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一揮間,我們正處于一個貧窮與奢華并行不悸的時代,因此報紙上披露新興的牛奶浴誕生時,盡管許多人瞠目結舌,許多人議論紛紛,但我相信還有許多人與我一樣,對這種牛奶浴內心是不以為怪的,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據說廣東某地已經有人在推銷純金制成的床,比起那種金床來,牛奶浴的奢華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但我幾乎可以肯定,聞聽有人以牛奶洗澡而臉色大變的人,也與我一樣,多為小時候喝不上牛奶的人。
我們小時候喝不上牛奶,假如誰告訴我們某地某人在洗牛奶浴,我們會斷定他在談論平民們所陌生的宮廷帝王貴婦的生活。我們小時候只用光榮牌肥皂洗澡,假如誰來告訴我們某地某人正在用牛奶洗澡,我們會失聲大笑。我們想能用上一塊上海產的檀香皂已經美死了,用牛奶洗澡不是瘋話便是夢話。因此當我們得知牛奶浴即將應市時,我們愣然而憤怒,我們首先想到牛奶是一種高尚的食物,是我們許多人童年想喝而喝不到的富有營養的食物,也是現在貧困鄉村的孩子們聽說過卻沒見過的食物。想到浴室經營者們將把雪白香釅的牛奶一桶一桶地倒入浴池中,想到許多散發著汗味和體臭(甚至長有梅毒和尖銳濕疣)的身體將浸泡在牛奶里,想到那些被人體污染的牛奶最后將從下水道里汩汩流走,我們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我們不得不承認,以皂莢和勞動肥皂洗浴的時代已經過去,慈禧太后的香草浴盆也顯得寒磣而缺乏想像力,我們如此糊里糊涂地迎來了一個牛奶浴時代,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正處于一個物質過剩的時代,我們這些反對派倒顯得有些心胸狹窄而又大驚小怪。
我們心胸狹窄是因為我們自己掏不出一厚疊錢去洗牛奶浴,還因為我們在家打開煤氣熱水器,用力士香皂洗身,用飄柔香波洗頭時,錯以為自己進入了“小康”,而這種錯覺被牛奶浴徹底地糾正了一下,從此我們這些“小康”式洗澡的人將不敢洋洋自得。
我們大驚小怪是因為我們古典的良知或者頑固的大鍋飯觀念,我們會說,那么多的牛奶為什么要傾倒在浴池里?為什么不運到那些貧困的地區讓那些半饑不飽的老人孩子喝個夠呢?但是牛奶浴的經營者們會說,那是希望工程和扶貧救災的事,跟牛奶浴毫無關系,你們所說的是無窮無盡的道義和援助,而他們所做的是無窮無盡的投資和獲利。
況且牛奶浴的經營者也在新聞發布會上說了,他們用于牛奶浴的牛奶是一種只對人體皮膚有益的牛奶,假如喝到肚子里卻營養價值不高,我不知道是不是有這么種牛奶,也不知道這種說法是否是如今常見的商業口徑和宣傳策略,但我情愿相信那是真的,想到那是真的,想到那牛奶并不怎么好喝也沒什么營養,我的心里就舒服一些了。
我舒服不舒服其實無關宏旨,牛奶浴已經上市了,說不定也會像桑拿浴、沖浪浴什么的風靡一時。我是不會去洗的,但總有喜歡新鮮事物的人歡呼雀躍著跳入那池牛奶,總有雪白香釅的牛奶濺到地上,卻濺不到你的身上,更濺不到你的嘴里。
我又想到廣東的那幾張金床,不知買了金床的人是否瞧得上牛奶浴,但我認為洗完牛奶浴再上金床睡覺可以稱得上絲絲入扣了。雖然我們跺一跺腳便能洗上一回牛奶浴,卻永遠睡不上純金制作的金床。
(選自《喜劇世界》2010年2月下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