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化與生態環境協調關系的實證解析及啟示

一、問題的提出及過去的研究

苗族是我國人口較多、分布較廣的民族之一，其因支系龐雜、服飾繁雜著稱于世。苗族服飾被稱為“無字史書”，是苗族向外界展示自己的“窗口”，也是外界研究苗族歷史和現實的“入口”。但是，要研究苗族服飾，首要的問題就是要對其進行一個有效的分類，而要對其進行有效分類的首要問題又是其劃分的標準是什么、這一標準是否客觀、科學，苗族服飾和生態環境之間究竟有著什么樣的關系，根據這種關系怎樣推論出文化與環境的關系，這些關系對苗族服飾的研究，文化與環境的可持續發展有著什么樣的啟示。本文將以上問題有機地聯系在一起進行探討，其主要目的有二：一是試圖為苗族服飾的分類尋找一個客觀、科學的標準提供研究導向；二是為文化與環境的可持續發展建設提供一定有價值的參考。

關于苗族服飾類型的研究，有不少專家做過努力，并撰寫了不少研究成果。據我所知，首先影響最顯著的是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中國苗族服飾》畫冊，該書以苗族方言區為劃分標準把全國苗族服飾劃分為“5型21式”。這種類分法，基本上是一個型代表一個方言區的苗族服飾，并以標本采集地之名命名型與式，其影響深遠之處在于超越了過去的“紅苗”、“花苗”、“白苗”那種片面性和帶歧視性的類分方法，更能簡潔明晰地把苗族服飾呈現在讀者面前。其后出版的許多畫冊、文章多沿該書的分類。其次，臺北輔仁大學出版的《苗族紋飾》畫冊則以采集標本地為標準按區劃結構把苗族服飾劃分為“5類2型”。由于區劃結構部分切合了生態環境，因此，這種類分法部分切合了苗族的生存環境差異與服飾差異的趨同現象，對研究苗族服飾差異和趨同的內在關聯大有裨益。但以上兩種類分法都難免讓人有以標本取得地為該型或該式中心區域之嫌，其全面性和客觀性仍讓人質疑。其次，過去在國內對民族文化的調查研究中，多是孤立描述民族文化中的表象，沒有把生態環境和民族文化聯系起來考察研究，結果只描述了生態環境“是什么”，民族文化“有什么”，沒有探究出生態環境現狀的“為什么”，民族文化存在的“為什么”，其結果是淺嘗輒止，未找出解決問題的關鍵。下面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以貴陽地區苗族婦女服飾為個案進行解析，試圖解答文首提出的問題，并進一步思考這些答案對現實工作的啟示。

二、苗族服飾與生態環境的協調關系

貴陽地區苗族婦女服飾被稱為“貫首型”，該型服飾除了包括貴陽市花溪、烏當及相鄰的清鎮市部分鄉鎮而外，還可延伸包括羅甸、平塘與廣西南丹交界，貞豐、安龍、興仁與鉸寧交界和廣西隆林縣德峨一帶。其主要持征是貫首式上衣，俗稱“旗幟服”、“馬鞍服”，下穿百褶中長裙。

其實“貫首型”這一總特點之下的服飾仍然有許多差異，苗族學者楊正文在綜合其他學者對此分類的基礎上，在其《苗族服飾文化》中，以采集標本地為名把貴陽地區的苗族婦女服飾劃分為4種款式，即花溪式、烏當式、麥格式和高坡式。其中，花溪式以貴陽市花溪為標本點，主要分布在貴陽市郊的花溪、青巖、燕樓、黨武、石板、黔靈、新添、朝陽、金華、朱呂、野鴨，修文縣水塘、石安及平壩縣磊莊，以中曹司為界，迤南、迤北有所差異，迤南地區衣短，花紋富麗華美，迤北地區衣長，花紋清雅古樸；烏當式以貴陽市烏當下壩為標本點，主要分布在貴陽市郊烏當區及龍里縣馬場河一帶，穿著該式服飾的婦女將頭發盤纏于頂，外圍黑色長頭帕，環繞包裹成盤狀：麥格式以貴陽市清鎮縣麥格為標本點，主要分布在清鎮縣麥格及與之相鄰的貴陽市郊及平壩縣附近，穿著該式服飾的婦女將發纏于頭上，然后用青黑色毛線纏繞頭圍呈碗狀、兩耳戴環，上穿貫首衣，一幅布中剪孔為領口，外接青色大翻領，領絳用咖啡色毛線織花鎖飾：高坡式以貴陽市高坡鄉為標本點，主要分布在貴陽市郊高坡鄉及鄰近鄉鎮，穿著該式服飾的婦女頭發扎于腦后，用黑色長巾折疊成寬約3厘米條狀由腦后向前額來回纏繞數次，使頭巾成為船形狀包裹頭上。各種款式的服飾的顏色、質料、紋飾等皆有差異。

