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不僅要問,曹雪芹是一代文學巨匠,怎么會與體育有關?只要我們對《紅樓夢》進行細心的分析,則作者的體育思想與體育實踐便躍然紙上。風箏、圍棋、射箭、百戲、導引等,應有盡有,使人目不暇接。雖然作者描寫的都是當時上流社會各色人物進行消遣的娛樂性活動,但這些活動早已屬于體育范疇,有的活動現在已是世界性的比賽項目了。
《紅樓夢》集我國古典小說之大成,蘊藏量之大,是其他文學作品無法比擬的。以往的“紅學”專論中,很多人對《紅樓夢》中的謎語、習俗、節令、醫藥等都有過專門性論述。體育這一古老的傳統文化與其相比,亦毫不遜色,在此一談,以抒拙見。
“體育”一詞,雖然出現較晚,但在遠古時代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跑跳、投擲、騎馬、射箭、駕車等,早已構成我國體育的基本內容,并一直悄悄地伴隨人們度過悠久而漫長的歲月。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文人墨客都與體育有著密切的淵源。唐朝的“詩仙”李白,從小就喜歡劍術,“十五好劍術,遍干諸侯”(《與韓荊州書》)。他還喜歡蹴鞠、泛舟、遠游、登山等,稱得上是一位多才多藝的體育愛好者。“詩圣”杜甫,“十年蹴鞠將雛遠,萬里秋千習俗同”。“老妻劃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可見他與體育的密切關系。
清代偉大作家曹雪芹,出生在“詩禮簪纓”的名門貴族,少年時代曾經歷過“錦衣紈绔,飫甘饜肥”的繁華富貴。他的祖父曹寅博學能文,“約十歲進宮伴讀,并習武事。十六歲選授侍衛,二十一歲任鑾儀衛”,是“十數小兒立執鰲拜”者之一,可稱文武兼備。曹雪芹正是在這樣的環境影響下,自然也知道武備(部分體育項目)的重要了。他多才多藝,擊劍作畫,彈琴唱曲,對弈放鳶,無所不能,亦無所不精。他以圍棋、作畫為娛樂,以舞劍、放風箏來強身。既使是在“半生潦倒”極度困苦的晚年,還借“晨風夕月”演練劍術。他死后,留下的也只有“琴劍在壁,遺稿零殘”,愛劍之深,由此可見。所有這些活動,在他“假語村言”的《紅樓夢》中都有詳細的描述,充分體現了曹雪芹的體育思想和體育才能。
一、風箏
曹雪芹不僅是一位偉大的文學家,也是一位風箏專家。在他的《南鷂北鳶考工志》中,就記載了四十馀種風箏的圖式和制作方法。《紅樓夢》中的體育活動,場面描寫最壯觀的,當然就是風箏了。“丫頭們聽見放風箏,巴不得一聲兒,七手八腳,都忙著拿出來”(第七十回)。
千百年來,風箏世代相傳,制作工藝不斷改進和更新。到清代,風箏制作出現了飛躍,它以扎制精巧、品種繁多、畫工精美而著稱于世。《燕京歲時記》載:“京師十月以后,則有風箏。”曹雪芹在總結前人經驗的基礎上,對風箏又進行了改革和創新,并把它靈活地運用到作品中,發揮了神奇的作用;在《紅樓夢》第七十回里,對風箏的樣式和制作方法都做了精細的描述:“一個大蝴蝶風箏,掛在竹梢上了;也有美人兒的;也有沙雁的;不如三姐姐的一個軟翅子大風凰好;寶釵也放起一連七個大雁來”等。在眾姐妹們的“柳絮詞”填寫到高潮的時候,曹雪芹以巧妙的筆法插進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風箏會”,并詳盡地敘述了放風箏的技能、技巧和親身體驗。他還指出寶玉的“美人兒”風箏放不起來是因為頂線不好。“那風箏卻飄飄砜砜隨風而去。一會只有雞蛋大,一展眼只剩下一點星兒,一會兒就不見了。”如果曹雪芹本人沒有親自放過風箏,那就很難講得這樣得體和準確。曹雪芹對風箏的熟悉和喜歡程度可見一斑。
風箏是一項很有意義的體育活動,深受人們喜愛。特別對青少年來說,可以發展智力,活潑身心。《博物志》說:“春日放鳶,引絲而上,令小兒張口而視,以泄內熱。”說明放風箏具有很強的鍛煉身體的價值。
二、圍棋
