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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生命薄如蟬翼

2010-01-01 00:00:00
山花 2010年2期

秋天開始之后,樹葉自告奮勇地黃起來,然后在秋風的摧殘下離開樹枝,落到地面,那些在泥土上定居的樹葉把山嶺染成一片金黃。李碗在村北的山坡上放牛,他瞇著眼睛,坐在秋天的陽光下看牛吃草。他目睹那頭年邁的老黃牛用舌頭把綠色的野草卷進嘴巴。那些被牛搜刮過的地方,不久之后還會長出新的野草。

一個人忽然奔進李碗的視線。那個人跑得很快,仿佛他的身后追趕著一條瘋狗。李碗很快發現,那個奔跑的人是村南的順子,順子正在朝他跑來。李碗叫喊說:順子,你跑啥?你瘋了嗎,你咋這樣不要命地奔跑?

飛奔的順子很快就跑到李碗的面前,他喘著粗氣說,李碗,出大事了。李碗覺得順子喘氣的樣子很好笑,于是笑了一下說,慢慢說嘛,看你累成這樣,出啥事了?順子說你不要放牛了,你快點跟我走。李碗又笑了一下說,我跟你走了誰給我放牛?順子說這個時候,顧不上牛了,你爹死了,你快點跟我走。李碗不笑了,他說你爹才死了。李碗很生氣,他沒想到順子居然會和自己開這種玩笑。

順子說,你爹真的死了,他的拖拉機從崖上滾了下去,他被摔死了,現在尸體還在懸崖下面。李碗還是不信,他說你爹才摔死了,不僅你爹摔死了,你媽也摔死了。順子跺著腳,著急地說,我是說真的,你爹真的死了,他去運煤,鄉政府的人開車追他,他慌忙逃跑,結果連人帶車滾到驚馬嶺下面去了。

李碗看順子一臉沉重,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他開始感到事情的嚴重性。雖然爹的身體很結實,健壯得三拳可以打死一頭牛。但是再結實,從驚馬嶺掉下去一定會被摔死的,不僅會被摔死,還會摔得像個爛西瓜。驚馬嶺山大彎急,差不多每一年都會出幾次車禍。李碗看著順子飛快地翻動的嘴唇,仿佛看到了爹從懸崖上掉下去的情景。經過上一次的車禍,李碗的親人已所剩無幾,如果爹再死掉,意味著他的親人又少了一個。李碗開始緊張起來,他問順子,你說我爹真的死了?順子告訴他真的死了。李碗像一匹受驚的野馬,開始奔跑,他順著山坡,朝驚馬嶺跑去。他跑得很快,他的衣服被風刮起來,就像飄蕩的旗幟。

李碗氣喘吁吁地跑到驚馬嶺,他看到一輛閃閃發光的轎車。轎車旁邊,有一群人正在懸崖邊觀看,他們一邊朝崖下觀看,一邊大聲議論,他們叫著李碗父親的名字,說這個李得順,把車開得像飛機一樣快!

李碗認得這些人,他們有的是村里的人,有的是鄉政府的人,那個對著崖下指手畫腳的胖子就是錢鄉長,李碗甚至清楚,錢鄉長的嘴里鑲嵌著兩顆金牙齒。錢鄉長隔三差五就會帶著他的金牙齒來到村里,他每次出現,村子里的雞就會少掉幾只。李碗擠進人群的時候,錢鄉長說小屁孩,你擠啥?小心掉下去。李碗沒顧上答理錢鄉長,他忙著朝懸崖下張望,他看到拖拉機被肢解,懸崖上到處掛著摔碎的零件,爹一動不動地掛在半崖的一棵樹樁上,就像一塊風干的臘肉。李碗還看到幾個村里人正在錢鄉長的指揮下朝那塊風干的臘肉靠近。

這時候,順子滿頭大汗地跑來了。錢鄉長對滿頭大汗的順子說,你叫的人呢?順子指著李碗說,他就是李得順的兒子,李得順的兒子就是他。錢鄉長看李碗臟兮兮的樣子,他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順子朝錢鄉長伸出手,說錢呢?錢鄉長說啥錢?順子說你不是說去把李得順的兒子叫來就給我五元錢嗎?錢鄉長摸出五元錢扔給順子,說小家伙記性還挺好。

鄉政府的人聽說李碗是死者的兒子,都圍著他打量。錢鄉長看著眼前這個半大孩子,說死掉那個是你爹?李碗對錢鄉長半信半疑的態度很不高興,說他當然是我爹了,他叫李得順,我叫李碗,李碗是李得順的兒子。

錢鄉長說,你爹出車禍死了,我出錢請人把他的尸體抬上來。李碗說我看到了。錢鄉長又說,聽說你家里只有你一個人了,你真是個苦命的孩子。李碗說,我爹是你們追到崖下面的。錢鄉長說,是他開車太快自己滾到懸崖下去的。李碗說,如果你們不追,他就不會開得那么快了,如果你們不追,他一定已經開著拖拉機回家了。

錢鄉長臉色有些難看,他從一個皮包里掏出一沓錢,遞過去說,這點錢給你,算是安埋費,本來,這起車禍我們沒有任何責任,但出于人道,我代表鄉政府給你這點錢。李碗沒有接,他問有多少錢。錢鄉長說兩千塊。李碗使勁搖著腦袋,說我不要。錢鄉長問他為啥不要。李碗說我不要錢,我只要爹。

錢鄉長說你爹死都去了,我去哪里找一個爹來給你?李碗說,我就要爹,我爹是被你們趕下懸崖去的,你們得賠我。錢鄉長說,小家伙,你別亂說話啊。你爹是自己出車禍摔死的,和我們沒有關系。李碗固執地說,我爹開車技術好,他可以把拖拉機開得像風一樣快,你們不追趕,他是不會摔到懸崖下去的。錢鄉長警告說,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們一分錢也不給你!

錢鄉長挺著胸膛,板著一副像冰塊一樣的臉盯著李碗。李碗感到一股冷氣撲面而來,于是飛快地低下頭,他在錢鄉長威嚴的注視下,忽然失去了主意。就在這時候,順子悄悄拉了他一下,說快去叫你二叔,你二叔一定不會怕錢鄉長。李碗聽了順子的話,他的目光忽然亮了起來,然后他轉身朝村子跑去。

李碗跑得很快,他從來沒跑過這么快,幾乎像風箏一樣飄起來。

李碗沿著彎曲的公路奔跑,他很快跑到二叔家門口。他看到二叔家的大門像吶喊的嘴巴一樣張開,院落里全是色彩,那些色彩屬于一群正在院子里找食的雞。李碗對著院門叫喊,他說:二叔,你在家沒有,在家沒有?李碗的話音剛落,他就看到二娘從屋子里鉆出來。李碗問二叔在沒有。二娘用一種氣憤的聲音說,你二叔那個狗雜種又跑到村長家賭錢去了。李碗轉身朝村長家跑去,他聽到二娘咒罵二叔的聲音在后面追上來。

二叔果然在村長家賭錢。李碗推開村長家的門,屋里像著火一樣煙霧彌漫,李碗一邁進村長家的門檻就聽到二叔在罵人。李碗曉得二叔一定又輸錢了,二叔一輸錢就開始罵人。二叔憑一張臭嘴聞名全村,村里所有人都說二叔一定是鴨子投胎轉世。 擁有一張臭嘴的二叔看到李碗,說小東西,你來干啥?滾,這里不是你玩的。李碗抹著額頭上的汗水,喘著氣說,二叔,出事了,出事了……二叔說看你慌的,出啥事了?李碗說,我爹死掉了。二叔說,小東西,你咋能咒你爹死掉呢,要讓他聽見,一定會把你的耳朵扯下來喂狗!李碗說,我爹真的死掉了,他出車禍死了。二叔詫異地說,真的?李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二叔。二叔聽了,一下子跳了起來,然后他拉起李碗就往門外跑,跑到門邊,又回過頭來對另幾個賭徒說,你們幾個龜兒子等著,老子一會兒回來收拾你們。那幾個賭徒對二叔的話感到氣憤,他們說滾吧,你哥死了還這樣啰唆,你快滾吧!