根據“發展與環境協調論”和“環境協調律”，我們不難推論出：環境與人的關系緊密相聯，自古以來，人依環境而存，環境因人造而變。人類既是環境的創造物，又是環境的創造者。那么，文化是人類創造的一切物質產品和精神產品的總和，苗族服飾文化作為民族文化的一種，民族文化作為文化的一種，兩者皆為人類所造，既有各自的個性也有文化的共性，那么，我們可以進一步推論出，苗族服飾文化與生態環境的關系也緊密相連。從貴陽地區苗族婦女服飾的“1型4式”來看，由于受低緯度高原，地形復雜，氣候類型多樣等的影響，其服飾的結構款式和質地用料都體現出與其生態環境相適應的多元性，筆者解析如下：

(一)服飾依環境而存在。比如生活在高寒山區的苗族服飾為高坡式和麥格式，為適應四季氣溫偏低、晝夜溫差較大、晴雨無常的自然環境，一般衣服比較厚重，衣、褲、帽(包頭)、鞋具全。為適應山區半山區潮濕陰晦、日照不足的自然環境，多選用棉、麻為質料，普遍為黑色或深色，既耐磨耐臟，又可充分吸收日光熱度，抵御寒露霜降。又如生活在海拔較低、氣候較溫暖的半高山地區的苗族服飾，如花溪式和烏當式，衣裙相對較短，四季衣裝變化不大。絢麗多姿的服飾不僅承載著各民族獨特的歷史與文化，而且也凝聚著各民族對生存環境、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層思考。在現實生活中，以農耕經濟和農牧經濟為主的生產方式，更決定了貴陽市各少數民族極為重視其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重視人與動植物的親和關系。萬物與人共存，人與萬物相親的關系。

(二)花紋圖案就地取材。苗族婦女服飾上的各種花紋圖案也是立足山野，就地取材，上至空中的日月星辰、風雷云虹，下至地面的山川河流、木石水火，以及那些具有生命的飛禽走獸、繁花野草，凡是身邊所見的自然萬物，在他們眼里均可化為美麗的紋樣，織繡在衣褲裙帽上。衣裝上的爛漫山花與周圍的自然美景有機地交融在一起，體現了環境與文化之間的緊密聯系，也說明了要使環境與文化之間可持續發展，不得任意破壞這種關系。這些花紋大多是對自然環境與社會生活的反映，每種花紋都有它特定的含義。如苗族婦女在其獨特的審美觀念下，將其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幻化為文明的紋樣，演變成絢麗多彩的刺繡和蠟染，天、云、水、虹、山、村、花、草、田、地、水流、秧苗以及一些自然現象等都被演化為刺繡和蠟染作為服飾裝飾，在苗族婦女的衣裙上還常常蠟染有漩渦形、水波形和連鎖式等。各民族的刺繡、蠟染花紋鮮明、文靜素雅、美觀大方，現已成為重要的旅游商品。各民族的生活方式、宗教信仰、禮儀習俗、節日慶典、繪畫藝術、醫藥醫術等與自然環境緊密聯系。

(三)苗族服飾的長期保持與其生存社區相對封閉的環境密切相關。“明朝統治者憑借武力于鳳、麻、乾、滬四廳縣邊境筑土城一道，西南起于亭子關，東北達喜鵲營，全長三百七十余里，號稱‘千里城’，作為民、苗之限，歷史上稱為‘邊墻’，且有‘苗不出境，漢不入峒’之禁。……之后，“封建統治者不承認苗族為‘民’，往往于苗、漢接址處立界為限。稱界限以內漢民居住之地為‘省地’，稱界限以外苗族居住之地為‘苗疆’；稱漢人居住的村落為‘民村’，稱苗民居住的村落為‘苗寨’。‘村’與‘寨’一字之差，在苗疆及其附近卻是兩大民族之別。而‘省地’與‘苗疆’之分，一個是國家臣民的住地，一個是‘化外之民’的‘生界’。”筑建“邊墻”的目的是企圖阻隔當時被稱為“蠻疆”的民族地區與內地聯系。直至明末清初，今湖南湘西臘爾山區、貴州黔東南雷公山、月亮山區、黔西北苗族聚居地仍被稱為“化外”之地。這說明當時苗族聚居地區環境的相對封閉。自明代貴州建省至清代大規模的“改土歸流”后這種封閉性才有所突破，但仍十分有限。“若于苗疆稍有末便，斷不可因目前之微利，啟將來之患端，不如慎之于始，照常封閉，以杜聚集匪徒之漸。”這種封閉環境狀況的徹底改變直到20世紀50年代以后。另一方面，在20世紀50年代以前，中國仍是一個傳統的農業國，經濟發展緩慢，交通落后，商業不發達，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在廣大鄉村還占據著主導地位。在這種大環境的影響下，苗族社區仍保持自耕自織的傳統，織、染、繡等技藝仍是婦女們必須傳承、保持的生存技能，這些都為苗裝的長期保持提供了必要的環境條件。

