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兒子與情人》看D.H.勞倫斯的兩性觀

D.H.勞倫斯(1885—1930)是20世紀英國一位多才多藝，頗有爭議的作家。《兒子與情人》是勞倫斯于1913年寫的一部自傳性的小說，該小說第一次為作者贏得了廣泛的聲譽，引起了廣大評論家的廣泛關注。就國內而言，關于《兒子與情人》的研究不勝枚舉。有人采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來分析它，指出主人公保羅和母親之間的關系符合弗氏心理學理論中的“俄狄浦斯情結”，如張濤(1998)，王毅(2001)，胡亞敏(2005)，吳方等(2007)；有人對其中主要人物的形象進行了分析，如孔祥國(2004)，王文霞(2008)分析了莫瑞爾太太的形象，馮一青(2008)對莫瑞爾的形象進行了探討；也有人從象征主義角度對《兒子與情人》進行了解讀，在此不一一列舉。本文通過對《兒子與情人》中的三對關系：即莫瑞爾夫婦之間的夫妻關系，莫瑞爾太太與威廉和保羅的母子關系以及保羅與米利安和克拉拉之間的戀愛關系的分析，揭示了D.H.勞倫斯的兩性觀。

一、不可調和的夫妻關系、

莫瑞爾夫婦的結合是彼此愛慕的結果。莫瑞爾夫人——葛特魯德二十三歲那年，在一個圣誕晚會上，與年輕的瓦爾特·莫瑞爾相遇，當時他二十七歲。他身材高挑，人很機靈。一頭閃亮的卷曲黑發，面色紅潤，經常笑，而且笑起來很開心。他有著一種特別的如銀鈴般的笑聲，葛特魯德一看到他，就被他迷住了。瓦爾特·莫瑞爾在她面前也為之傾倒。在這個礦工眼里，她是那么神秘，那么迷人，是個舉止文雅的女士。她跟他說話時，用的是一口南方腔和一口純正的英語，聽起來令他感到非常興奮。他對她近乎崇拜，五體投地的崇拜。就這樣，出于彼此的愛慕，第二年的圣誕節，他們結婚了。婚后的前三個月，她完全沉浸在幸福中，婚后六個月，她感到很幸福。

然而，不和之音很快出現在他們的婚姻生活里。當她厭倦了卿卿我我的密語，想跟他嚴肅地談心時，她看見他恭順而不解地聽著，心里閃現出恐懼。漸漸地她感到跟他在一起很孤獨，他的在場更加劇了她的孤獨感。

夫妻之間的矛盾隨著兒子相繼出生而加劇。她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這讓他很是嫉妒；與此同時，家庭的經濟負擔也隨著子女的增多而變得更加沉重。更有甚者，莫瑞爾對一切家務事毫不操心，從不過問柴米油鹽，無論經濟多么拮據，都會給自己余留一些喝酒的零花錢，也不管家庭開支是否入不敷出，總之他把這一切責任都推給妻子。為此，莫瑞爾夫人瞧不起丈夫，甚至干脆離棄丈夫，轉向孩子。這樣，夫妻間的一場可怕的血腥戰斗開始了，最終以一方的死亡而結束。她與他戰斗是為了讓他承擔他自己的責任，履行自己的義務：而他與她則完全不同，他的本性是追求純粹的感官上的快感。

二、畸形的母子關系

由于與丈夫關系的不和，莫瑞爾夫人把自己的精力和情感轉移到了兒子身上，為了愛情，也為了生活。威廉十三歲時，她就給他在合作社辦公室找了一份工作。她為兒子感到非常驕傲。他上夜校，學速寫，以至于十六歲時就成了當地最好的速寫員和書記員。他還在夜校教書。總之，所有男人能做的事威廉都能做。十九歲時，威廉突然離開合作社辦公室，在諾丁漢找了一個職位，一周三十先令。莫瑞爾夫人為之感到自豪。再后來，威廉在倫敦找了一份新工作，一年一百二十英鎊。莫瑞爾夫人不知道應該感到高興還是悲傷。隨著兒子威廉離別的日子的臨近，莫瑞爾夫人的心變得絕望。她是如此的愛他!她對他寄予如此大的希望，她幾乎靠著他而活。如今，他就要離她而去了。她感到他好像會從她的心里走開，而他似乎并不把她放在心上。正是這些讓她感到悲傷和痛心(Lawrence.1992：56)。可見，莫瑞爾夫人對威廉的愛遠遠超出了母親對孩子的愛，她簡直把他當成了自己的情人。

威廉死后，保羅逐漸取代了威廉在莫瑞爾夫人心中的位置。而莫瑞爾夫人對保羅的愛，顯得更為自私。她極力反對保羅與米利安之間的交往。她認為米利安是那種會把兒子靈魂吸走的那種女人。因此，對她充滿敵意，甚至把她看做是自己的情敵。她對保羅說，她可以忍受任何其他一個女人，但絕非是米利安。因為米利安不給她留任何空間，哪怕一點點。她還告訴保羅，她從來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丈夫，而米利安卻樂于把兒子從自己身邊搶走(Lawrence，1992：212)。經過一番痛苦的掙扎，保羅最終從米利安那里回到了母親身邊。他感到一種自我犧牲的滿足。畢竟，媽媽對他的愛是第一位的，他也同樣如此。因此，保羅與米利安的戀愛最終以米利安的失敗而告終。當然，莫瑞爾夫人在其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三、保羅與米利安和克拉拉的不正常的戀愛關系