李碗和二叔跑到驚馬嶺的時候,尸體已經被抬上來了。有人把一件舊衣服蓋在尸體上面,看起來就像一堆破布。有的地方掩蓋不住,血肉模糊地暴露出來,李碗看到一群蒼蠅在旁邊飛舞,似乎對尸體很感興趣。李碗于是守護在尸體旁邊,用手趕著那些蒼蠅。他想看看爹的樣子,可是幾次伸出去的手都縮了回來,他怕自己忍不住哭泣起來。一個旁觀者對他說,看看吧,李碗,再不看就沒機會了。李碗一咬牙,把舊衣服揭開,他看到爹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蒼白得像紙一樣,爹躺在那里,很安靜,好像睡著了一樣,這讓李碗的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錢鄉長挺著大肚子走過來,說小家伙,我再問你一次,兩千塊你要不要,不要我們就走了。李碗指著二叔對錢鄉長介紹,說這是我二叔,這事你跟他說吧。二叔把手叉在腰上,大聲說,對,我是他二叔,他二叔就是我,這事我說了算。李碗見二叔不慌不忙的樣子,有些佩服,覺得二叔真了不起。

錢鄉長一把握住二叔的手,說你哥哥不幸出了車禍,我代表野馬沖鄉黨委、政府對你們表示慰問,你們要節哀。二叔和錢鄉長握了幾下手,然后說,謝謝黨委和政府的關心,但現在我們還是先談談這事咋辦吧?錢鄉長問他要咋辦?二叔說,人死不能復生,死也就死了,但他的孩子還小,以后還沒著落,你們就給這孩子一筆錢吧。

錢鄉長再次重申:這事我們沒有責任,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我們沒有責任。

二叔忽然變得氣勢洶洶,說如果你們不追趕他,他會掉下去嗎?錢鄉長說,如果他不跑,我們就不會追了。二叔反駁說如果你們不追,他也不會跑。錢鄉長說,他非法運煤,我們作為地方機構,當然要制止這種行為。二叔呸地吐了一泡口水,說你們說得好聽,不讓我們百姓運煤,要我們吃生的啊,我們又不是野人,再說了,你們還不是為了那點罰款,莫廢話了,現在說這事咋辦,給多少錢?

錢鄉長一口咬定是死者自己把車開到崖下去的,和政府無關。二叔手一揮,說別說這些沒用的,大家都曉得這事你們脫不了干系的,我們還是談談錢的事吧。錢鄉長說,你這個同志能不能講點道理,這事我們沒有責任,我們不過出于人道主義,給你們一點安埋費用。二叔臉一沉,說別說廢話,你們不給錢,我們就把尸體放在這里。

看到二叔和鄉長對著干,李碗覺得二叔真有本事。李碗在這世上沒啥親人了,幸虧還有這樣一個有本事的二叔。

錢鄉長指使人去搬尸體。他說放在這里影響不好,把尸體挪個地方。

二叔問他要把尸體抬到哪里去?錢鄉長問死者家在哪里?二叔說在村子那棵歪脖子大樹邊。錢鄉長說那就抬到那里去。二叔說為啥要抬回去?錢鄉長說不要問這么多,又不要你出一分錢。二叔說不要我的錢也不讓搬。錢鄉長說,這是尸體,又不是石頭沙子,不能放在公路邊,放在這里會嚇壞人的。

二叔攔住那幾個搬尸體的人,他說先談錢的事,談妥價錢再搬。錢鄉長說,先把尸體抬走,別的事再慢慢商量。二叔果斷地說,不行,就在這里商量。

錢鄉長說,還是先抬回去吧,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再談錢的事,你看這里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有事回去再商量。二叔給錢鄉長搬來一塊平整的石頭,說想坐就坐這里吧,我都給你擦干凈了。錢鄉長不坐,他看著二叔說,先把尸體抬回去吧,放在這里不像樣。二叔說我哥又沒抱著女人在這里睡覺,只是他一個人躺在這里,有啥不像樣的?

錢鄉長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了,他對那些抬尸體的人說不要理這個刁民,你們趕緊把尸體搬走,我給你們五百塊錢,趕緊把尸體搬走!

二叔挽起袖子,做出要打架的樣子,一臉兇狠地說,沒老子的同意,誰動尸體一下我要他的狗命!

聽了二叔的話,所有人都站在離尸體很遠的地方。

錢鄉長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地說,既然你執意要在這里商量,那就談談你的意思吧,你打算咋辦?二叔說人都死了,說別的沒用,我們只要錢。錢鄉長說那你要多少錢呢?二叔想了一下,說前年我大嫂和我侄子坐馬三元的拖拉機,出車禍死了,馬三元給了我哥一輛拖拉機。錢鄉長說這事我們管不著,你說說,你要多少錢?二叔說要兩輛拖拉機的錢。錢鄉長問他兩輛拖拉機值多少錢?二叔說我問過馬三元,他的拖拉機買的時候一萬七千多塊。錢鄉長詫異地說,這么貴?二叔說不貴,現在豬肉還賣十多塊錢一斤,我大哥的命只要三萬四千塊,一點也不貴。

錢鄉長想了一下,說你大嫂和你侄子值一輛拖拉機,你哥咋會要兩輛拖拉機?二叔說,還有掉到崖下面的那一輛。錢鄉長說,想不到你這么會算賬。二叔得意地說,當然了,所有人都說我是迎春社最精明的人,村里有啥糾紛都是我出面調解的。錢鄉長說,但是,我們還是只能給你們兩千塊,因為這件事我們沒有一點責任,如果不是聽說死者家里只有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我們是不會給一分錢的。二叔說,看來,我哥只有暴尸荒野了!

錢鄉長身邊的工作人員勸二叔算了,他們說鄉政府是窮單位,還要為全鄉人民操心,不容易,讓二叔不要無理取鬧。二叔冷哼一聲,說你們吃一頓飯也要上千塊,還好意思叫窮。又有人對二叔說,入土為安,還是早點把人埋掉。二叔說,要是我大哥曉得他的命連這點錢都不值,埋掉他也不會安心的。

錢鄉長不耐煩了,他一揮手,說不要和這個刁民廢話了。不埋算球,不管了,看他咋辦,我們走!錢鄉長說完,果真帶著幾個手下坐著那輛閃閃發光的轎車走了。

那些圍觀的人對二叔說,看來政府是不會管的,還是把尸體抬回去埋掉算了。二叔沒有采納他們的建議,二叔十分有把握地說,他們會回來找我的。那些人說,這附近野狗多,還是把尸體抬回去吧,要是讓野狗把尸體拖走就壞事了。二叔不為所動,他說不要你們操心,尸體我會看好的。那些人搖著頭往回走,他們邊走邊小聲地說,這個家伙簡直鉆到錢眼兒里去了……二叔聽到了,他大聲對著那些人說,你們放屁!

