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小說中的《山海經》蛇鼠原型分析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10)01-0118-02

殘雪的小說荒誕性是沒有爭議的。不符合常理的生活，無法在現實尋找的人格，無規律可循的小說情結，對于殘雪來說，這樣的寫法是表達她心中人的本質性格的最適合的工具。而殘雪的小說的荒誕，恰恰是符合中國神話的荒誕的。其實每一個民族的神話都是荒誕的，但是也是最為原始的人類看待這個世界的視角和得出的結論，神話早就成為了一種意識，根植在我們的精神里，當我們遇到了某些情況，我們便會不自覺的運用這樣的神話思維去處理去解釋。既然每一個人都不能逃開。即使是殘雪使用的蛇鼠意象在中國古代神話標本《山海經》中都是有重要意義的動物，他們在神話中，扮演著或好或壞的角色，他們的所代表的某方面的性格，在殘雪的小說中得到了繼承，殘雪在為了表現人性的某種特點，某種心情，某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情緒時，這些動物便會即使出現，而讀者對于這種出現也欣然接受，就像順其自然留下的水倒到杯子里一樣，這便是“神話原型”的作用在殘雪作品中的體現。

下面先列舉殘雪文本中的動物意象:

在殘雪小說文本中出現蛇鼠意象粗略統計(以《殘雪自選集》為對象)

1.蛇

蛇在殘雪的小說文本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它不停地在很多小說本文中出場，不僅如此，在《飼養蛇的小孩》和《蛇島》兩篇小說中，“蛇”是非常重要的意象，代表了很多的內容。首先，在《飼養蛇的小孩》中，蛇是長在一個叫做砂原的孩子的肚子里的，就是這樣的一個荒誕的故事，蛇到底代表了什么?在《蒼老的浮云》蛇的第一次出場是在虛如華母親的字條上，那上面寫道:“如果一意孤行，夜里必有眼鏡蛇前來復仇”，為什么選取眼鏡蛇是復仇的工具?”在《蛇島》中，“蛇島”是一個聽說存在，但從未真正存在的地方，為什么把蛇島作為一個虛幻的地點向往?其他作品中的蛇的出現也多為超現實意味的，所以蛇應該是殘雪作品中首屈一指的最重要的意象。那么讓我們看看中國古老神話《山海經》中的蛇。

蛇的形象在《山海經》以三種種形式出現:

第一種是:神或妖的“蛇身”。

擁有“蛇身”的神多為主宰性的神，在《山海經》未有說明的水神“共工”也是“蛇身”，宋羅泌《路史#8226;后紀二》注引《歸藏#8226;啟筮》:“共工人面蛇身朱發。”這里的“蛇身”是力量的代表，這種力量與蛇的生殖能力是分不開的，上古的人應該還是處于生殖崇拜的時期，所以主宰萬物的力量的代表便是“蛇身”，所以在這里，我們把這種“蛇”的意象量理解為“控”。

在殘雪的小說中，“控”的蛇意象，是存在的，在之前提到過的，《蒼老的浮云》中，虛如華的母親所以痛恨虛如華，希望她死掉的原因便是“她的父親是一個工程師，‘她將來要繼承父業’。小時母親時常對人吹牛。但是她沒能繼承父業，她成了一個賣糖果的營業員。母親因此恨透了她，發誓‘要攪得她永遠不得安寧’”。而且在恐嚇虛如華的時候，留了“眼鏡蛇必來復仇”的字條，在提起虛如華的時候，也說她“真是一條毒蛇呀”。仇恨便是因“失控”而起，在中國文化中，父母的形象一向是被“神”化的，若偏執一點理解，即為長了蛇身的主控，常人在神的面前便是無條件地崇拜和服從，當有了不從的時候，或與便出現了神的報復，仇恨的生出常常是因為無法掌控，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西方都有這樣的神化主題，于是有了神的懲罰，才有了諾亞方舟。所以，對于“失控”的懲戒，便也是殘雪小說文本中“蛇”的其中一個意象代表。

第二種是:“操蛇，餌蛇”

在《山海經》中有很多神是把蛇作為飾品佩戴在身上的，“操”便是拿，“餌”便是貫穿或插，一方面這或許表明了，遠古人捕蛇的傳統，另一方面，之前說過，蛇是神相，佩戴蛇便有力量的象征，所以在這里，我們暫且將“蛇”的意象理解為“力量”。

