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呈的當代文學,呈現一種多元化、大眾化、工業化、私人化等匯集錯綜的樣式,閻連科的小說獲得了一定的空間,雖然毀譽參半,但也并不能完全忽視其在當代文壇的地位。總體來講,閻連科的成功之處與任何一個成功作家一樣,有著自己獨有的想象創造能力并呈現著鮮明的文本特色,其中佳作表現得也不乏對于現實深沉的思考,有著自己對現實人類的關切,從這一點上來講,閻連科的血液還是與地脈緊緊聯系在一起的。
但也像大多數當代作家一樣,閻連科自身雖然有著可贊的生命直觀感悟能力,但由于自身人文修養的欠缺,加之也深受當今文壇商業化的影響,表現出來一種刻意的作品“運作性”,刻意追求一種對主流的偏離,包括形式的玩轉翻新,對于人類自身文明底線的沖破,這些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確實不是“長久之計”,一味地追求也是“不登大雅之堂之舉”,千篇一律,甚至本末倒置,倒人胃口,可謂得不償失。閻連科這種作家的確能夠代表當代文壇的大量既存且將存的現象。
一、閻連科小說略評
從堅守傳統到刻意背離傳統的質變,從處女作《兩程故里》到近作《風雅頌》之間,以耙耬系列最為出色,除了《耙耬天歌》、《耙耬山脈》、《年月日》等直接以耙耬為表現基地以外,還應包括《日光流年》、《受活》、《丁莊夢》等,這中間的努力與堅守所帶來的成績和變化與墮變所帶來的教訓,自然值得借鑒。
在早期閻連科較好的短篇《平平淡淡》中,以洪大傻子的不懂與不解,明明趙家老二強奸了苗老爹的幺女,不但沒有得到懲罰,反而娶得了苗家妹子,借此反映了世界的本來面目,“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來真假?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深受儒家倫理道德的貧窮農民的容忍具有反常的韌性。小小的一個中篇有如此的價值內涵的確不易;更進一步的《年月日》中,先爺、狗與一顆玉米黍構成了整篇小說的意象,以大寓言為架,發掘主題意義自然更加深廣了許多,諸如“苦難意識”、“死亡意識”等不一定論;再舉《耙樓山脈》,以尤四婆子為了給兒女們治瘋癲癡呆殘疾等病,熬掉丈夫的尸骨為藥方,并最終也熬掉了自己的頭顱,當然這個與《年月日》中的先爺用自己身體做玉米的肥料有相同之妙,但比《年月日》高明之處在于小說中反復強調尤氏家族這種疾病為祖傳,根深蒂固,隔輩相傳。這就具有很強的現實批判意義,最后的藥方,與華小栓的爹為小栓買沾有夏瑜鮮血的饅頭有著某種相承性,可以大膽斷言,閻連科絕對深受魯迅《藥》的影響,因為閻連科早期的小說就很受現實傳統的影響并秉承寫作,對魯迅不可能不熟悉,其寓言意義不言自明。
其長篇小說《日光流年》開頭定向格局:僅有四十歲壽命是三姓村集體無法逃避的命運,以司馬藍村長為領導,認識到水渠是造成厄運的真正原因,于是為了引來新的水渠,不惜任何代價,采取賣淫、買皮、賣血等殘酷手段,結果引來的水渠是早已被污染了的,于是三姓村重新走上了絕望的不歸路。應該說這樣一部小說是比較成功的,從作者的意愿出發,確實反映了另外一種生存的現實,也大大地注入了作者的“現實”情感,所以才有“寫完了被挖空的感覺”,但全篇未免細節過于冗沓,枝節太繁,如對藍四十如何賣淫,全村人如何買皮等反復重復,明顯影響了主題敘述的進度,影響了整個小說的含金量。
