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老師的家在北京海淀一個很普通的小區里,室內的布置很簡單,除了必需的家具用品,就是書,書架上、桌子上、角落里,到處都是書。客廳的醒目位置擺放著冰心老人的照片。吳青老師雖然已經70多歲,頭發有些灰白,但是在采訪中,給記者的感覺卻像年輕人一樣富有激情,特別是說起中國教育的時候。
記者:吳青老師,您好,教育事業和教育權利一直是您比較關注的領域,請您就這方面給我們談一下。
吳青:學校這個詞,最早是希臘的詞,是休閑的意思。也就是說,只有那些有錢人在休閑的時候,才需要學文學、學音樂、學舞蹈。而勞動人民基本上就是靠干活,跟他父母學,或者是當徒弟,學具體的技術或者是將來要靠技術生活的這方面的知識。等到社會發展到工業化以后,才可能進行全民的一些教育。
對中國來說,從前的教育也就是私塾教育,也是有錢人才能念書。有些女孩子念書,那是因為爺爺喜歡她,它不是一種權利,是一種特權、一種恩賜,給予你,讓你去學。其實我覺得在中國很多人的心目中,直到現在,教育都不是一個權利,很多人沒有意識到他們有權接受教育,就應該受到九年義務教育。如果我是海淀區的教委主任,我會要求下面的每一個人去基層,去發現教育存在的問題,讓每一個人都必須受教育,這是我的責任,因為教育是社會改變人最基本的途徑。我們都是公民,我們不能光管自己,還要想到我們的社會責任在哪里。要懂得這個社會責任,就必須受到教育。要懂得什么是民主,什么是法治,規范自己的行為。我覺得個人的行為都需要規劃,因為我們是存在于社會之中的人,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為即便在家里你都不能想干什么干什么,你周圍還有家人、朋友,甚至于動物、植物,你的生存跟他們有著直接的關系,大家都需要學會如何和諧的生活。我認為這些問題都只能通過教育才能解決。
記者:那您認為什么才是教育呢?
吳青:我覺得教育的定義可以很寬泛,父母的教育、學校的教育、媒體的教育、教會的教育、社區的教育,這些都是教育。人是脫離不了教育的,而教育本身也是一個自我學習的過程。父母在對你教育,你的親戚朋友也在對你教育,他們在勸你做什么,媒體在對你灌輸什么,你的同齡人又在跟你交流什么,這都是教育。所以說,實際上生活就是一種教育,它傳遞給我們的是價值觀、知識,還有技術。這就是教育的整個內容,一代一代往下傳。過去沒有文字的時候,就是看,你看前人怎么做,然后你又傳給下一代,一代一代往下傳。有了文字以后,我們可以借鑒的東西和渠道就更多了,可以是國內的,也可以是外國的,你都可以借鑒,這些都是教育。
記者:站在老師的角度,您認為最應該教給學生的是什么?是傳授知識還是育人?
吳青:教育就是教書、育人。在這個過程中,我認為最重要就是,我要讓我的學生成為什么樣的人?我覺得,如果是一個真正受到教育的人,他應該心胸非常開闊,而且思路非常廣,他的思路、思維方式應該是符合世界的,他能夠明確,這個社會缺什么,這個世界缺什么。就是所謂全球化之下,一個人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現在的學校沒有教給學生思維方式,老師要是稍微有點自己的思想,就要受到打擊,只能灌輸黨八股和已經被扭曲的東西給學生。我們的教育問題很大,這就是為什么我現在特別重視教育。所以,現在誰請我到哪講我就到哪講,哪個大學請我去講座我都去。因為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應該還是繼續五四的啟蒙教育,就是科學與民主的教育。因為現在的教育進入了歧道、岔道,我們要回來!
記者:可能我們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可是又沒辦法馬上來解決。
吳青:教育觀念的轉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必須一點一點來做,一個人一個人來改變,需要改變我們的思想,只有改變了思想才會重新去思維,用新的角度去看待問題。我覺得現在學生的思維方式被老師拴得非常的緊,老師教學生多少,學生就吐出多少,考試就可以得一百分。因而,學生也就自我滿足了,但是,卻缺少了一種對知識的探究和渴望。
我覺得在這之前,中國都不可能出現諾貝爾得主,原因就在于沒有一個自由的思路去創造,沒有自由思維生存的空間。新中國成立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只要有自己的思想,就會遭遇打壓,弄得廣大的人民群眾什么也不敢說,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看。現在很多作家,解放后創作的一些作品都不如解放以前的創作,很多人都是解放以前出名,解放以后出不了名,那是因為作家是一種創造性的工作,更需要一種自由的思維,如果都是領導讓他們寫什么他們就寫什么,他們能寫得出來好東西嗎?科研領域也一樣,但是在中國只要你不被信任,連科研的儀器都不能使用,更談不上研究與創造了。這就是強調了階級、強調了政治的弊端,沒有讓人們真正懂得什么是愛、責任以及相互之間的友誼和尊重。
記者:那么,您認為教育的目的是什么呢?