整整一個早上,風都沒有停過,它們呼呼叫喊著,在樹枝間來回竄動,那些樹枝微微顫抖。陽光從天而降,熱烈地照射在地上,讓人感到有些沉悶。

這是第二天的情景。李碗和二叔蹲在尸體旁邊,就像兩只蛤蟆,他們已經在驚馬嶺度過了一個晚上,那是一個漫長的晚上。天亮之后,當太陽慢慢升起,紅彤彤地懸掛半空,李碗才相信讓他感到無比憂郁的夜晚已經過去了。

在李碗和二叔的守護下,野狗們只能遠遠地圍觀,尸體像昨天一樣完好??粗t彤彤的太陽,李碗開始擔心爹的尸體會像糖似的融化。李碗說,二叔,我們回去吧。

二叔說,不行,如果現在回去,我們昨晚不是白等了嗎,我們現在不能回去。李碗說,政府的人不會管了,我們還是把尸體抬回去埋掉算了。二叔說,昨天我在村長家打麻將,聽說這兩天省里的一位領導要來,鄉政府不會不管的。李碗說,那我們還等下去?二叔果斷地說,等下去,一直等到鄉政府那幫龜兒子賠錢為止!

二叔站在秋天的陽光里,他伸手在額頭搭了一個涼棚,朝鄉政府的方向張望??墒撬玖撕芫?,也沒有看到鄉政府的人出現。二叔蠕動著干燥的嘴唇,說要是現在能有點東西吃,再有一杯滾燙的茶水就好了。

李碗覺得喉嚨好像堵塞著一個辣椒,感到十分難受,他向往地說,是啊,要是現在能有一杯水喝就好了。二叔說,你在這里,我回去吃飯,回來給你帶點。李碗聽了二叔的話,仿佛聞到了飯菜的香味,他咽著口水說,好,你去吧。二叔交代李碗看好尸體,說尸體被狗拖走就壞事了。李碗說,這是我爹的尸體,我會看好的,就是我被它們拖走,尸體也不會被它們拖走。二叔說那我走了。李碗催促說,你快去快回,我快餓死了。

驚馬嶺靜悄悄的。二叔走了,沒人陪李碗說話,這讓他很不自在,他覺得悲哀像一團看不到盡頭的濃霧,從頭頂向他籠罩下來,讓他有些透不過氣。前年冬季的一個早晨,娘和哥哥坐馬三元的拖拉機運糧食去街上?;貋淼臅r候,拖拉機剎車失靈,像條瞎掉眼睛的瘋狗,沖進一條土溝,把娘和哥哥像兩條破布袋似的從車廂里扔出去。拖拉機不走正道的結果使李碗失去了兩個親人,作為駕駛員的馬三元失去了他那輛肇事拖拉機。馬三元把那輛拖拉機給了李家作為賠償。現在,那輛拖拉機把爹也帶走了。李碗至今無法忘記那個冬天,那是一個殘酷的冬天,很長一段時間,娘和哥哥的死亡就像一場持久的冰雹,壓得李碗不僅寒冷刺骨,還透不過氣來。

秋天的陽光熱鬧地照耀,可是李碗并沒有感到一絲暖意,爹的死亡,對于李碗來說是第二場冰雹。李碗坐在爹的尸體旁邊,他對著尸體說話。那些路過的人同情地說,這個孩子真可憐,親人全死了,怕是受不了打擊,得神經病啦。這話讓李碗聽到了,他反駁說,你們才有神經病!那些人說你不是神經病,為啥對著一具尸體說話?李碗不厭其煩地解釋說,我爹死了,要是現在不陪他多說說話,以后就沒機會了。

李碗在饑餓中等待二叔的到來,可是他等了很久,連二叔的影子都沒看到。李碗感到前所未有的饑餓,他覺得肚子像泄了氣的皮球,慢慢地癟下去,最后貼在脊梁上。李碗想,這個時候二叔說不定還在吃飯,他是個慢性子,吃飯的時候老是不慌不忙的樣子。吃完,二叔會抹著油膩的嘴,吩咐二娘給自己做飯。要不了多久,提著飯菜的二叔就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李碗這樣想著,他的口水就源源不絕地冒出來,他猜想二叔會給自己帶啥好吃的。

李碗等了好久,還是沒有看到二叔的身影。他在腦海里故意放慢二叔行走的速度,甚至為二叔制造了摔跟頭或者和熟人打招呼等意外情況,以便讓自己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下去。

在李碗漫長的等待中,二叔始終沒有出現。李碗焦急起來,他開始向那些從村子里出來的人打聽二叔的情況,問他們看到二叔沒有。李碗問了好幾個人,可是都沒有問到一個讓他滿意的答案。

李碗伸長脖子,站在一塊石板上朝村子的方向張望。盡管李碗那么看著,可是他的腦袋卻是麻木的,看了一會兒,竟有些走神,他忘記了自己在看什么。是看漫山的牛羊,還是看那些在土地里勞動的人們?是在看險峭的大山,還是看山下蜿蜒的溝壑?李碗覺得腦袋有些眩暈,恍惚中,李碗覺得自己不是在張望,在等他二叔,而是在跟山嶺上的樹木比耐性,看誰站得更長久。

天空中,有一片烏云慢慢飄過來,它擋住了太陽,驚馬嶺于是出現一片陰影。陰影路過驚馬嶺,然后又慢慢朝別的地方飄去。陰影離去之后,太陽又像妓女一樣拋頭露面。和太陽一起出現的,還有順子。李碗看到他提著一柄斧頭,正朝山上走去。李碗問他干啥去?順子告訴李碗他要進山砍柴。李碗說,你來的時候看到我二叔沒有?順子說沒有。李碗說二叔回去給我帶飯,可是去了就不見回來,現在我快餓死了。

順子說那你不回去吃飯,站在這里干啥,你餓了就回去吃飯嘛。李碗說,不行,去了我爹的尸體咋辦?順子說你爹的尸體又不是錢,沒有人會來偷的,就算偷去了也不能用。李碗說,小偷是不會偷的,可是,這個時候,不只我餓壞了,那些野狗一定也餓壞了,你看它們老是在那邊盯著我爹的尸體,要是沒人看管,那幫野狗一定會把我爹的尸體當午飯吃掉。順子說那你就再等等吧,說不定你二叔就快來了。

李碗看到順子要走,說我餓得受不了啦,我不能再這樣傻等下去,我要回去看看,你幫我看守尸體吧。順子拼命搖晃著腦袋,他說不行,我還要去砍柴。李碗說,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順子還是不答應,他說不行,鬼曉得你啥時候回來,你要是像你二叔一樣一去就不見影子,我今天就不能砍柴了。李碗想了一下,說你幫我看一會兒,我給你十塊錢!順子問是不是真的?李碗說當然是真的。順子說你昨天讓我給你把牛趕回來,說給我兩塊錢,可你現在也沒給。

李碗說,我這不是沒錢嘛,我有了錢就給你,你看好尸體,我很快就會回來,如果我爹的尸體讓野狗吃掉,那不僅我沒錢,你也不會有錢了。順子說,你爹值多少錢呢?李碗說,不清楚,反正錢鄉長已經答應賠償兩千塊了。順子一臉羨慕地說,嘖嘖,這么多錢啊!

