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么深陷寂寞和繁華(組詩)

大故鄉

時間溫柔而蒼茫

母親去世，但父親健康

歲月生塵，但沒結成蛛絲網

祖先把最溫暖的大樹種在這里

開著花死去的

結著果回來的

我不知道它們都藏起了什么秘密

我只想在你的胸膛上打滾或者盡情歡樂

我只想過上溫暖的生活

我只想認遍世人，認遍親人，認遍相知

故鄉你有最厚的黃土

索性，就讓我做一株情緒激動的麥子

長在一群情緒激動的麥子中

每當我看到你山巒日落，秋夕風起

千古暮色，總有禽鳥相伴而飛

我就淚盈滿眶……

什么都不必永垂不朽

一個人一生總得狠狠心

出趟遠門，徹頭徹尾地離開一次

那一天：秦嶺山麓，黃昏的郊野

多了一群含淚的人

那一天，甚至天上的烏鴉都很親

一只叫啊叫，一群都叫得那么凄厲

仿佛人間發生了什么大事

其實，不過是我走了這樣一件區區小事

恨我的人不再恨我

愛我的人因這離別更加愛我

樂器悠揚，仿佛甜蜜的憂傷

我的親人不得已啊

把我還給草木故土

第二天，一場新雨覆蓋了故舊的痕跡：

生活的，祖國的，愛的。

我的憂傷不必留下遺址

嚴峻的歡愛

此地崇山峻嶺

除了渭河算一條像模像樣的河流之外

幾無可稱呼之河流

比不得我的老家江漢平原

出門見河

遍地都是追隨長江的水

而立年后

增加了離鄉背井的遭遇

與寫作的毛病

才明白

那些河流因為艱辛的孤獨

才要不顧一切匯聚于大海

我們的內心或許都有一條河流

這是我們最信仰、最疼痛、

最嚴峻的歡愛

在山野

祝福吧大朵的南瓜花大朵的絲瓜花

在秋天里居然還開不敗

小朵的滿天星小朵的牛膝菊也在附和

秋天排場里的花事

祝福吧此生度盡來生我要躲避紅塵

我要嘗試一株植物的一生

來生我是山野中的一員

是刺槐或者灰條草

是茅草或者紅薯藤

反正物種盛大

我還可以做植物的花瓣

做風雨蘭繡線菊細葉山丹

名字別致點我就叫做翠雀香青瞿麥

顏色突出點我就是白芷紅旱蓮黑柴胡

名字調皮點歪頭菜蚊子草敗醬

我的朋友是一只蝴蝶一只蜻蜓一只蜜蜂

大地成為一張睡床憂傷成為一種幸福

麻雀成為公主烏鴉成為理想的諸侯

無拘無束的山野秩序叫人向往

像白云坐在天上

——哀母親

當草木茂盛我還是你的親人

遼闊的荊棘上有睡眠的露珠

我們這一生相逢太短暫

尚缺乏心智的童年

求學在外的少年

沒有來得及與你交換一個成熟的眼神

你已經沉睡

從此這個世間靜默

每當我看見鴿子飛翔

我覺得那翅膀里蘊涵了你的力量

——母性哺育出來的力量

歲月正從我的頭發上走過

總有一天我也會在大地上安靜下來

那狀態就像白云坐在天上

我厭倦了農事

厭倦了寫詩做愛

厭倦了生育厭倦了人類的悲傷

我的心回到你的據點

與你緊緊靠在一起

怎么甘心

這草在世間生來死去

怎么甘心

我打不開你的秘密

怎么甘心

時間漏下了我

那一秒鐘多么漫長

怎么甘心

孤獨撞在鹽粒上

化作淚水流淌

逆風行走幾十年

夢想還未碰上翅膀

怎么甘心

不經意就做了這個強大世界的俘虜

如一條悲傷的河

隨命運顛簸

怎么甘心

把當年故鄉的火焰

熄滅在醫院

怎么甘心

一年和很多年

都沒找到對手

怎么甘心

像雨砸到大地上

疼得高高跳起

而始終抓不住天空那個拿著鞭子的

壞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