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以來,隨著經濟全球化規模的日益擴大,大規模的人口遷徙和流動,產生了當代意義上的族裔散居。族裔散居理論(dia-soracriticism)是在經濟全球一體化背景下發展起來的一種社會、文化和經濟的跨學科理論,主要研究身份政治、歸化、雙重意識等問題。作為文化研究與文學研究中極為重要的一個術語與概念,吸引了許多學者的關注和探討。馬丁·鮑曼曾論述,“族裔散居一詞在語義學的拓寬,不僅使其與任何分散的人群相關,而且使其概念化為一種特定類型的意識,這使得‘族裔散居’成為二十世紀末學術界最為流行的術語之一”。研究族裔散居理論的中心之一就是研究散居族裔的雙重身份及雙重意識問題。本文對這一理論進行略要梳理的同時,主要探討其應用于美國黑人文學中的雙重身份及雙重意識。
族裔散居作為時下文化研究與文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術語和概念,受到了學界的廣泛關注和研究。從詞源學角度看,族裔散居起源于希臘語diaseir,由動詞播種和介詞結束組成,意思是“離散”或“散落”,原是植物學名詞,意為“種子的散布”,用以介紹植物種子在一個或多個區域的散布傳播。后來有學者借用以敘述人類歷史上出現過的種族或人種在較大范圍內的遷徙移居現象,以及由此而產生的族裔散居者與當地居民在社會、經濟和文化交流中的適應、沖突和融合等問題。1991年《族裔散居》(Diaspora)雜志創刊,標志著學者們有意識地將這一理論作為一種批評工具或研究角度來研究文化、歷史和當代全球族裔散居問題,起著一個里程碑的作用。族裔散居問題成為一門顯學,受到越來越多的學者和專家的關注。2005年3月,《族裔散居百科全書:全世界的移民與難民》的出版則標志著族裔散居研究進入成熟期。伴隨21世紀全球一體化迅猛發展,“族裔散居問題與批評必將會成為本世紀具有相當有影響力的主要批評理論之一”。
目前,族裔散居問題主要從三個方面展開研究:族裔散居者的身份界定;由族裔散居引起的跨國文化流動和全球化語境下的族裔散居問題。而當代學者關注得更多的是如何界定族裔散居、族裔散居文化特征、族裔散居文化認同的形成等,族裔散居文化中的雙重意識問題成為學者研究的重點之一。就族裔散居的特征和表征而論,美國科羅拉多大學的學者威廉·薩弗蘭認為,人們要具有族裔散居經驗或體驗,必須要具有如下的特征:第一,自身或其祖先從一個特定的“中心”向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邊緣”或外國地區移居。第二,覺得自己并沒有完全被居住國接受,感覺自己被部分地間離和隔離。第三,有關于原在國的集體意識,有共同的神化。第四,認為自己祖先的國度是真正的、理想的、是他們及其后代終將回歸的地方。第五,集體認為有責任保護和恢復祖國的繁榮安定。第六,繼續以各種形式與祖國發生千絲萬縷的聯系,而他們的人種社區意識和團結意識是由這種關系來決定的。上述六條標準,如今成為界定一國中某一人種群體是否能被歸為族裔散居者的主要標準。薩弗蘭強調族裔散居現象的地理特征即祖國和所在國,族裔散居者本身的意識,本身對祖國和自身文化源頭等的意識。這是理解族裔散居文化內涵中本質性的東西,凸顯了族裔散居者在母國和居住國之間不斷游離的雙重身份和雙重意識,即所謂的“兩棲人”或“族裔散居者”。但是后來,開普敦大學的羅賓·柯亨學者在1997年的《全球化族裔散居》一文中對這一標準有不同理解,認為薩弗蘭忽視了“族裔散居者在放逐國的本質”,并舉出了五種不同類型的族裔散居范疇:受迫害的,帝國的,勞工的,貿易的與文化的,使一直以來僅限于“民族的,種族的,族裔的”含義的散居概念延伸到一個更為廣闊的語境中。薩弗蘭對族裔散居的認識是從其文化本質上去認定的,是狹義的定義。而柯恩的認定被看做是延伸的含義,是廣義的定義。所以,在全面研究和運用該概念時,可把這兩者相結合,就更能反映出該概念的文化外延和內涵,展開科研工作。