李碗沒再理會順子,他轉身朝村子奔跑去,他在奔跑的過程中,仿佛聞到了飯菜的香味,他感到力氣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跑得很快,差不多像鳥一樣飛起來。李碗在饑餓的驅使下飛快地奔跑,在奔跑的過程中,那件沒有扣好的衣裳在風里像只魚鰾那樣鼓起來。

經過一番短暫的奔跑,李碗終于來到二叔家門口。他在門口看到正在喂豬的二娘,他說二叔呢,他咋還不回去,他來了那么久,咋還不回去呢?二娘的臉上立即呈現出一種叫驚詫的表情,她說你二叔早就出去了啊,他吃了飯就出去了,他出去的時候還給你帶了飯。李碗四處張望,可是他看不到二叔的蹤影。李碗忽然拍打自己的腦袋,好像拍打一個皮球,把腦袋拍得響亮,他說我曉得了,二叔肯定又賭錢去了。

李碗猜得一點沒錯,二叔果然在賭錢,李碗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舒適地坐在村長家里打牌。李碗生氣地說,二叔,我快餓死了,你咋跑到這里打牌呢?二叔說你咋回來了,你回來尸體咋辦?我正要送飯給你哩。

李碗咽著口水說,我快要餓死了,我不能傻等下去,如果這樣傻等,說不定餓死了你還沒有把飯送去。二叔一本正經地說,我不是在打牌,我是在想心事。李碗說你分明就是在打牌,你想啥心事?二叔說,我手上在打牌,可我心里正為你爹的事想辦法。李碗說那你想到辦法了沒有?二叔把手里的牌讓給別人,然后伸著懶腰站起來,說沒想到,明天接著再想。二叔拉著李碗往外走,他緊張地問李碗來了尸體怎么辦?

李碗在二叔的帶領下,堅守在尸體旁邊,和鄉政府的人展開一場有關耐性的較量。當這場較量展開的時候,一些意外難題也開始困擾著他們。這個難題來自夜晚,夜晚來臨之后,一個來源不明的聲音也光臨驚馬嶺。這是一種特別的聲音,一會兒像石頭在山嶺上滾來滾去,一會兒又像一陣狂風,在樹枝間穿梭,更多的時候,像一頭野獸,發出凄厲的尖叫。李碗和二叔紛紛從睡夢中驚醒,他們打開手電筒,然后朝四方照射,電筒的光芒里,沒有發現特別的東西,所看到的只是一些熟悉的景象。雖然沒有看到異常,但再也無法入睡,他們打著手電筒,在路邊撿柴燒火。他們在火光里坐到天亮。

二叔認為聲音來自一頭野獸,于是,當夜色消失無蹤,他帶領李碗,開始在山坡上尋找。最后,找遍整個山坡都沒有發現野獸的蹤跡,他們看到的,只是野草、雜樹、泥土和一些年代久遠的石頭。李碗說,昨晚怪叫的一定不是野獸,如果是野獸,我們總能找到一些足跡。二叔說,應該是野獸,也許它只是路過,現在它已經離開了。

二叔和李碗認為晚上不會再出現那種聲音了,可是,當夜色再次降臨,那奇怪的聲音也準時來臨。那聲音好像盡和他們作對,總是在他們入睡之后把他們叫醒。李碗和二叔無可奈何,他們不得不又燒起一堆干柴,睜著眼睛等待天亮。他們圍著柴火,聆聽動靜,聽了一會兒,恐懼就像一陣冷風把他們包圍。

李碗朝四處張望,試圖看到什么,可是,夜色如一塊黑布籠罩下來,他什么也看不見。李碗顫聲說,二叔,你怕不怕?二叔大聲說,我怕個屁!為了證明自己的膽量,二叔撿起一塊石頭朝那聲音響動的方向扔去。那塊石頭飛去之后,聲音果然跑了,但它并沒有消失,而是周游到別的地方。

二叔開始恐慌,他感到那聲音就像一條毒蛇,正慢慢朝自己逼近。他放開嗓子,響亮地叫喊:有種就出來,我不怕你,我一點也不怕你,有種就給老子滾出來!

李碗在二叔的唆使下和那奇怪的響聲展開對抗,他們撿了一堆石塊,輪流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扔去。那聲音就像一只老鼠,被他們追得滿山逃竄。

天亮后,那聲音終于離去,這個時候,他們已經精疲力竭。他們又被折磨了一個晚上,當夜色撤退,二叔松了口氣,他扔掉手里最后一塊石頭,打了一個漫長的哈欠。聽到哈欠,李碗像饑餓的人,仿佛看到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李碗紅著眼睛說,二叔,我受不了了,我困死了,我要回去睡覺。

二叔揉著眼睛說,你睡吧,再不睡,今晚就熬不下去了。李碗在路邊的一堆干草上躺下,在躺下這個過程中,他動作敏捷,就像一個被槍斃的犯罪分子,忽然就躺在地上,躺下之后,鼾聲立即吹響,仿佛他在躺下的半途中就睡著了。

睡醒,李碗發現爹的尸體旁邊燃燒著一堆冪鈔,燃燒的冪鈔旁邊,跪著二叔。二叔一邊磕頭,一邊念個不停。二叔的聲音就像尸體上空的蒼蠅嗡嗡地嗚叫,但李碗聽不清二叔具體念些什么。從二叔嘴里跳出來的不只是一句簡單的話,而是一串漫長的語言,仿佛房檐上的雨珠,一粒接一粒地往下墜落。

李碗問二叔干啥?二叔終于停止了那串嗡嗡的聲音,二叔說,我給你爹燒點紙錢,說不定,那個聲音是你爹故意嚇唬我們的,我給他燒點紙錢,也許晚上就不會糾纏我們了。

李碗沒想到爹這樣有本事,死了居然還能嚇人。他忽然想看看爹的樣子,爹的尸體隱藏在一塊綠色的布下面,那塊綠色的布之前是李碗家的窗簾。過去,李碗經常拉開窗簾觀看窗戶外面的景象,現在,他很清楚,拉開窗簾,看到的絕對不會是什么風景。李碗不敢揭開父親身上的布,自從聽到那來路不明的聲音,他就對父親的尸體感到恐懼。

二叔說,想看就看看吧,你只有一個爹,以后想看你也看不到了。李碗心驚膽戰地走過去,然后飛快地把布揭開。李碗聞到一股臭味,那股臭味就像一陣風,撲面而來。李碗看到爹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仿佛那股臭味不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的。 李碗告訴二叔尸體發臭了。二叔走過來一看,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尸體不僅發臭,甚至流出一些可疑的液體,一群螞蟻沿著液體爬到尸體下面,看樣子它們想把尸體像搬蛋糕一樣搬走。秋天的涼風帶著一些惡臭在驚馬嶺飄蕩,于是更多的蒼蠅被吸引過來,圍著尸體嗡嗡地飛舞。

李碗一邊驅逐那些蒼蠅,一邊伸腳去搓螞蟻,他搓死一只又一只螞蟻,他搓死無數只螞蟻,他從來沒搓死過那么多螞蟻。

李碗說,二叔,我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爹的尸體就爛掉了。

二叔想了一下,說你在這里等著,我回去找村長打聽一下消息。李碗警惕地說,不行,如果回去,你又要去賭錢。二叔說我一定不賭,我打聽一下消息就回來。李碗說,你說三天不吃飯我都相信,可要說你不賭錢,鬼都不信。二叔舉起手說,我對天發誓,如果我今天賭錢,就讓我連輸三十次,不,連輸三百次!李碗看二叔一本正經的樣子,說你今天真的不賭?二叔說,發了這么毒的誓,我當然不會賭了。李碗說那你去吧。

二叔像子彈一樣朝村子的方向射去,他跑得飛快。二叔的雙腿幾乎離開了地面,他差不多飛起來了。李碗感慨地想,二叔是不是真的飛起來了?

李碗看到二叔在迅速地奔跑,可他看不清二叔是怎樣奔跑的,他只看到一股黃色的灰塵從二叔跑過的地方飛舞起來。李碗對著灰塵叫喊:二叔,你快去快回!