由于與母親近乎情人般的非正常母子關系，保羅無法真正地去愛任何別的女人。他與米利安長達8年的戀愛，最終未能修成正果。他覺得自己愛米利安，也屬于她，他的靈魂也需要她。從與米利安的交往中，他獲得了洞察力，視野變得更加深入；從母親那里，他得到的是生活的暖流和創作的力量，而米利安卻能把這股暖流變得如同白色的燈光那么強烈(Lawrence，1992：159)。然而，母親極力反對保羅與米利安交往，因為米利安搶走了兒子，不給她留一點位置。于是，在莫瑞爾夫人與米利安之間展開了一場爭奪保羅的斗爭。最終，這場爭斗以母親的勝利，米利安的失敗而告終，保羅回到了母親的身邊。

如果說保羅與米利安的戀愛主要是精神戀愛，那么他與克拉拉的戀愛則主要是性愛。情愛和性愛本是一體的，但保羅與米利安和克拉拉的愛情里總是缺失著一樣東西。因此，保羅與克拉拉的戀愛同樣以失敗而告終。一次，在與母親關于克拉拉的談話中，保羅告訴母親，自己可能什么地方有問題，因為他沒有愛的能力。他說，當他與克拉拉在一起時，通常他很愛她。但有時，他只是把她看成是一個女人。他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愛克拉拉勝過愛米利安。但是讓他感到迷惑的是兩個女人都沒能抓住自己的心。他說他不會娶克拉拉，卻又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不想娶克拉拉或任何其他女人。他感到好像委屈了他的女人。于是，莫瑞爾夫人的回答是保羅還沒遇上合適的女人。保羅很清楚，只要母親活著，自己將永遠不可能遇上合適的女人。

四、小說體現出來的D.H.勞倫斯的兩性觀

正如勞倫斯在散文《道德與小說》中所說：“藝術的職責在于揭示人活著的一刻同周圍環境的關系”，“而對人類來說，最重要的關系將是男女之間的關系”(姚暨榮，2006：181)，即兩性關系。在《兒子與情人》中，兩性關系同樣成為勞倫斯關注的中心。除了上述所討論的三對關系，小說中威廉與韋斯頓小姐的戀愛，亞瑟與比特麗絲、安妮與里奧拉多的婚姻，從側面說明了兩性關系是個人生活的主旋律。小說對林波兄妹孤苦伶仃生活的描述，則從反面說明了缺乏愛情和婚姻的生活是多么的糟糕。

上述所分析的三對關系，即莫瑞爾夫婦之間不可調和的夫妻關系，莫瑞爾太太與兒子威廉和保羅之間畸形的母子關系以及保羅與米利安和克拉拉之間不正常的戀愛關系，體現了勞倫斯對現代工業社會中的兩性危機的憂慮。在勞倫斯看來，莫瑞爾夫人與丈夫之間的不和諧的夫妻關系，是大工業生產下礦工生活的縮影，是為資本主義工業化的非人勞動條件和生活狀況所致，“也是特定的社會惡化歷史背景下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必然沖突”(李維屏，2008：271)。莫瑞爾夫人與大兒子威廉和二兒子保羅之間的畸形母子關系，與莫瑞爾夫妻的婚姻危機密切相關，“是工業社會對人性摧殘的結果”。威廉和保羅就是這個問題家庭的可憐的畸形兒。主人公保羅與米利安和克拉拉失敗的戀情，進一步表明他是現代工業社會中嚴重扭曲的處于危機的兩性關系的受害者。

那么什么樣的兩性關系是理想、和諧的兩性關系呢?勞倫斯認為，男女之間的關系(即兩性關系)永遠在變。“男人同女人的關系就像兩條并排流動的河流，時而聚合，時而分離，但無論如何，總是滾滾向前。這種關系一生都在變化，一生都在流動。”(自勞倫斯散文：《我們彼此需要》，姚暨榮，2006：161)完整的男女關系應該是雙重的，既是融入純潔感情交流的境界，又是純粹的性的摩擦(自勞倫斯散文：《愛情》，姚暨榮，2006：152)。換言之，完整的男女之愛應該是情愛與性愛的結合。

就《兒子與情人》中的三對關系而言，莫瑞爾夫婦雖然出于相互愛慕而走到了一起，但他們的愛慕僅僅是性的吸引。盡管婚后的前幾個月他們的婚姻還比較幸福，但是，由于夫妻間缺乏情感交流，甚至夫妻之間根本沒有辦法進行情感交流，婚姻危機(兩性危機)于是就開始凸顯出來了。由于與丈夫之間的愛殘缺不完整，莫瑞爾夫人感到極度的失望，于是把感情轉向了兒子。她把兒子威廉和保羅幾乎當成了自己的情人，對他們顯示出超強的占有欲，這是一種變態的母愛。但是她對兒子的感情是不能滿足兒子們的需要的。隨著兒子們青春期的到來，及其逐漸長大成熟，他們對這種變態的令人窒息的母愛漸漸變得不安，想方設法想擺脫其束縛，卻又無能為力，因為畸形的母愛讓他們喪失了愛的能力。保羅與米利安的戀愛以失敗而告終，因為那種愛是純粹精神上的戀愛，是殘缺的，是不完整的，因此它注定會失敗。保羅與克拉拉的愛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們的愛是赤裸裸的肉體之愛，因而不能持久，最后保羅毅然地選擇了離開克拉拉。雖然小說并沒有告訴我們結局，但愿保羅能找到屬于自己的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