族裔散居問題目前主要是一種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的跨學科的批評取向,它已經呈現出了關于跨文化和全球化的各種研究主題,包括文化和文學課題研究方面的適用性和有效性。其研究成果主要反映在對族裔散居的認定、族裔散居與文化身份的關系上。就時下的研究熱點而論,身份問題和認同問題是研究族裔散居理論的核心內容。族裔散居理論中的文化身份與文化認同問題的形成發展與界定本身就是一種歷史和文化上的“尋根”,是對人類歷史上種族遷徙、共生、沖突和融合的反思,是跨民族、跨國家、跨文化研究。他們身上時常呈現著隱性的源文化、源意識與顯性的現文化、現意識之間的沖突與分裂,體現著某種程度上的身份不確定性,體現著某種“雙重身份”或“雙重意識”。可見,族裔散居具有三個不同維度的意識和特征:生理上的族裔散居、心理上的族裔散居和文化上的族裔散居。族裔散居三個不同的維度特征為我們思考族裔散居者因追尋其身份的原本和母國提供了極佳的視角。與生理上的族裔散居相比,心理上的和文化上的族裔散居更值得我們去研究探討。特別是應用在具有明顯族裔散居特征的非洲裔黑人、華裔等美國少數民族身上。
美國黑人祖籍非洲,1619年以販賣奴隸的身份來到美國,是美國第二大人種,屬于典型的族裔散居者。大多美國非裔祖先都是17和18世紀在西非被綁架后引入美國而壓迫為奴隸的。在19世紀中期,他們美國因南北戰爭而獲得自由。在20世紀中期,他們由美國民權運動而獲得平等。現在美國黑人三千多萬,成為人口最多的少數族裔,主要居住在美國南部及紐約、芝加哥等主要城市。在多元化的美國,黑人在各行各業取得了矚目的成就:歌星邁克爾·杰克遜、籃球名星麥可·喬丹和現任總統巴拉克·奧巴馬,在文學領域普利策獎、美國文學獎得主艾莉斯·沃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妮·莫里森等,美國黑人文學構成了美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美國黑人文學的發展出現過三次繁榮,“從描繪到抗議、從激進到內省、從對黑人民族性的倡導到對人類共同問題的關注這一逐步成熟的階段”。美國黑人文學作品是現實的產物。作為一種語言媒介,它存在的價值在于直接反映黑人追尋自我的經歷,表現置于“雙重意識”圍繞之下黑人的困惑,以及黑人在美國社會中被置于不知何去何從、進退維谷的兩難境地,并展現了黑人自豪和黑人自我實現的精神。
在純生物學術語“種族”的烙印下,美國黑人文學的誕生和發展極其艱難。二百多年的血淚遷徙史體現在他們的文學作品中,族裔散居者的跨國、跨民族和跨文化等特征。在他們身上經常體現著隱性的源文化、源意識與顯形的現文化、現意識之間的分裂與沖突;體現著某種程度上的身份不確定性:體現著某種“雙重身份”與“雙重意識”:體現著某種程度上身份的“恐慌”、“焦慮”、“危機”和“游移”的意識。美國黑人創作的第一部小說《克洛托爾或總統之女》于1853年才得以在英國出版。作者布朗(WilliamWells Brown)曾經是一個黑奴,逃出后成為廢奴運動的積極鼓動家。他在小說中描寫了黑奴、混血姑娘克洛托爾悲慘的一生。美國普利策獎得主黑人作家:艾莉斯·沃克(Alice Walker)代表作之一《紫色》以書信體形式講述了女主人公西麗亞——一個南方黑人婦女遭受壓迫的故事。通過這些非裔美國人的視角,再現了在美國這一彌漫種族主義的國度里他們所遭受的種族歧視和在踏上非洲故土后所遭遇的來自同胞的更加難以理解的蔑視,體現了處于美國邊緣地位的非裔美國人為何具有雙重意識,在白色崇美主義的洪流中和面對與自己擁有相同膚色種族的同胞中,他們都處于兩難境域。第一位獲得諾貝爾獎的美國黑人作家托妮·莫里森(TOrll’Morrison)是位對美國非裔族群有著強烈民族情結的黑人作家。她曾將自己的創作定位于“以一個女人的眼光來描寫美國黑人的經歷,通過各種不同的人物和他們的斗爭,揭示這個建立在種族偏見基礎上的社會中的罪惡”。她極力反駁白人作家對黑人的漠視與偏見,揭示“黑皮白心人”的現象與本質,并重視非裔族群對美國文學的作用。