一陣風路過驚馬嶺,順道把灰塵和二叔的聲音捎帶過來?;覊m中的李碗聽到二叔響亮的聲音,二叔說,好的,我馬上就回來。二叔說話的時候,他的速度并沒有緩慢下來,他跑得真快,轉眼就跑到很遠的地方,簡直比風還快。那一剎,李碗覺得前面奔跑中的不是二叔,而是一匹強壯的野馬。

李碗看著二叔的身影胡亂思索,他想,是不是我們李家的人都喜歡奔跑,像野馬一樣奔跑?想了一下,李碗忽然一聲長嘆,他對著尸體說,爹,我們李家就你跑得最快,如果你不把車開到山崖下去,現在一定沒人能追上你,你說是不是?

爹沒吱聲,他安靜地躺在那里,似乎對李碗的話表不贊同。

驚馬嶺也很安靜,連人影都看不到一個。除了那群圍著尸體盤旋的蒼蠅嗡嗡地叫喊外,沒有一點多余的聲音。陽光明亮地照在雜草和樹木上面,那些肥胖或者瘦小的葉片像破碎的玻璃,反射著微不足道的光澤。李碗忽然覺得那些蒼蠅的叫聲很響亮,讓他十分反感,于是折了一根樹枝,對那些蒼蠅進行追殺。

二叔說很快回來,他果然很快就回來了。他跑得滿頭大汗,身上布滿了灰塵,好像剛從泥土里鉆出來。李碗在二叔的身上拍了一巴掌,灰塵像一群驚醒的鳥兒,紛紛飛舞,那些灰塵有的重新落到他身上,有的則落回地上。李碗本來想把二叔身上拍打干凈,但飛騰的灰塵讓他放棄了這個打算。他問二叔打聽到消息沒有?

二叔的嘴里喘出一團粗氣,那團粗氣里夾雜著一個急躁的聲音,那個聲音說壞事了,媽的,這下壞事了。李碗問二叔出啥事了?二叔抹著汗水說,我剛才打聽到消息,說省里那個領導臨時有事,不來了。李碗著急地說,那鄉政府的人還會不會來呢?二叔說,來個屁,說不定現在那些狗日的正在喝酒打麻將,他們還來個屁!李碗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傷心地說現在咋辦啊?二叔想了一下,說有辦法了,那些狗日的不來,我們就把尸體抬到政府大院,看看他們咋辦。

李碗說,我爹的尸體發臭了,還是把他埋掉算了。二叔說我們不能就這樣把人埋掉,要是就這樣把你爹埋掉,這幾天的工夫就白費了。李碗說,就算找到政府那些人,我爹也不會活過來了。二叔說,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要找鄉政府算賬,我們要給你爹討個公道。李碗想了一下,說二叔,我聽你的,去找鄉政府算賬,我要給爹討個公道!

李碗和二叔做了一個擔架,然后,二叔朝前,李碗朝后,他們一前一后地抬著尸體朝鄉政府走去。鄉政府在迎春社二十公里外的地方,那個地方叫野馬沖。對于負重的他們來說,野馬沖無疑是一個遙遠的地方。他們感到路程愈走愈長,他們走了很久仍然沒有看到野馬沖的影子。

李碗從抬起擔架那一刻,就喪失了把爹抬到野馬沖的信心,枯瘦如柴的李碗沒有具備抬著尸體行走二十公里的能力。走了一陣,李碗感到體力不支。感到體力不支的李碗對二叔說,我不行了,二叔,我快累死了。二叔回過頭來,說你朝前面試一下,我們換一下手。李碗和二叔交換了行走的順序,走在前面的李碗覺得爹的尸體仿佛輕了許多。

翻過幾座大山之后,李碗終于精疲力竭,朝前方眺望,他看到的不是野馬沖,仍然是一座挨一座的大山、一條又一條的溝壑。李碗開始為此行后悔,他們現在身處迎春社到野馬沖的中央,出發地和目的地都顯得無比遙遠,李碗終于了解這次行程的艱難。

太陽盤踞上空,光芒照耀大地。一陣風沙經過他們的身邊,最后鉆進路邊的樹林。汗水在李碗的臉上流淌,倦意襲擊李碗的全身。李碗感到精疲力竭,他的雙腿像掛著鉛塊,無比沉重,李碗喘著氣說,二叔,我不行了,我走不動了。二叔說,你朝后面來,我們再換一下手。李碗說換手也不行了,我要歇一會兒。二叔停住腳步,他們放下尸體,坐在一棵大樹下面。他們準備休息一下,然后再朝野馬沖進發。

休息了一陣,李碗和二叔繼續他們的行走。他們抬著尸體,用腳一步一步地丈量所有的路程,下午的時候,終于抵達野馬沖。李碗忽然感到有些振奮,他慶幸自己走完了這條漫長的道路。

他們抬著尸體徑直走進政府大院,然后把尸體放在地上,像一件古董似的展覽出來。他們的舉動震驚了整個政府大院,他們看到很多窗戶里都有人伸出腦袋,那些腦袋上的眼睛正朝他們張望。

短暫的時間里,他們的身邊就圍滿了人,那些人像面對一件古董似的參觀著尸體。有些好奇的人朝他們打聽,問他們為啥把尸體抬進來?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對那些旁觀者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甚至揚言要找錢鄉長,要他還死者一個公道。

錢鄉長肥頭大耳,他的嘴里有兩顆金牙齒,那兩顆金牙齒總在錢鄉長張開尊口的時候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這個時候,錢鄉長出現在人群里,張開金黃色的嘴巴,問他們怎么把尸體抬到政府大院來了?

二叔說,我也不想把尸體抬到這里來,這么遠的路程,我們快累死了,我一點也不想抬到這里來。錢鄉長說那你們就趕快抬回去,這里是政府大院,又不是墓地,你們趕緊抬走。二叔望了一下天邊,說抬到這里來,我們就不會抬走了。

錢鄉長的臉黑如鍋底,他的嘴里吐出一串聲音,那個聲音說,你們把尸體抬進來,你們要干啥?這里是政府大院,你們的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二叔說你們殺死了人,還好意思談王法。錢鄉長聽了二叔的話,就像屁股被針刺了一下,忽然跳了起來,在跳起來的過程中,他大聲訓斥:你不要血口噴人,誰殺人了?是他自己不小心開車摔死的,和我們沒有關系,趕快把人抬走!

二叔說,他雖然是出車禍死的,但你們也有責任,你們要是不追趕,他就不會出事了。錢鄉長說你不要胡說八道,飯可以亂吃,但話不可以亂說。二叔說,我沒有亂說,這事就是你們的責任,我沒有亂說。錢鄉長吐了一泡口水,然后說,運載黑煤炭,是違法亂紀,我們能不追他嗎?二叔反問,運載黑煤炭,你們就能把他追到崖下去嗎?

