使情成體”說的論爭最終成為當代文學史上一次重要的反映論文學觀念與表現(xiàn)論文學觀念的最為尖銳的沖突,從而折射出當時文藝界的某一側面。
參考文獻:
[1]周谷城.禮樂新解[N].文匯報,1962-06-09.
[2]周谷城.史學與美學[N].光明日報,1961-03-16.
[3]周谷城.藝術創(chuàng)作的歷史地位[J].新建設,1962,(12).
[4]朱光潛.表現(xiàn)主義與反映論兩種藝術觀的基本分歧:評周谷城先生的“使情成體”說[J].文藝報,1963,(10).
[5]胡嘯,姚介厚,樊森.周谷城“真實感情”說的真實面目[J].學術月刊,1965,(1).
[6]文哲.人民的生活是藝術的唯一源泉:批判周谷城“感情是藝術的源泉”的謬論[J].湖南文學,1964,(11),(12).
[7]馮景陽.駁周谷城資產階級藝術源泉論[J].吉林師大學報,1964,(2).
[8]李堯.評周谷城的情感源泉論[J].鴨綠江,1964,(9).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文藝報》(1949—1989)研究——對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與文學關系的批判性反思”(2005CZW01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