我國古代的圍棋稱為“弈”或“棋”,相傳堯舜時期已有圍棋。在漫長的封建社會,帝王將相,文人學士多有好圍棋者,李隆基、趙光義、王安石、蘇東坡等都是圍棋枰上的佼佼者。女子圍棋較興旺時期出現在唐朝,當時詩人張籍有《美人宮棋》詩:“紅燭臺前出翠娥,海沙鋪局巧相和,趁行移手巡收盡,數數看誰得最多。”標志著唐代女子圍棋的盛行。清代,圍棋有了進一步發展,同時也成為名門閨秀的一種高雅娛樂活動。
曹雪芹出生在清朝的鼎盛時期,在社會及家庭的影響下,他精于圍棋。《紅樓夢》有關圍棋的描寫時常出現,曹雪芹把圍棋與“鐘鳴鼎食之家”的“家庭瑣事,閨閣閑情”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并不露“斧鑿之痕”,可謂“棋”高一著。經常下圍棋能開發人的智力,陶冶人的情操,對人健康很有好處,備受人們的歡迎。就連“身自端方,體自堅硬”的賈政,“每公暇之時,不過看書著棋而已”(第四回)。至于小姐、丫環們下圍棋的描寫就更多了。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周瑞家的往各處送花,“只見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圍棋”。清代圍棋普及,除王公貴族愛不釋手外,奴仆、丫環在閑暇時間里都要玩上幾盤,以較勝負。第二十回:“彼時正月內,學房中放年學,閨閣中忌針黹,都是閑時,因賈環也過來玩,正與寶釵、香菱、鶯兒三個趕圍棋作耍。”曹雪芹在作品的第一回曾開宗明義地指出,自己要“編述一集”使“閨閣昭傳”的“新奇別致”之作,這就使處于賈府最底層的丫環們,在主子不在的情況下,也要追尋自己所失去的歡樂。“卻說寶玉自出了門,他房中這些丫環們都索性恣意的玩笑,也有趕圍棋的,也有擲骰抹牌的”(第十九回)。并在實戰中還經常用“反撲”和“倒脫靴勢”等專業術語(第八十七回)。僅就以上幾例,我們就很清楚了,對弈的雙方,有的是貴族小姐們,有的是小姐與丫環們,還有在丫環們之間進行的。盡管這些場面的描寫都很平常,玩法也各異,卻可看出,圍棋在清代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
經常下圍棋,可以開發人們的智力,鍛煉大腦的邏輯思維能力。曹雪芹天縱奇才,無論哪一方面的知識,他都能得心應手。圍棋在作品中多次出現,給這部“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的《紅樓》挽歌,平添了許多消遣、娛樂和歡快的氣氛。對研究曹雪芹的創作經歷和作品的整體藝術結構,很有幫助。
三、百戲
“百戲”這一名稱,是在東漢以后才出現的。它是我國古代歌舞、雜技、舉重、角抵(摔跤)、投壺之類的總名。它包羅內容十分繁雜,融體育與文藝于一爐。秦朝時,宮廷把它作為慶祝節日的重要表演項目。從漢武帝開始,漢朝的許多皇帝都曾用百戲招待外賓和少數民族客人。以后,各代君王爭相效仿,一直延續到清朝。
在《紅樓夢》中,百戲出現的次數并不多,只從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時,作者才把它展現在人們的眼前:“其馀彩緞百匹,白銀千兩,御酒數瓶,是賜東西兩府及園中管理工程、陳設、答應及司戲、掌燈諸人的。外又有清錢三百串,是賜廚役、優伶、百戲雜行人等的。”我們知道,百戲歷來都是宮廷在慶祝重大節日或招待外賓時,才設此項。可曹雪芹在元春“省親”時,讓百戲也登上大雅之堂,說明百戲這一活動當時很受人們歡迎,并,以其獨特的魅力吸引著人們。元春省親,無疑給賈府眾人帶來了無限的歡樂,也向人們展示了賈家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曹雪芹在這樣充滿歡樂的氣氛和場合,捧出百戲這一傳統項目,從不同側面顯示了賈家不同尋常的氣派和顯赫的社會地位。
四、射箭
“羿射九日”,是后羿射落九個太陽的故事。如果說這是神話,那么,《史記·周本紀》載:“楚有養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之。”總算有據可依吧。早在周朝,學堂的教學內容主要是“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其中的射(射箭)、御(御車)都屬于我們今天的體育范疇。
