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花(外五首)

苦楝花

苦楝花開滿一樹。突然變白的

樹冠，嚶嚶嗡嗡地向我

展示美的暴力。有一種喧鬧

并非來自蜜蜂與蝴蝶的造訪

我看見大地的精氣在樹干里走動

并集結枝頭，等待最后的

噴涌：多么燦爛的開放——

那一刻，苦楝樹擰開自身的閥門

向世界宣泄貯蓄了一冬的春意

那一刻，我被其中一棵花樹喊住

盡管隔著好幾個季節

我還是聽到了繁花怒放的聲音

銀行

那是個密謀之地：秋風正在

儲蓄涼意。而多年以前

我積攢下的時光和汗水化為烏有

那些預支幸福的人，注定要成為欲望的奴隸

那些定期還貸的人，必然要將快樂雙倍奉還

熊市、加息以及金融海嘯，變奏著

難測的命運，對于銀行

我心懷恐懼，但更大的恐懼在于——

那么多農民工、家庭保姆、發廊小姐擠在那里

爭先恐后地成為我的債權人

那一刻，我負罪深重

似乎有一些東西，我永遠都無法清還。

預借的花園

我在購房預算之外，添置了一個

入戶花園。按揭中的風景

需要償還唯美的利息

由此，它不會因為懸浮于空中

而變得自足與輕盈。

在漫長的欲望禁止期，身體

已變成另一個廢置的花園

從感官里伸出枝蔓

用以消費，借來的空氣和時光。

花香偷換利率：我的鼻子

恢復了享樂主義的味蕾

讓我暫時忘記那筆

分秒增值的銀行貸款，還有那個

與風景無緣的擔保人——

他的郁悶，大于一個花園的誠信

而我，虧欠了我的下半生。

陽臺

清晨從不拖欠問候。啞鄰居

不說話，只點頭。

每天，陽光準時來澆花。

在大好的春光里

陽臺是花園，還是寂寞的容器

收集冰涼的露水。

春天起初盤旋，最后

降落——

一小片刻的安逸，足以使

頹廢根植，陽臺瞬間變成溫床。

花園

我并非，每天都去園林里

散步，但我需要

鳳凰樹守候我不期的造訪：

我需要一個花園來為我

制造四季的陰影

我更加需要，城市騰出一片空地來

讓樹木在那兒相擁著舞蹈。

就算我偶然缺席

那些散落的鳥鳴，那些

捉迷藏的清風，還有那些薄薄的陽光

他們仍像準時報到的老太們

每天聚在一塊兒鬧騰——

他們一定為我的缺席而感到

無比的歡樂……

鳥鳴

我沒有看見鳥，是鳥的鳴叫

裸露了雀舌和鱗爪——

那滴鳥聲，隱藏在樹叢深處

花朵用喇叭將它放大

緊接著，那些顫動的葉子

那些綠色的彈簧片

在音部最亮區達成了和鳴。

當它觸及我

它已經遠遠大于一只鳥的體積

當它在花園里蕩漾

它已經完成了寂靜自身——

那個下午，我沒有聽見寧靜

是一些清澈的鳥鳴

讓我觸摸到了寧靜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