吳青:教育最主要的目的,我覺得是要教育出有知識、有理想的公民,懂得自己的權利、責任和義務,規范自己的行為,同時尊重他人。此外,教育還需要向人們傳輸一個觀念,就是“活到老,學到老。”我經常這樣教育我的學生,要有一種自我學習的價值觀念,一個人在學校學習的時間畢竟有限,畢業后依舊需要堅持不斷的學習,才能提高自己,跟上時代的發展。我們現在有的孩子就在自學,自學大專以后自學大本,就是不斷的提高自己。
記者:知識就是這樣一點點的積累出來的。
吳青:對,知識就是不斷的積累的,我現在真的不在乎我的學生是不是進大學。我也經常和大學里的一些博士生、碩士生、本科生溝通接觸,感覺現在經常是博士生不如研究生思想活躍,研究生不如本科生思想活躍,學校待得越久、學得越久,反而越糊涂,因為很多人僅僅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學歷而升學,并沒有注重自我學習與提高。
記者:現在很多人讀研更多的是出于就業的原因。
吳青:是的,很多學生寄希望于更高的學歷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問題在于這樣的人是沒有理想的,僅僅是為了找份工作,然后結婚、生孩子,了此一生,他不是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公民。而且這其中很多人知識面都非常的窄,就會那么點東西,思維都不會。
記者:但是,現在在大學里,很多學生對未來都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吳青:我到大學里去講座,學生全是茫然的聽講,對一些學生進行提問,得到的全是支支吾吾的回答,這就是教育觀念帶來的詬病。賺錢就業雖然無可厚非,但是作為一個公民,社會責任在哪里呢?我認為一個人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這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只是知道要做好自己,不妨礙別人,不貶低別人抬高自己,做一個守法的公民也很好。
記者:您覺得現今的大學教育應該走向何方?
吳青:教育就應該培養有獨立思想、有獨立人格的人,這才是教育,教育出來的人才可能去創造,尤其是大學,教育出有獨立的人格,獨立的思想,有尊嚴的人太重要了,這樣的人才能去創造、去改變。而我們正需要這些具有創造、改變精神的人來改變我們國家現在的情況,因為中國的真實情況是這樣的:人多地少、又窮,任何資源被我們13億14億的人口一除,我們每個人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所以,我們更要培養出有創造和改變精神的人來。
教育是百年樹人。比方說我們現在自己有的毛病,也不是一下就能改正過來的;是需要不斷地、有意識地去做、去改變。所以,一旦我們的思想開始改變,行動就必須要跟上,然后我們就能感受到行動跟上思想的幸福。所以,我是覺得每個人必須要行動起來,我常跟人說,我是一個動詞。一旦有了想法,就絕對要去行動,要去做。大多數中國人都只會說,說的比哪國人都好,可是不行動,怎么行呢?
記者:您一直關注農民工子女就學的問題,那么,農民工子女就學主要是有哪些問題呢?
吳青:其實這也是一個權利的問題,這些孩子本來就有受教育的權利。因為我是老師出身,我特別重視城市流動人口的孩子、外地來的孩子,有的孩子在城市里待了十幾年,一到考高中、考大學,就要回去,這很不公平,我們現在還有大量留守的孩子,我們不平等的對待他們,他們受到歧視,就會有一種心理落差。他們缺乏關愛,城市并沒有給他們足夠的愛,他們失去了一種呵護,一種關懷。
中國要和別的國家比賽,人其實是最寶貴的,人如果受到良好的教育,具有了開放的思想和較高的文化水平,其創造力其實是很大的,這些都是資源,是我們國家無形的資源。如果真的能把這些孩子都培養起來,那么,我們的國家會出多少諾貝爾得主!當然,如果要馬上整個改變現在的情況,當然不太可能,但是這些人都是資源,因為只有人能夠改變。而這些人接受了教育以后,就會有理想,就會去改變現在的情況,那么,我們農村的真正的變化會很快,因為他們都是農村的主人,他們知道該怎么做,不用別人去告訴他們要怎么做。
記者:其實,這些問題都已經發現了,但是要如何解決呢?
吳青:要解決的話,很重要一點就是從我們自己每一個人做起。我們每個人都是國家的公民。每一個公民要有勇氣去表達自己的想法,觀念就能得以改變。
記者:但是有這個勇氣的人應該是少數?
吳青:應該是少數,也可以是多數!你就可以做一個少數,為什么不能做呢?這個東西就在于你自己,方法有很多,但是并不是人人都這么做。你也可以去創造,如果你真想做的話。那么,這就是勇氣!這個和大學生工作,賺錢買房子結婚道理是一樣的,因為這就是一個生活的軌道,好像似乎已經給人規定了,大家都這么做。
記者:這條路,我們需要走多久呢?
吳青:這要看我們每一個人,有人跟我說,吳老師,我們需要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但是為什么這個人他自己就不能改變呢?有十個吳青管用嗎?沒用!所以,我們的社會不是需要幾個像我吳青這樣的人,100個也不夠,我們需要的是人人都在改變,人人都在行動,需要從我們自己每一個人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