當然，苗族服飾作為其文化的重要特征，其表象的根源是十分復雜、絕非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但是不能不說，其因環境而存是首要的原因，因其他原因而存或變遷是次要的原因，因為其他原因也是因為環境的現狀或環境的變遷而相應存在的。當然，這里指的環境絕非僅指自然環境，還包括社會環境。例如，有學者指出。苗族文化強烈的群體特質，是對其服飾提出整齊劃一要求的根本原因。那為什么苗族會出現這種以群體至上壓倒一切的情形呢?筆者認為，還是來自環境的原因：一是生態環境的原因，即自生態環境改變后民族內部支系間的協調和管理的壓力；二是社會環境的原因，即外部社會壓力，這個壓力主要來自歷代中央王朝的屠殺壓迫，也有部分來自地方其他民族生存空間的競爭。后者是直接導致苗族不斷抗爭不斷遷徙的原因，前者是由后者直接造成的。由于不斷在抗爭中失敗，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賴以生存的平原、河谷等寬闊地區，逐步走向封閉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苗族服飾文化之所以發育得枝繁葉茂，得到長期保持，是不斷適應多元化的生態環境和社會環境的結果。從這個意義上講，在其民族文化表象的背后，是一種社會制度、社會角色的需要。

三、結論及啟示

根據上文的實證解析及論證，筆者認為，文化與生態環境的關系可以被稱為“文化環境協調律”，即文化與生態環境之間是一種互動發展、協調共生的關系：特殊的生態環境下有其特殊的文化，而這種文化又適應其所生存的環境。文化環境協調律給我們許多有價值的啟示：

(一)要重視保護文化所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尤其是對地域文化而言，沒有多元的自然環境就沒有多元的文化，因此，對自然生態的保護是文化環境協調律的第一要義。

(二)對苗族服飾文化的劃分不能脫離其生態環境簡單地以方言區、行政區劃或采集標本地為標準。

(三)文化和環境關系的互動結果有二：一是積極正面的，二是消極負面的。隨著社會的發展，隨著人們的物質文化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與之息息相關的環境也隨之改變。環境的改變也就促使其生存之下的文化也隨之變化，這對文化的保護產生了沖突與交融。那么，文化保護不是被動地適應環境變化而是前瞻性地洞悉這種變化積極主動地采取應對之策，進而通過文化保護，促進環境保護乃至提高人們的生活質量。因此，對于文化的保護不應簡單地實行“靜態保護”，而應實行“動態保護”。在動態保護中，外界尤其是政府的正面引導非常重要，就是要最大限度地發揮其互動的正面作用，抑制其互動的負面作用，進行有效的傳承和合理的利用，才是最好的保護。

(四)無論是要全面推進少數民族地區社會發展還是要搞好少數民族地區生態文明建設，都必須要做好兩件事：一是要搞好生態建設和環境保護，二是要搞好民俗文化資源的開發與保護。而且這兩件事應同步進行。同時，在少數民族地區新農村建設中，不宜簡單地將他們的民俗文化視為原始的、粗俗的和落后的東西而加以鄙棄或所謂的“現代化改造”，否則將會破壞生態環境與民族文化之間互動發展、協調共生的關系，給生態文明建設和經濟發展帶來巨大的障礙。

(五)要重視合理、科學地利用作為文化的物質載體的自然物。文化產品的生產離不開載體，而自然物就是其重要的載體。雖然隨著科技的發展，許多文化產品越來越少地以自然物作原料，但由于自然資源是有限的，這就決定了我們在進行文化生產時，必須堅持厲行節約、反對浪費的方針，使自然原料物盡其用，更多地使用可再生物質為原材料，保證文化的可持續發展。

(六)要重視工具、設備的創新在文化產品生產中的作用。文化生產需要物質工具，而文化產業則需要更加先進的技術和設備。文化在不斷地發展，文化產業在不斷地壯大，文化與環境的協調律要求文化生產、文化產業必須與生產文化產品的工具、設備等條件同步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