在殘雪小說中，“蛇”作為力量的存在是隱性的，雖然沒有特別的強調在故事中“蛇”作為力量的意象的描寫，但是在“蛇”擁有其他意象的同時，“力量”其實是隱藏在故事之中的。以《蛇島》為例，引用一段這樣的描寫“每當我想起我那遙遠的、陰沉的故鄉小村莊，就禁不住背脊發冷。那是一個被稱為‘蛇島’的小村子，坐落在一片丘陵地帶。我小的時候總是想搞清‘蛇島’這個名稱的來歷，因為我們那里的蛇并不比其他地方多。有一位比我年長的少年對我說，這里原先是有蛇的，有時一棵樹上掛著好幾條呢。”若是完整的閱讀《蛇島》小說本文之后，便會發現，蛇島是曾經力量和活力的象征，沒有了蛇，這個村子剩下的只是幽靈，沒有任何真正存在的人或事情，所以便虛幻起來。在中國神話中，佩戴蛇飾的神，便是有力的象征，同樣，蛇作為一種強大力量的存在，也是人性所向往的，是人性中“欲”的根本驅使。

西方文學中，對于力量的“欲”也是強力刻畫的，為了這種“欲”可以出賣靈魂，于是有了魔鬼的存在。

第三種是:“蛇”樣的生物

在殘雪的小說文本中，“蛇”的恐懼意象是運用得最多的，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對人性某種原始特征的恐懼，對生活的恐懼，對不熟悉的一切的恐懼，對反抗的恐懼，對本應該有的靈魂上的不安分的恐懼，都是殘雪通過“蛇”的意象所要表達的。在《飼養毒蛇的孩子》中，父母對孩子飼養毒蛇的恐懼，到達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我們不稀罕他干什么大事業，’砂原的母親說，‘我和爸爸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兒子卻在做見不得人的勾當，飼養毒蛇，這太嚇人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這不就和我生了一條毒蛇一樣可怕嗎?我們一直放下不下，被他拖得形容枯槁，最可怕的是他現在根本不出門就可以干出奇怪的事情來，他總能達到目的’”。孩子養蛇是一件讓一位母親如此恐懼的事情，因為孩子所養的本身便是“恐懼”本身，人性的恐懼，丑陋的一面便是蛇的意象，但也是屬于人性最原始的特性，是無論如何不可能被壓抑的，所以養蛇的方式，由最開始的偷偷在洞穴養最后演變為偷偷在肚子養，汲取孩子本身身體的力量。“蛇”的意象代表了人性最原始的東西，也許它是人類罪惡的本質，也許它是人類原始的欲望，也許它只是寄宿在人類靈魂深處的沒有任何意義的東西，但是它的存在讓比孩子更具有社會屬性的大人如此害怕，這是一種不自覺的恐懼“恐懼”本身的現象。一個孩子生下了本來是原始的，他或邪惡，或善良，他較之人類更接近動物，而大人害怕這樣的孩子，就像每個人對于真實的害怕一樣。小說的結尾，或許任何人對毒蛇沒有消失，只是被藏了起來，心知肚明，那么看不見就好，欺騙就好，就像“蛇”本身攜有的那種原始的罪惡和欺騙一樣，那樣就好。

2.鼠

在殘雪的小說文本中，鼠的出現是很多學者都關注到的一個現象，這也是很多人，在比較殘雪和卡夫卡時絕不會避開的一個比較研究，的確，一個事物或現象若是從不同的角度看就會有不同的結果，就像那副神奇的畫，有些人看到了花園而有的人看到了墓地，我在這里也不想推翻殘雪小說文本和卡夫卡小說文本中常用的意象——鼠的某些共性，但是若是換個角度，仔細研究起來，會發現，其實在中國神話中的鼠的出現，所代表的神話意象，而西方是不同的。就是說，在東方，和西方眼里的鼠是不一樣的。其共性，便是常常為人所詬病和討厭，但是不同的地方也很明顯。所以殘雪小說中鼠的出現，不會像卡夫卡的鼠那樣骯臟，卻可憐，而是鼠更有一些性格上的特點，他們在卡夫卡的小說中常常是一閃而過，烘托氣氛，若是用現在電視劇的方式說，卡夫卡的鼠是龍套演員，而殘雪小說文本中的老鼠或多或少會背負某種帶有意義的戲份。這種不同的起因，便是中西方文化中對鼠的不同認識所致的，我們這里不會比較兩者，下面只會對鼠的中國文化意義做出解釋。

在《山海經》中，鼠的純粹出場不多，但是卻依然有一些“類鼠”的動物:

