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啞孩子,把年庚折騰得不盡人樣兒。
年庚是老公公,啞孩子是他的兒子與兒媳婦。這就構成了特殊的形式,年庚在這里沒有多少自由的時間。
年庚很盡職,是一流的父親。他用舊房子換了兩套新房子。因為兒子年利要結婚,也因為他也實在不適應和兩個啞孩子一起生活。
房子是樓房,和年利是一個單元的對門。這也是因為,雖不在一起生活,也要溜邊兒照看他們一下。這就是父親,就是年庚這樣的獨身父親,必有的放不下的心思。
這樣果然挺好,他們婚后的日子如水波流動,順暢而明快。年庚看著,把心都樂出了“皺紋”,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他愜意了。他一個人,也并不覺得孤單。
事情出于他們有了新生兒以后。這之前年庚的生活是平靜的,他每天上班,中午食堂用餐,晚飯多半和同事們一起樂呵,日子滋潤也隨意。
但是小孫子年寶寶出生后,事情就有了變化,年寶寶最讓年庚高興的是他有嗓音,他的哭聲響亮悅耳,打破了年庚寂靜的內心,也給年庚的生活帶來了無限的生機和希望。
五十歲的年庚再入眠就費勁了,幾乎是剛閉上眼睛,年寶寶的哭聲就傳了過來。這是一種號召力,是告訴人們年家從此香火興旺了。
頭三個月是年寶寶的姥姥幫著侍候,年庚對哭聲的敏感在于享受。可是百天之后,年寶寶的姥姥回鄉下了。這時再聽到年寶寶的哭聲,年庚就如坐針氈了,因為他知道,不論年寶寶怎么哭,哭啞了嗓子,他的父母都是聽不見的,也因此讓年庚的心一陣比一陣提得緊,仿佛在懸崖上吊個人,上上不去,下下不來,任風吹雨打,夏陽暴曬。
晚上夜深人靜時,年寶寶的哭聲更是吵得整幢樓都能聽見。
這天夜里,年寶寶直哭了半個小時,哭聲像小刀滑在窗玻璃上,尖利刺耳。年庚隔著墻品嘗著孫子的哭鬧,就好像他的褥子底下鋪著滾燙的紅鐵,他實在受不了,就起身找鑰匙,去開兒子的防盜門。門開了,借著鬼火一樣的墻壁燈,他看到小孫子被單獨放在房廳里的嬰兒床里,他把年寶寶抱起來,哭聲戛然停止了。原來他尿床了,他在用哭聲叫人為他換尿布。
而這么大的事他父母并不知道,年庚想著不禁往他們的臥室撩了一眼,這一看不打緊,他看到兩個人,赤身裸體睡得正香。
年庚不高興了。不高興他也改變不了。他的身份讓他不好提醒兒媳婦應該怎樣照看孩子。不過有了這一次,再聽到年寶寶夜里的哭聲,年庚就習慣性地起來為他換尿布了,這樣做了許多次,屢試不爽,都是換完后,年寶寶面掛淚痕地睡了。
但是今天有點反常,今天也是年庚為年寶寶換尿布,可是換完后他仍大哭不止。任爺爺怎么哄,就是不開晴,年庚以為他是餓了。
就推開他媽媽的門去找她喂奶,誰想這一次比上一次還讓年庚無地自容,年庚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場面。
再退回來已經來不及了。年庚就紅著臉,把年寶寶送到兒子手里。
這以后他們的關系就變得尷尬了。年寶寶一哭,年庚就不知怎么辦了。他只有盼年寶寶快些長大,長大后好和自己睡一個床,那樣他就不會因為聽到他的哭聲而揪心了。
可是年寶寶一時半會兒也長不大,他要把他的哭聲哭成大海的濤聲才能長大。
這天年寶寶的哭聲果然像海濤一樣敲擊著年庚的心,年庚實在心疼,就又去了年寶寶的床前,這回年庚來對了,孩子是趴在嬰兒床上大哭,年寶寶會自己翻身了。
年庚看到這場面不知是驚還是喜,驚的是他晚一會兒過來,年寶寶的小脖子支不住他的小腦袋,那會窒息也說不定;喜的是小孫子會自己翻身了,年庚好像看到有一天他自己能站起來走路的情景了。
年庚正高興之余,意外的場面發生了,他看見兒子下身扎著個毛巾被,光著膀子站在臥室門前,兒子和他打手語,表示有事和他談談。年庚就很詫異地坐了下來。他的頭有些沉,他感到兒子在這個時候和他談什么都很不適宜。
兒子的手語非常好,年庚的領悟程度這些年也讓他給訓出來了。兒子的大意是:你別深更半夜借故到我們房間來,你會不會是偷看我們的房事……小孩子哭是練肺活量……我想告訴你,你這樣做我很反感。
兒子的臉在燈光下漲得通紅,他把熟睡的年寶寶像搶稻谷似的搶了回去。
隨著砰的一聲門響,頭頂上的吊燈驟然碎裂,玻璃雨傾盆而下。
【作者簡介】
陳力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黑龍江省文學院簽約作家。1987年開始文學創作,1988年發表作品,1989年去魯迅文學院第五屆青年作家班學習,同年考入上海復旦大學作家班深造二年。在《小說選刊》《人民文學》等文學報刊發表作品200余萬字。著有長篇小說《草本愛情》,中短篇小說集《戲園》《平民百姓》,小小說集《不朽的情人》《贏你一生》等。作品多次獲獎,其中《一位普通母親與大學生兒子的對話》獲2005年“全國讀者最喜愛的微型小說”獎;2008年獲中國新世紀小小說風云人物榜·新36星座獎;散文《你知不知道該對誰感恩》獲《文藝報》改革開放三十周年一等獎;小小說《敗將》榮獲第12屆(2007--2008年度)全國小小說優秀作品獎。代表作品《獵犬黑豹》《軍禮》《少年》《不朽的情人》《戒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