歷代封建統治階級,對射箭都十分重視。因為射箭是很重要的軍事技能,對開辟疆土和保衛國家都有著重要的意義。所以,從天子、諸侯、士大夫到一般黎民,凡男子都能彎弓射箭,社會上形成了以善射為榮、不善射為恥的風尚。特別是清代,以“騎射立國”,一向尚武,射箭這一傳統的軍事體育活動又得到了很快發展。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曾先后描寫了賈蘭演習騎射和賈珍習射的場面,這也是有原因的。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諭旨:“滿洲以騎射為本,學習騎射原不妨礙讀書,考試舉人、進士亦令騎射,倘不堪取中,監箭官及中試人一并治罪”(《皇朝文獻通考·選舉》)乾隆十年(1745年)諭旨:“我朝崇上本務,宗室弟子俱講究清文,精通騎射。”(《清史稿·選舉》)可見,清代帝王對騎射十分重視。曹雪芹出身于名門貴族,又是舉國尚武時期,對皇帝的旨意不可能不屑一顧,既要學文,也要注重武備,只有這樣,才能成為當時“修、齊、治、平”的合格人才。
《紅樓夢》第二十六回里,作者這樣寫:“只見那邊山坡上兩只小鹿兒箭也似的跑來。寶玉不解何意,正自納悶,只見賈蘭在后面,拿著一張小弓兒趕來。……寶玉道:‘你又淘氣了,好好兒的,射他做什么?’賈蘭笑道:‘這回子不念書,閑著做什么?所以演習演習騎射。’”
關于賈蘭,曹雪芹對其著墨不多,但我們知道是李紈“調教”出來的“孝順兒孫”,他聰穎好學,嚴守孝道,是作者筆下比較“完美”的賈府少爺。所以,只能讓他“文武兼備”了,才不至于使這部傳奇之作黯然失色。等到后來“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習射,則另有深意。第七十五回寫:“原來賈珍近日居喪,不得游玩,無聊之極,便生了個破悶的法子,日間以習射為由,請了幾位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不到半月功夫,賈政聽見這般,不知就里,反說‘這才是正理,文既俁了,武也當習;況在武蔭之屬’。遂也令寶玉、賈環、賈琮、賈蘭等四人,于飯后過來,跟著賈珍,習射一回,方許回去。”
正是因為清朝以騎射立國,很注重射箭。作者筆下的賈家也是創業立功之族。“從小跟太爺出過三四回兵”,“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這都說明賈家“頭戴簪纓”、“胸懸金印”、“爵祿高登”,不是平白無故得來的,而是有功于朝廷的。這樣,我們對賈蘭和賈珍的習射理解就很自然了。
五、運動
“生命在于運動”,運動能使人長身體,增知識,強意志,延壽命。《黃帝內經》載:“春三月,夜臥早起,廣步于庭;夏三月,夜臥早起,無厭于日。”可以看出,人們很早就體會到運動對健康的作用了。在《紅樓夢》中,林黛玉體弱多病,身不勝衣,曹雪芹利用寶玉與黛玉“木石前盟”的特殊關系,借寶玉之口勸黛玉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身體,否則會鬧出病來。第十九回這樣寫道:“彼時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環們皆出去自便,滿屋內靜悄悄的。寶玉揭起繡線軟簾,進入里間,只見黛玉睡在那里,忙上來推他道:‘好妹妹,才吃了飯,又睡覺!’將黛玉喚醒。”這里,林黛玉違背了一個常規,即飯后馬上睡覺,對身體有百害無一利,曹雪芹很注重這一點。《內經·素問》載:“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可見,有規律的生活習慣與身體健康的關系非常密切,古人強調每次進餐后不宜立即工作或上床睡覺。南朝的思想家、醫學家陶弘景說:“飽食不可坐與臥,欲得行步務作以散之。”在《紅樓夢》中,作者沒有通過寶玉之口教黛玉如何活動,只是叫黛玉“混過困去就好了”。這有助于黛玉強健體質,減少疾病,具有積極的預防作用。