她認為:“非洲文化主義(Afri-canlsm)如何成為文學的想象并在其中起作用是莫大的興趣所在,因為通過仔細研究文學的‘黑人性’(blackness),就可能發現文學的‘白人性’(whiteness)的本質——甚至根源。”縱觀她的小說《寵兒》、《最藍的眼睛》、《柏油娃》等作品,莫里森一直試圖創造一個以反對種族主義為主題的世界,其主要人物——黑人——在白人主流文化的權威統治下,雖然有些人喪失了身份,迷失了自我,但整個族群卻最終堅守了本民族的文化價值。莫里森抒寫了美國黑人的歷史與現實,反映了美國黑人自我意識的覺醒與發展,其人文關懷的終極目標是為黑人在美國文化這樣一個他者的世界里重新建構自己的文化身份。“黑人成為繼埃及人、印度人、希臘人、羅馬人、日耳曼人和蒙古人之后的第七個兒子,生而戴著面紗,并在這個美國世界中被賦予了預見力——在這里他沒有真正的自我意識,而只能通過另一個世界的啟示看見自己。這是一種別樣的感受,一種雙重意識,一種總是通過別人的眼光看自己、用另一世界的尺度衡量自己靈魂的感受,而另一世界的人則以不屑與憐憫而又感到有趣的眼光觀望著。黑人總能感覺到自己作為美國人和黑人的兩重性;兩個靈魂,兩種意識,兩種永不調和的斗爭;同一個黑色的身體內是兩個敵對的理想,僅靠頑強的毅力才不至被撕得粉碎。”正如W.E.B.杜波伊斯在1903年發表的著名散文集《黑人的靈魂》(The Souls of Black Folk,1994)中所述:“美國的黑奴史就是一部斗爭史——為尋求成為有自我意識的人,將雙重自我融合為一個更好、更真實的自我。在這個融合過程中,他不想失去舊我中的任何一方,因為美國有太多的東西可傳授給世界和非洲,所以他不愿把美國非洲化。在美國化的洪流中他也不會漂白自己的黑色靈魂,因為他知道黑人血脈中有可以向世界傳達的信息。他僅僅希望自己既是黑人又是美國人,而不被他的同胞詛咒和唾棄,不被當面粗暴地關在機遇之門外。”在美洲這片土地上,這種“二重性”成為散居黑人身份認同最大的煩惱和困惑,它反映了美國黑人在對立與錯位的黑白文化夾縫中的生存狀況和文化心態。可見,黑人身份認同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導致黑人只能在矛盾和沖突的傳統中進行自己的身份認同,結果是身陷在文化撕扯與身份焦慮之中。一方面,為了生存必須與白人主流文化相認同:另一方面,隱藏在他的意識或無意識深處的黑人民族文化記憶卻又無時無刻不在與其所接受的民族文化身份發生沖突。黑人一代代用血淚尋求作為非洲裔美國人的雙種族、雙文化的身份。他們夢想在這個多種族的美國社會里,不僅僅是個人而是所有黑人們能有一個完整的能充分發展的社會生活。但這個美國夢卻歷經二百年未能實現,直到20世紀他們在付出鮮血與生命的沉重代價的民權運動后才見到了希望和曙光。
澳大利亞默多克大學的維杰伊·米施拉在發表于1996年《假想的散居族裔》一文中,談到散居公民護照身份的內容和作為該國族裔散居一員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的生活的內容,事實上并不相等。許多美國黑人作家對批評界如何稱呼自己頗為敏感。正如黑人作家拉爾夫·艾里森所指出的,“美國黑人根源于北美洲,在美國特有的環境中演變”,所以,他們的價值觀“既非‘白’又非‘黑’,而是美國的”。黑人學者小休斯敦·A·貝克說得更干脆:“從根本上講,非洲裔美國人從骨子里——如果不是肉體上——是美國人。”美國黑人文學(或日非洲裔美國文學)表現出的對“美國夢”的廣泛認同與不懈追求,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了黑人對主流社會價值觀念的認同程度。這一現象本身就說明身份游離依然是困擾著這些族裔散居作家的問題之一,當族裔散居者在談論自己的身份時,永遠無法遺忘人種身份和社會身份的雙重意識,永遠無法回避因此造成的割裂、沖突和含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