這些“類鼠”的動物，有好有壞，但是相貌奇特，能代表地域特點。雖然不像蛇一樣，擁有圖騰崇拜的意味，但是也沒有壞到人人喊打的境界，甚至有一些也是相當不錯的生物，有可以抵擋兵器的，有可以防御百毒的，而且沒有傷人害人的記錄，這作為動物意象在中國神話中并不多見，因為有些魚也是食人的。

與西方文化主流文化不同，中國民間對于老鼠是帶有崇拜色彩的，很是友好，有著很奇特的吉鼠文化。在關于十二生肖的誕生的故事中，鼠竟然成了開天功臣，“自混沌初分時，天開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天地再交合，萬物盡皆生。”民間俗稱“鼠咬天開”。老鼠也成為開天辟地的英雄。老鼠的圖騰，象征著對太陽的崇拜、對光明的追求。而且，古代人類對“鼠咬天開”，似乎深信不疑，很多人有很多民間的方式記載了這件事情。

在中國民間古老的剪紙藝術中，對鼠的描繪也是喜愛多過厭惡的，如《老鼠娶親》、《老鼠合抽煙》、《老鼠爬蠟臺》、《老鼠吃葡萄》、《老鼠吃南瓜》，都是反應老鼠繁衍育子的故事，反應了古代人民對老鼠強大的繁殖能力的向往，即使隨著歷史的推進，人們已經不再需要任何形式的生殖崇拜的時候，在民間，老鼠依然是祈福的吉祥意象，剪紙中的《瑞鼠祈祥》、《靈鼠鬧春》、《福鼠臨門》、《祿鼠高晉》、《壽鼠延年》、《財鼠興旺》、《鼠回娘家》都表現了這一個主題。

可以看出，同樣是老鼠，東方的“鼠”的文化，相較之西方要復雜一些，“老鼠”這個意象所承載的內容也更為豐富。回到殘雪的文本中，老鼠的出場，確實依然會引起讀者的某些不適，但是似乎這種，有時較之現實主義的寫法，有時更像是現代派的超現實主義的象征，引起讀者的思考才是真目的。在殘雪的文本中，跟老鼠親密的人，多半是孤獨，而且和周遭的人，生活的并不和諧，在《蒼老的浮云》中，被母親怨恨，丈夫拋棄的虛如華養老鼠，《男孩小正》中，遠蒲老師會跟鼠的意象一起出現，《母鼠》中，“我”養了一只看似快要臨盆的“母鼠”，對于這只母鼠的描寫的視角，完全是處于一種主人描寫小動物的角度，“也許母鼠已經生下了幼鼠，也許還沒有。它的確是太膽怯，太謙卑了，一點響聲都不弄出來。即使在半夜，它出來覓食時，我也從來沒聽到它弄出明顯的響動。我是知道它出動的時間的，這又是我的一種奇怪的直覺。當我莫名的，堅決要醒過來的意志所支配，奮力睜開雙眼之時，就會看見地板上那個小小的黑影。我看不清它的肚子的狀況，我只知道它的動作并不快，還有些笨拙。它巡游一圈，將它認為好吃的吃完就回到窩里去了”。這段文字的描寫，對于老鼠和“我”之間的感情描寫的很微妙，我對老鼠是有直覺的，它是可愛的，安靜的，膽怯的，若讀了全文便知道，它的性格和我是非常相似的。

殘雪筆下的老鼠所承載的意義就在于，她常常把文本小說中的主人公的性格或心情實體化，把抽象的情感描畫為某種動物或植物，而老鼠所承載的這種情感便是一種壓抑的涌動，無聲無息，但卻真的存在，不僅存在，偶然我們還能看見它，它又來影響我們的生活。所以，殘雪筆下的老鼠和中國民間的老鼠一樣，承擔著一種愿望，只是在中國民間那種愿望是明確而且強烈的，而這里的把情感寄托在老鼠身上的人類，他們的愿望卻是模糊和淡然的，因為連書中人物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愿望存在是干什么呢。

以上便是基于中國神話《山海經》對殘雪小說文本中的蛇鼠意象的分析，應該算是對殘雪小說文本研究的新的嘗試，有點類似于用西方的提煉方式制作中藥，我認為，殘雪研究應該順著殘雪的小說文本的寫法走，殘雪不管怎樣躲藏都躲不過客觀世界對她的影響，而這種影響其實無論是西方還是中國的都是有跡可循的，所以，殘雪的閱讀難在的過于荒誕，有點刻意追逐現代派的寫法，這種試驗的結果便是用中藥的牛皮紙包了一包阿司匹林，和讀者的閱讀習慣走的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