錢鄉長臉一沉,說趕快把尸體抬走,不然我不客氣了!二叔說不給我哥討回公道,我們就不走。錢鄉長威脅說,信不信我讓派出所把你抓起來?二叔老老實實地說信。錢鄉長手一揮,說那就把尸體抬走,我可以不追究你們的責任。二叔說,我們這么遠地抬來,咋會抬走呢,我們要把尸體埋葬在政府大院。錢鄉長警告說,不要再無理取鬧,再不走我就叫派出所抓人了。二叔說叫吧,叫吧,派出所把我抓走,我哥的尸體就只有放在這里了。

李碗站在旁邊,看到一種叫陰沉的表情出現在錢鄉長的臉上,他有些心虛,害怕錢鄉長真的讓派出所把他們抓起來。但是,李碗的擔憂顯得有些多余,他聽到錢鄉長嘆了口氣,對二叔說,你究竟想咋辦?二叔對錢鄉長說,還是原來那句話,我們要兩輛拖拉機的錢。錢鄉長沒有說話,他黑著一張肥胖的臉朝辦公室走去。

李碗看到錢鄉長很快就拿著一沓鈔票走出來,那是一沓嶄新的鈔票。李碗從來沒有看到過那么多鈔票,他看到錢鄉長把鈔票往二叔面前一遞,說這是八千塊,要就拿走,不要算了,尸體你們想放在這里就放在這里,老子不管了。李碗看到二叔想都沒想一下就把鈔票接過去,然后一張一張地數起來,那些嶄新的鈔票在二叔的手里發出誘人的聲音。錢鄉長說,要記住,這事我們沒有任何責任,這八千塊錢不過出于人道主義才給的。

二叔沒有答理他,二叔很專心地數錢,他數了一遍之后,拉起李碗就走。錢鄉長在后面急忙叫喊:你們去哪?你們不能把尸體放在這里,拿了錢就趕快把尸體抬走,聽到沒有,趕快把尸體抬走!二叔頭也不回地說我們去買一口棺材。這時,一陣冷風從后面飄蕩過來,錢鄉長的聲音隨風灌進他們的耳朵,他們聽到那個聲音說:買了棺材就把尸體抬走,趕緊抬走……

野馬沖街道和所有的黔西北街道一樣,都生長在山的皺紋里。它一動不動地爬在大山深處,就像一條死去的蛇?,F在,李碗和二叔正行走在蛇的腰部,蛇的尾巴上有一家棺材鋪,他們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街道上有很多店鋪,那些店鋪就像一張張大嘴,把人一個一個地吞進去,又一個一個地吐出來,那是一些很熱鬧的店鋪。他們經過鐵器鋪,李碗目睹一個長得像黑塔一樣的男人掄起大錘趁熱打鐵。走過發廊的時候,一個頭上滿是色彩的女子向他們招手。經過羊肉粉館的門口,里面飄逸而出的濃香讓他們停住了腳步。李碗對二叔說肚子餓了。二叔咽著口水,說那就帶你去吃兩碗粉。他們走進羊肉粉館,羊肉特有的味道讓他們的鼻子感到幸福。坐下后,二叔一拍桌子,大聲說,大碗羊肉粉,加肉!李碗覺得二叔很神氣,也學著二叔的樣子,拍著桌子,大聲說,大碗羊肉粉,加肉!

李碗吃著羊肉粉的時候,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他對二叔說真好吃,原來世上還有這么好吃的東西啊,這東西差不多能把人香死。二叔說世上還有更好吃的東西,只是你沒吃過。李碗問二叔啥東西比羊肉粉好吃。二叔的腦子搜索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搜索到答案,但他肯定地說,世上比羊肉粉好吃的東西多了。李碗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他說,居然還有比羊肉粉好吃的東西!

他們不停地說話,但這并不影響吃東西的速度,他們很快就吃完了一碗羊肉粉,不僅吃完了羊肉粉,他們把湯也喝得干干凈凈。李碗一邊用舌頭在碗底進行搜刮,一邊說,要是能天天吃到羊肉粉就好了。二叔說,我們有錢了,以后你想吃就來吃。李碗忽然激動起來,他說對,我們有錢了,以后,我能天天吃這樣好吃的東西了。

離羊肉粉館不遠的地方就是棺材鋪。棺材鋪的老板靠著門框打瞌睡,聽到有腳步聲朝鋪子逼近,靈敏地睜開眼睛,他看到兩個滿嘴油光的家伙站在面前。其中一個滿嘴油光的家伙說,老板,我們要買棺材。

那兩個滿嘴油光的家伙就是李碗和二叔,他們吃完羊肉粉,然后帶著一身羊膻味出現在棺材鋪。他們在棺材鋪購買了一口棺材。那是一口好棺材,尸體放進去后大小合適,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樣。從迎春社出來的時候,他們勢力單薄,但返回的時候剛好相反。二叔雇了一群人,敲鑼打鼓地抬著內容充實的棺材往回走。在這個過程中,李碗本來不想哭泣,但響亮的鑼鼓聲把他的淚水引誘出來了,他滿臉淚水地站在隊伍前,快到村口時,他一眼看到村口那棵洋槐樹,忍不住放聲大哭。

爹回歸泥土之后,李碗經常往爹的墓地跑,他總是坐在墳墓前的草地上,嘴里念念有詞。沒有人能聽清他口中吐出的語言,只聽到嗡嗡的聲音,仿佛一個外來的和尚,朗誦難懂的經文。

李碗又去墓地,在他漫長的聲音里,太陽落下山坡,夜色籠罩在頭頂。李碗抬頭看了一下,然后才慢慢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黃泥,走上返回的路程。他走了兩里,回到家,吃了一碗酸湯飯,然后進入睡眠。

半夜時分,一陣密集的聲音在屋頂響起。李碗被雨聲叫醒,他發現雨水從屋頂腐朽的地方漏下來,就像遠方飛來的蝗蟲,鉆進他的家里。那些水珠打擊著鍋碗盆瓢,仿佛奏響一件樂器。李碗擔心的事情終于來臨,他在床鋪上滾了一下,抬頭朝天上看去,雨點如一個陰險小人,趁抬頭那一剎淋濕他的臉。

李碗打開手電筒,翻身下床,打開門往外看,外面的雨點像項鏈珠子一樣墜落。他搜集了幾張塑料布,把樓梯扛出去搭在屋檐上,然后順著樓梯往上爬,他冒著雨水對屋頂進行修補。經過一番艱難的勞動,終于堵住了那些漏洞。他從樓梯上退下來,衣裳濕透了,就像一張張膠布緊緊地貼在身上,他因此感到有些寒冷。

李碗像剝粽子一樣把自己剝得精光,然后像條泥鰍似的鉆進被窩,那是一個讓他感到溫暖的被窩。躺在溫暖的被窩里,李碗心想,從明天開始就去山坡上割草,先把草備好,趁手里還有些錢,過些日子請人把房頂翻修一下。

次日清晨,李碗早早就起床了。他胡亂弄些東西吃了,然后搬來一塊粗糙的石頭,準備把一把鐮刀打磨出來。

這種刀子在村里隨處可見,彎腰駝背,呈半圓形,仿佛天上的月牙。這柄彎腰駝背的鐮刀在李碗的反復打磨下閃爍出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塊破碎的鏡子。李碗把鐮刀從磨石上拿起來,看見他年青的臉龐出現在閃亮的鐮刀里,他甚至從鐮刀里看到自己嘴唇上毛茸茸的胡須。他伸手在刀刃上試探一下,發現它薄得就像一張紙。

李碗提著鋒利的鐮刀,走過順子家的自留地、走過村公所門口,再走過村南那座破爛的石橋,爬上山坡,然后一直走進那片茂密的茅草。那片茅草差不多有人高,李碗走進去,就像陷入一片沼澤,身子一下子被吞沒,只剩一個腦袋在上面飄移。

看到那片茂密的茅草,李碗仿佛看到一個碩大的房頂,他因此有些興奮。那些密集的茅草,被李碗砍倒在地,就像戰場上的士兵,它們成片地倒下。茅草倒下的地方,隱藏其中的蟲子暴露了身份,它們倉皇逃走。

