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是我們村的首任村官。在人民公社化的年代,經他培養提拔的幾茬村官,不是姓張,就是與張姓沾親搭故的人。那時他當村黨支部書記,堂叔是大隊長,我姨父是民兵營長,就連大隊通訊員、生產隊記工員也盡是些我的表姐夫或堂兄等。
1970年代初期,我們村不足300戶人家,張姓占了大半還多。祖父是村子里的資深元老,比他高、比他大的人甚至都有稱他“老太爺”的,所以他的威望不只來自于他頭上的那頂“烏紗帽”,更得益于他在族中的顯赫位置和宗族勢力。祖父治村的方法很簡單,誰要是犯了偷雞摸狗的事,他定要揪住誰到社員大會上去批斗,誰要是虐待老人,他不問三七二十一地就扇誰幾個耳光,打過了,才問:“老太爺這樣打你服不服?”直到對方低頭認錯。祖父憑借他的威望和那一套治村方法,“執政”了20多個春秋。
1970年代中期,祖父離任時,他將叔父培養為村黨支部書記,祖父的治村方略在叔父的執政過程中得以發揚光大。村里懶漢曾二狗花錢從外地買回一女人,叔父買上鞭炮上門慶賀,并勸說那女人跟二狗安心過日子。誰知二狗懶惰成性,還染上了好動手打人的惡習。一次他將那女人打得遍體鱗傷。叔父聽了那女人的哭訴后,操起掃帚把猛抽二狗,嫌不解恨,還用繩子將他捆著扔到外面過了半夜,讓二狗凍得差點暈過去……
時間很快便跨入了1980年代,社員們的法制意識開始覺醒,對叔父這種簡單、粗暴的治村方法開始議論紛紛。這種世襲制的村官制度終于有了徹底動搖的時候。1987年,當過生產隊長、聯隊會計、民兵營長、村委會副主任的堂兄在叔父的“努力”下,好不容易地當上了村委主任。他在位時,誰家有紅白喜事,他不請自到,村里每年的招待費居高不下,最多時竟達到了1.5萬元。農民負擔日益加重,堂兄不思進取,也不知如何帶領、引導農民致富,終于激起了村民的不滿。1994年,村民聯名向鎮里反映,鎮里來人核實,叔父最終在一次村民大會上被免了職。此事對叔父是一個打擊,他弄不明白,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侄兒,就這么說免就被村里人給免了……
2000年,村里回來一個大學生村官,他是我們村里唯一獨門“雜姓”,是李家小兒子。大學畢業后,經縣組織人事部門公開考試,考核合格后選派來的。他來村三個月后,在一次村民大會上發表了自己的就職演說:“要用兩年的時間,整理開發村廢棄溝塘,發展水產養殖面積500畝;利用村里閑置的廠房,與鎮服裝廠聯營加工外貿服裝,安置村里剩余勞動力……”他的演說贏得了陣陣掌聲,同時也通過了村民們的選舉,以絕對高票擔任了村委主任。
那一次我回老家,見村部的墻上新辟了《村務公開欄》和《閱報欄》,村部的側墻上寫著“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及“依法治村”的標語。到了叔父家,他正看書,見了我,他迎了上來,我見他手中正拿著一本《村民委員會組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