運動是增強體質,提高身體健康水平的有效方法。《呂氏春秋·盡數》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動也。形體亦然,形而不動則精不流,精不流則氣郁。”這是從一般人的生活習居出發,克服不利因素,達到養生長壽的目的,有一定科學道理。《紅樓夢》第七十五回寫道:“賈母因問:‘拿稀飯來吃些罷。’尤氏早捧過一碗來,說是紅稻米粥。賈母接過來吃了半碗,便吩咐‘將這粥送給鳳姐兒吃去’。……尤氏答應著,待賈母漱口洗手畢。賈母便下地,和王夫人說閑話行食。”這是賈母飯后活動,借以幫助消化,增進健康。“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是人們歷來奉行的健身原則,這種以動養生的思想,吸取了祖國寶貴的醫學成果。
六、導引
“忽見東府里幾個人,慌慌張張跑來,說:‘老爺殯天了!”(《紅樓夢》第六十三回)說的是賈敬“功德圓滿,升仙去了”,平日眾人“素知賈敬導氣之術,總屬荒誕”。最后究其死因,才知道是“悄悄的服了秘制的丹砂”,“燒脹而歿”。
賈敬的導氣之術,即是我國古代“導引養生”之法。它起源于春秋戰國,是呼吸運動和軀干運動相結合的一種醫療體育方法。由于呼吸是這一運動過程的重要環節,因而又稱為“行氣”、“運氣”、“導氣”或“導引行氣”。相當于現在的“內功”或“氣功”。如果方法得當,確實能達到祛病延年的目的。因此,世世代代為人們喜愛,至今仍廣為流行。
在古代養生術中,與導引同時進行的往往有“煉丹服食”。這在當時也具有一定的社會影響。煉丹是提煉水銀和丹砂,認為“服此二物,煉人身體,故能令人不老不死”。還說:“服神丹令人壽無窮已,與天地相畢,乘云駕龍,上下太清。”(《金丹篇》)這對“一心想做神仙”的賈敬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他絕不放過這一天賜良機,“吞金服砂”,誓與天地共存。可實際上“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盡管這種理論荒謬絕倫,卻十分適合統治階級的口味,所以“煉丹服食”之風歷代不衰。在曹雪芹的筆下,賈敬這個“臭皮囊”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其結果可想而知。
七、結語
本文僅簡述了曹雪芹傳統體育思想在《紅樓夢》中的體現。這決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實實在在的體育活動在作品當中的反映。《紅樓夢》是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杰作,正如魯迅所說:“其要點在敢于如實描寫,并無諱飾,……其中所敘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曹雪芹筆下的種種描寫,決不是單純靜止的描繪和簡單的陳設,而是通過他們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貫穿作品結構,使其發揮特殊的功能。《紅樓夢》中有關體育活動的描述,既與小說的故事情節緊密相連,又可獨立成為一體,給人以協調、輕松、自然之感,實乃我國小說史上所罕見。
如果按“自傳說”,曹雪芹創作的《紅樓夢》就是以其家庭及個人生活經歷為基礎的。若果真如此,對他“半世親見親聞的幾個女子”的體育活動就更有必要一寫了。更何況其祖父曹寅是“好射之人”,曹家還有“習射”之風。這在《紅樓夢》第二十六回和第七十五回都有相應的寫照,和作者在第一回里借“石頭”之口所說的“其間離合悲歡,興衰際遇,俱是按跡尋蹤,不敢稍加穿鑿,至失其真”都是相吻合的。這說明曹雪芹筆下的體育活動,既是親聞,又是親見,有的還是身臨其境,難怪在作品中表現得那樣淋漓盡致而又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