風吹草動,那些茅草像波浪似的翻騰。李碗揮舞著鐮刀,把那些水一樣翻騰的茅草割倒。在這個過程中,李碗感到疲倦在身上蔓延,汗水從毛孔里鉆出來,但李碗沒有停歇,他把鐮刀揮舞得像轉動的車輪。

李碗一不留神,鋒利的鐮刀落在了手上,立即,鮮血像蚯蚓一樣爬出傷口。李碗扔掉鐮刀,抓了一把濕潤的泥土敷在傷口上。鮮血在泥土的包圍下停止流淌,疼痛在他的指尖跳動。止住鮮血,李碗一刻也沒有停留,他急于把修房的想法付諸實施。

終于,他搶在傍晚,天黑前收割了足夠的茅草,那片倒地的茅草散布著一股淡淡的香味,李碗覺得氣息如酒,讓他沉醉。李碗一邊呼吸著茅草的味道,一邊把那些茅草用繩子捆綁起來,然后開始下山。

李碗背著茅草走下山坡、走過那座年老體邁的石橋、走過村公所門口,再走過順子家的自留地,當他走到二叔家門口的時候,目睹了一場爭執。

爭執的是二娘和李狗蛋。那個叫李狗蛋的家伙提著一柄閃爍著寒光的斧頭,堵在門口,怒氣沖沖地叫喊二叔的名字,讓他滾出來。二娘說不要叫了,他前幾天出去就沒再回來。

李狗蛋說我不信,他一定是躲藏起來了,趕快讓他出來見我。二娘說,你找他干啥?李狗蛋說他向我借了一萬塊的高利貸去賭錢,說好前天還我的,可我等了兩天還是沒有看到他的影子,如果今天再不還我,我就要他狗命!

二娘吃驚地說,你真的給他借了這么多錢?李狗蛋說當然是真的了,我李狗蛋啥時候說過一句假話。二娘聽了這話,一下子哭泣起來,她的聲音像釘子劃在玻璃上,顯得無比刺耳,她一邊哭泣,一邊訴苦:這個殺千刀的,家里的錢都讓他輸光了,咋還欠下這么多債啊,這個殺千刀的……

李狗蛋一臉殺氣地說,不要來這一套,快點叫他滾出來!

二娘抹著淚水說,不信你自己進屋去看,他要在,你幫我把他砍掉。

李碗看到李狗蛋提著斧頭跨進二叔家的門檻,很快又跨過門檻走出來。李狗蛋皺著眉頭說,那個家伙跑哪里去了?二娘說,這個殺千刀的前幾天去野馬沖趕場,去了就沒再回來。李狗蛋氣憤地說,哪里有賭桌他就往哪里跑,這個狗東西一定又躲到哪里賭錢去了。二娘的哭泣聲更響亮了,她說,這個殺千刀的,最好把自己也輸掉,永遠不要再回來!

李狗蛋憤恨地說,我就不信他跑到天邊,回來你就告訴他,如果再不把錢還我,我就砍掉他的狗頭,老子說得出做得到!

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李狗蛋把斧頭舉過頭頂,狠狠地劈了下去。斧頭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最后落在二叔家門口的一個南瓜上面,那個無辜的南瓜被四分五裂。

看著破碎的南瓜,李碗仿佛看到二叔被斬首的情形。李狗蛋是村里出了名的流氓,他這么說就一定會這么做。李碗忽然感到莫名的驚惶,在他看來,李狗蛋手里的斧頭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總會把嗜賭如命的二叔劈成二半。

李狗蛋開始順著二叔家門前那條彎曲的小路往回走。在往回走的過程中,李狗蛋余怒未消,他的斧頭總是不停地揮舞。在李碗目所能及的范圍里,怒氣沖沖的李狗蛋就砍倒三棵小樹。在李碗看來,李狗蛋的一舉一動無一不是為謀殺二叔做實戰演練。

李碗背起茅草繼續朝家走去。行走的過程中,李碗心緒不定,由這場沒有結果的爭執,李碗得知二叔輸了很多錢,而且還欠了一屁股賭債。李碗開始操心二叔手里那筆錢。

李碗就像一塊老式手表,被表匠任意挑撥。時間在刻不容緩地前行,但他的思緒卻慢慢地后退。在前行和后退的分歧中,李碗想起了處理賠償金的情形:當時自己要把政府賠償的錢鎖進柜子,但二叔說,這錢我幫你放著,要用的時候我再給你。

想到二叔手里的那筆錢,李碗的心里痛了一下,然后覺得背上的茅草沉重無比,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經過一番艱難的行走,李碗終于把茅草背回家。當他放下茅草那一剎,李碗忽然想去野馬沖,去野馬沖尋找二叔。李碗擔心二叔把自己的錢輸光,他急于找到二叔。

李碗放下茅草,用毛巾抹掉臉上的汗水,草率地整理一下頭發,然后開始上路。

秋風像犯人似的在樹林里逃竄,弱小的樹枝顫抖不已,樹葉像一群鳥兒,紛紛落在地上。

李碗就像一匹孤獨的狼,踏著枯黃的樹葉上路。在行走的過程中,李碗看到很多的山嶺和很多的樹木,可是就是沒有看到一個行人,這讓他感到有些寂寞。李碗朝那些山嶺和樹木扔石頭,還把它們當成村子里的熟悉的人,和它們不停地說話,如此一陣,李碗興味索然。

李碗經過一番寂寞的行走,終于抵達那個叫野馬沖的地方。這個時候,街上很冷清,行人匆匆,好像很忙的樣子。一個臭名昭著的廁所前面,幾只野狗在撕咬,它們在爭奪一塊骨頭。大大小小的店鋪,一長溜死氣沉沉地排列著,好像一條蛇散去的骨架。

李碗鉆進所有的店鋪,像咨詢商品的價格一樣咨詢二叔的下落,可是他沒有得到任何滿意的答案。有的店主沖他搖頭,有的咒罵他是瘋子……李碗找遍這個叫野馬沖的地方,可是沒有打聽到關于二叔的任何消息。二叔仿佛烈日下的冰塊,從地上消失無蹤。

李碗焦慮地在骯臟的街道上來回奔走。他找不到二叔,就像一條找不到骨頭的野狗。盡管他看起來很匆忙的樣子,可沒有人知道,有那么一陣,李碗十分茫然,他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何以出現在這條狹窄的街道。

經過羊肉粉館的時候,李碗在門口停了一下,里面飄逸出來的香味讓他想起上次的情形,記憶終于回到他的身體。回想那碗能香死人的羊肉粉,他的口水不由自主地冒出來。他很想沖到里面,拍著桌子叫喊:大碗羊肉粉,加肉!可是現在他的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

羊肉粉館的老板是一個黑瘦的家伙。現在,那個黑瘦的家伙正把自己的笑容無私地貢獻出來,他對李碗親切地招手。李碗從那張黑瘦的臉上感到了溫暖,羊肉粉館的老板仿佛是他久別重逢的親人。李碗在溫暖的召喚下走了過去。

羊肉粉館的老板一邊微笑,一邊對李碗說,小家伙,是不是要吃羊肉粉?李碗搖著頭說,我沒有錢,我不吃羊肉粉,我沒有錢吃羊肉粉。羊肉粉館的老板不笑了,他迅速地把臉上的笑容撤得一干二凈,說不吃羊肉粉你站在這里干啥?李碗說我不吃羊肉粉,我在找人,我在尋找二叔。

李碗開始向對方描述二叔的模樣,但羊肉粉館的老板對二叔的模樣沒有一點興趣。他打斷李碗的話說,你要在這里找羊還行,找人沒有,我這里只有羊,只有上好的黑山羊。李碗還想說什么,可是羊肉粉館的老板像驅逐蒼蠅一樣驅逐他。羊肉粉館的老板揮著手說,滾,遠遠地滾,不要在這里影響老子做生意。