《受活》中的章節卻不同于常規,以一三五七九為數列,故意漏掉二四六八十等數字,這除了故意出花樣及讓讀者閱讀時,引起不便再詫異一番外,其他并無意義。故事以柳縣長對“權利”的夸大玩弄,組織了受活莊全村殘疾人絕術團來表演賺錢可以購買列林的遺體,來滿足自己生后留名的私欲。文中反復出現的場景就是柳縣長經常獨自進入“敬仰堂”,即死后掛畫像的地方,讓后人來燒香進貢,頂禮瞻仰,柳縣長看到自己的大頭像與斯大林、馬克思、恩格斯、毛澤東的頭像掛在一起心里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還有一個主題反復表現,即“殘的人是主角,全的人是配角”。
《丁莊夢》以艾滋病為題材,雖有苦難意識的體現,但小說的重心并不滿足于此,而是把人類貪婪,對于權力利益的角逐達到了瘋狂的地步,如對已經朝不保夕的艾滋病患者進行分離并形成了一個集體,而就是面對這樣一群即將終日的人們,還存在著權力的爭斗,顯得實在具有極大的諷刺意味。應該說,在此這前,閻連科的小說包括中短篇在內,雖然主題上不免重復,敘事上為追求新穎而刻意玩轉花樣,顯然沒有必要,但總體來說還是可圈可點的。
二、概論其不足與主要原因
閻連科的不足之處他自己早已聲明,《長篇小說創作的幾種尷尬》中:1、“面對現實時對把握現實無能為力的尷尬”,這也許是每一個優秀作家所要面臨的難題,誰也不能公然地宣稱自己已經把現實抓到了自己的手中。最成功的也就是最能貼近并表現現實的真實,對于此,閻連科顯然也在不斷地努力,用閻連科自己的話可以大膽推測他所作的一切超越現實的荒誕魔幻的追求都是為了更好地表現現實這一目的。所以有人在談到閻連科小說中的魔幻主義時,他自己并不承認這一點,在《“土地”、“人民”與當代文學資源》中就“蝴蝶”事件得出存在一超出現實的存在的真實,不能否認,閻連科的這一種看法雖然并不是什么新宏大論,但的確也是現實存在的本來所具有的品質,但對于一個有責任心的作家來說,對于以后寫作的影響是毫無質疑的,所以閻連科在以后的創作中大大加入了一些主觀的真實,寓言式、魔化式、荒誕派色彩越來越重。甚至在一定的圈子里得到了“荒誕主義大師”的“美譽”,這當然是閻連科主觀努力的結果,但努力這個詞本來是絲毫沒有褒貶意義的,不說別的,佛家就有“放下得道”的勸誡語,更別說對于做壞事的“努力”了,當然閻連科的努力并不是什么見不得佛的事情,可物極則反,對于文學作品來說也是一樣,過于追求一種荒誕的效果,魔幻的色彩,寓言的表現,包括對作品結構的玩花樣,對語言表述的標新立異,無疑是沒有必要甚至適得其反的。2、“長篇小說創作面對歷史的尷尬”,閻連科自己談到對歷史概念化的認識,也必將導致作品中主題、人物的片面化、概念化、簡單化等癥狀。閻連科對自己也算看準了病,但逃避絕對不是上策。“3,面對寫作時出現新的重復”閻連科認為這是自己創作長篇時最大的尷尬。但我認為這種尷尬的根源就在于前兩種的既定尷尬,由此而出現了主題的重復,對概念模糊的重復,分析長篇《日光流年》、《受活》、《丁莊夢》包括《堅硬如水》,無外乎就是什么超現實、苦難敘事,對權力的頂禮膜拜等內容,這樣來宏觀把握,閻連科的長篇的確乏善可陳。而最重要的就是面對歷史時的蒼白無力,建立起了一種宏大的空中樓閣,外表看起來華麗堂皇,但與構成人類生存的文明現實基礎始終沒有很好地聯系起來,就顯得根基不穩,難免在爭議的狂潮中顫顫危危。
閻連科從早期創作到近期創作,在創作主體的態度上發生了顯然的變化,“在《日光流年》(花城出版社1998)的自序里,閻連科說這部小說寫了3年多,寫完有一種“完全被掏空”的感覺,到了《堅硬如水》(長江文藝出版社2001)已是來不及修改就交給了催稿的編輯(見后記)。《受活》(春風文藝出版社2004)的寫作更是瀟灑,“只寫了一年,這一年期間,還經歷了非典、分房裝修、搬家和孩子考大學”,而《風雅頌》,“從買《詩經》研究著作起也就不到半年。”