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讀者給我發來郵件,也有讀者寄來錄音記錄,內容說的是: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錢文忠,在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欄目上講述《玄奘西游記(33)·魂系真經》時,批評“今天的翻譯作品,有的隨意刪掉段落,有的譯文令人莫名其妙。”他舉例說:“我看過一本書,卡萊爾的《英雄崇拜》,一代名著。有一個漢譯本講,‘當人走在黑夜路途中,如果前頭有一只發亮的烏龜,它就能領著你穿過黑暗。,我當時看了,烏龜發亮,沒聽說過,烏龜怎么能發亮?后來我才發現,原文說的是螢火蟲,譯者把外文看錯了兩個字母。所以這種翻譯是很可怕的。”
據說,錢教授是大師的門徒,又在中央電視臺高層次的《百家講壇》上宣講。出自錢教授之口,指責有人把“螢火蟲”譯成“發亮的烏龜”云云,似不應質疑。可是,錢教授提出的這個譯壇笑話,沒有提供真憑實據,究竟是哪個漢譯本?哪個章節?哪個頁碼?不得而知。其次,錢教授沒有指明譯者錯看了哪兩個外文字母,從而導致誤譯。這樣簡單化而又無依據的批評指責,于譯事何益?這就不由得對錢教授提出的翻譯笑話的真實性產生疑云。錢教授曾對當下批評的現狀擔憂,說“批評者往往會為了故意表示自己見解的獨特性,故作驚人之語,那就難免會把一些明明是健康的事情,明明是正面的事情,羅織一些理由,把它說成不好的事情。”(《報刊文摘》2009年5月27日:《文化成長需要“文化批評”》)錢教授的這個“寄語”,更引人警惕。
為了破解錢教授指責的譯壇笑話,我們搜集了卡萊爾的《論英雄與英雄崇拜》一書的多種漢譯本,諸如,商務印書館2005年出版的譯本,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三聯書店、國際廣播出版社、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譯本,進行逐一核對。經查,所有這些譯本中根本就沒有錢教授所說:“當人走在黑夜路途中,如果前頭有一只發亮的烏龜,它就能領著你穿過黑暗”的譯文。卡萊爾的原文中,也沒有“發亮的烏龜在黑夜里引路”的意思。再不負責任的譯者,也不可能憑空誤譯出這樣的文句來。
然而,錢教授怎么會說出這個子虛烏有的譯壇笑話來呢?原來,漢譯本中有這樣一句譯文:“蘇門答臘有一種‘發光的金龜子,即大螢火蟲,人們用叉子把它們串起來,用作夜間行路的照明。”(商務版219頁;三聯版317頁)譯文明確說的是“發光的金龜子,即大螢火蟲”,與烏龜毫不相干。金龜子的英文是chafer,烏龜(或金龜)的英文是tortoise。兩者是不同的名詞概念,前者指昆蟲,后者是爬行動物。但是,由于這兩個漢語名詞中都有一個“龜”字,而“金龜子”與“金龜”又只是一字之差,容易混淆。分不清這兩者的人,會把“金龜子”當“烏龜”,一旦看到“發亮的金龜子”,就驚呼“烏龜怎么會發亮呢?”
由上可見,錢教授如果拿不出真憑實據來,顯然,錢教授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把“發光的金龜子”當作“發亮的烏龜”,從而又無中生有杜撰出一個荒誕的翻譯笑話來,亂加批判。有一位讀者,當他弄清這個真相時說:“這才是真正很可怕的!”
錢教授于2009年5月接受《解放日報》采訪,強調“批評要有尊嚴。批評者要有尊嚴,你批評的對象也要有尊嚴。”(見《報刊文摘》2009年5月27日第3版)那么,批評的尊嚴是什么?這應當建立在準確事實的基礎上,離開此,談不上尊嚴。錢文忠教授對“金龜子”的批評,離開了事實,這十分令人遺憾,這也曲折地反映了一個文化現象,即不論任何人,只要他離開言行合一,他的“批評”也就失去了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