站在街道上,羊肉粉的味道一次又一次地朝李碗撲過來,頑強地誘惑著他。李碗呼吸著羊肉粉的味道,那些濃厚的香味讓李碗的鼻子十分舒服。羊肉粉的味道在鉆進李碗的鼻孔后變成了一群山羊,那些山羊在里面快活地奔跑。

那些濃厚的香味讓李碗忽然感到饑餓,那種叫饑餓的感覺糾纏著他的肚子,使之發出古怪的叫喊。李碗感到從來沒有過的難受,饑餓就像一只老鼠,在他的肚子里來回逃竄。李碗咽著口水,逃離羊肉粉館的門口。

從野馬沖回來,李碗不再上山割草。他害怕李狗蛋搶先找到二叔。李碗于是像一條獵狗,終日在二叔家附近徘徊。李碗耐心地等待二叔的歸來,在他看來,二叔和鐘表上的時間一樣,總有一個時候會返回出發的地點。

李碗在二叔家附近徘徊了兩天,時間像流水一樣,不聲不響地溜走。在這兩天里,始終沒有看到二叔的身影。李碗開始感到無聊,他從地埂邊扛來兩捆苞谷草,然后躺在草堆上面等待二叔。秋天的陽光無精打采地照耀,苞谷草一片金黃,幾只蟲子從草堆里鉆出來,拍打著翅膀飛向遠方。

這時候的天空在李碗的眼睛里就像一匹藍色布,那匹藍布顯得清亮、柔軟,正朝他身上落下來,那些飛過的鳥兒就像是布上似有若無的圖案??戳艘粫海钔敫械狡>氤麚涿娑鴣?,眼皮像個勢利的家伙,沉沉地往下墜。李碗漸漸睡去,在他睡眠的過程中,口水順著嘴角流淌,仿佛正在品嘗什么好東西。

李碗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起風了,樹木在風中呼呼作響,太陽已經失去了原來的光彩,就像一個蛋黃,有氣無力地懸掛在迎春社的上空。

李碗站在草堆上朝村外眺望,試圖看到二叔的蹤影,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見,所能看到的,只是夕陽、炊煙,和晚歸的牛羊。李碗看不到期望看到的景象,可他還在不停地眺望,他覺得這樣心里才好過一些。看了一陣,眼睛開始酸澀,于是他伸出手去對付其中一只眼睛。因為另一只眼睛無所事事,所以唆使它繼續張望。

就在李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走進他的視線,那個熟悉的身影就是李碗朝思暮想的二叔。二叔身上布滿霞光,仿佛披著一件金黃色的衣裳。李碗不再對付眼睛,他迫不及待地朝二叔奔去。

二叔看到飛奔而來的李碗,意外地說你在這里干啥?李碗喘著氣說我在等你。二叔的眼里布滿血絲,說你等我干啥?李碗說我想把那筆錢拿走,我要修房,我需要那筆錢。二叔說你的房子不是好好的嗎,你修狗屁的房子。李碗說房頂腐爛了,一下雨就沒法住人了,你快把錢給我。

二叔打著哈欠說,過幾天給你。李碗著急地說你是不是把錢輸掉了,你快告訴我,是不是把錢輸掉了?二叔揮著手說,都說過些天給你!李碗愈來愈緊張了,說你是不是真的把錢輸掉了,如果沒有輸掉就快點給我。二叔有些底氣不足,說我現在很困,要回去睡覺,你不要煩我。李碗說,我曉得了,你一定把錢輸掉了,你是不是把錢輸掉了?

二叔被逼無奈,低著頭說是被我輸掉了。李碗雙手拍著屁股跳了起來,仿佛他的屁股被毒蛇咬了一口。李碗在拍著屁股跳動的過程中,氣憤地說,那是我爹用命換來的錢,你咋能把它輸掉呢?!二叔說,過些天我的手氣好了就還你。李碗說你現在就還我。二叔說我現在輸得精光,屁都沒有,拿啥還你。

李碗搖晃著二叔,就像搖晃著一棵樹,說我不管,就要你現在還我,那不是錢,是我爹的命,你快點還我。二叔一腳就把李碗踹到地上,他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衣服,就像被李碗抓了一下,也弄了一身泥灰。說過些天給你,過些天給你,狗日的就是不聽l李碗像瘋狗一樣咆哮:不行,我現在就要,現在就要!二叔沉著臉說你這孩子咋能這樣?老子沒錢,你還要我的命啊。

李碗跳起來,忽然從身后抽出一柄鐮刀,那是一柄鋒利的鐮刀。那柄鋒利的鐮刀,前些天他用來收割茅草。李碗大聲叫喊:我就要你的命!

二叔看到眼前寒光一閃,鋒利的鐮刀就鉆進了他身體。二叔一怔,等到疼痛在身上蔓延時,他都不相信這是真的。二叔很和藹也吃驚地說,孩子,我是你二叔嘞,我是你二叔嘞……李碗恨恨地說,你不是我二叔,你是李得利!李碗的鐮刀又落了下去……

忽然間,李碗還是感到了惶恐。他感到眼角有些液體正在溢出,恍惚間,李碗還是明白,那個叫李得利的人其實還是他的二叔。但現在,他已經像一根干柴似的倒在地上,而且所有的細節都在腦海里鮮活起來,他是殺二叔的兇手!鐮刀上的血珠正在墜落,一滴又一滴,提醒著他,李碗很清楚地聽到血珠墜地后飛濺的聲音,就像一場大雨過后,雨滴從房檐墜到水溝那么清晰。

李碗提著鐮刀,慌忙朝村口奔走,就像一只受傷的兔子,步履蹌踉。李碗走出村子的時候,聽到有人叫喊他的名字,抬起頭,發現叫喊他的是一個木匠,一個叫馬三元的木匠。自從把拖拉機賠償給李家,馬三元就改行做了一名走村竄寨的木匠?,F在,這個叫馬三元的木匠正背著斧頭、鋸子、刨刀、尺子等工具從遠方歸來。

馬三元一直對李家心懷愧疚。每一次碰到李碗,他都會像對待親戚一樣打招呼。馬三元說李碗,這么晚了,你還要去哪里?李碗說我要去派出所投案自首。馬三元笑了一下,說你又沒犯法,你投案干啥?李碗讓馬三元的笑容刺痛了,不服氣地說,誰說我沒犯法,我犯大法了,我殺人了。馬三元一下子笑出聲來,說你能殺誰?你殺一只雞還差不多。李碗被激怒了,揚起手里的鐮刀,說我真的殺人了,我把二叔殺死了。

看到那把鮮血淋漓的鐮刀,馬三元的臉色就像泡在雨水中的一張紅紙,慢慢地轉成蒼白。馬三元失聲說你真的殺人了?李碗對馬三元的懷疑態度很不滿意,于是詳細地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些是他想好,要在派出所里說的。馬三元聽完,跺著腳說你殺他干啥,李碗,你殺他干啥呢?李碗說,我恨不得吃他的肉。馬三元說,你二叔招惹了李狗蛋,李狗蛋不會放過他的,你為啥還要殺他啊?李碗咬牙切齒地說:正因為這樣,我才要把他殺掉,我不想讓李狗蛋先下手!

這樣說的時候,李碗抬起頭,眺望遠方。馬三元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他發現在少年李碗的前面。夜晚正像一群黑色的駿馬從四面八方朝這邊奔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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