行文的需要,其實這中間邵燕君有意漏掉了《丁莊夢》(上海文藝出版社2006),這完全可以理解,但就算把《丁莊夢》放在一起也不會影響邵燕君的觀點,反而能看出閻連科《風雅頌》產生的另一種原因,“內心的那種無所依附的苦痛和絕望,在1997年年底寫完《日光流年》時曾經有過,2003年4月寫完《受活》時也曾有過。但那兩次都沒有這次寫完《丁莊夢》來得強烈和難以讓我承受,讓我難以言說……我在寫作這部二十幾萬字的小說時,它消耗的不是我的體力,而是我的生命;是我的壽限。在把二十幾萬字改成不足二十萬字時,它表達的不僅是我對生命的愛,還表達著我對小說藝術笨拙的熱愛與理解。”(見《丁莊夢》后記)
也許這是閻連科最花工夫的一部作品,為此贏得了“《丁莊夢》這是一部堪與加繆的《鼠疫》、笛福的《大疫年紀事》等名著相媲美的長篇力作”的“盛譽”。
除了如邵燕君所言受商業化因素驅使而“加速度”寫作,閻連科也許還有“是為自己的寫作所面臨的完成《丁莊夢》之后因耗盡心力而可能到來的窮途末路”而另謀出路的原因,《風雅頌》便沖破一切人類文明的基線,讓自己的文學想象變成了胡編亂造,以大“犯禁”、大“無畏”、大“荒誕”為特色,引來了爭議的聚點。在這一點上,如同80年代的賈平凹《廢都》問世一樣,成為了閻連科寫作生涯中的一種極限挑戰與轉折。這種現象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典型性,如莫言的《豐乳肥臀》、余華的《兄弟》,他們之間或多或少具有內在的聯系。
三、總體客觀述評與啟示
在一定程度上閻連科小說受到肯定,絕不是沒有理由的,與當今理論泛濫的寫作年代,“學院派”的作家越來越少,一來是因為受理論禁錮太深,總是強調“主義”、“宏大”、“手法”與“表現”等,而眼高手低,自己的想象能力隨著西方理論的豐厚而日漸匱乏,且就算稍有創作的感覺,也總是用自己的理論把自己的靈感給埋掉,同時,對于深叢中琳瑯滿目的作品也是認為其思想淺鄙、結構平庸,主題不夠深刻而棄之柜角,或者干脆視而不見。這種情況與另一方面的“個人化”寫作形成兩極,個人化寫作沒有基本的文學素養,或者說對人類文明基礎缺少必要的認識,強調自我書寫,任我書寫,視經典為自我才情膨脹的障礙,閉門造車,自娛自樂,甚至以大膽宣泄自己內心空虛而渾濁的靈魂,包括下半身寫作。美女作家,“私性”(即窺視或編織個人隱私,包括性愛等內容)寫作等。
閻連科在這兩種極端中無疑起到了良好的借鑒作用,通過對閻連科的爭議,閻連科成也好,敗也罷,都能夠借鑒到一種比較調和的方式。使得這個不平衡的天平有著趨向平衡的契機。
不唯如此,閻連科的可貴之處還在于能夠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且有著強烈的書寫意識,即有意表現某種東西、表達某種意義,不同于無主題寫作、玩弄辭藻性寫作,鋪展紙墨性寫作。
總體來說,才情有余,而理性不足;矯枉過正,過分追求一種新穎形式,適得其反;內容單一而追求一種過于綜合沉重的主題。顯得身小頭大,頭重腳輕根底淺。而他的優勢則體現在中短篇的創作上,確實有著比常人豐富的文學想象使得小說的創作更加像小說,有著確定的表現主題,也有能力駕馭自己的思想,為自己的寫作原始沖動力服務,且知道自己的弱點,并總體上來講始終在做著努力,這樣一來,小說的寫作就不是純靈感式的宣泄,而是抱著一定的方向性,使得小說有了一定的份量,或多或少會與自己的內心初始的寫作原點發生吻合。如果不受外界影響,加上主觀的努力,腰斬一些不必要的長篇小說,簡化過于繁重的思想內涵,加上自己獨特的文學想象力和語言的獨有風格,結合自己的經驗他也還是能做出好的成績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