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有一些詩句但愿你從沒有寫下。
有幾張紙但愿從沒有被憤怒的字眼玷污過。
你喊叫并出汗,在深夜失眠
枕巾上有蛆蟲滾動,一道
閃電把你的頭發點燃。房間外就是
鐵絲網和高墻。剪刀和石塊
這是誰拋給你的全部盔甲?
而你更愿意在門前種下幾棵雛菊
并坐在它們的芬芳里親吻你的男人
蟋蟀在黑夜里叫著,每個詞
都是一顆引路的星星。
你還沒有學會調侃,這輕薄的智慧
為了這些柔軟的夢,你把自己鍛打得
更笨拙也更堅硬。
阿瓦提
阿瓦提,清澈的水!
在未遇到你之前,我仍不知道
我的雙腳常停留在書本的干旱里
那里的犁溝緊閉,頭頂沒有雨云。
在沙漠和胡楊樹之前,我仍不知道
歌聲在四壁的紙頁里回旋
沒有風,也沒有落葉的飄動
似乎是一場可怕的詛咒。
阿瓦提不是一個例子,寫作的長夜里
一直都有悄悄的叩門聲
弦在尋找琴弓,而死在尋找生
筆倘若不知道那么心里的哭聲就知道
阿瓦提,對于一個漢族人
你知道。
痛苦
痛苦在自己身體的黑暗里找到了一個詩人。
她挖;用被窒息勒住的
歌聲細細的手指
——在漢語的地層下。
她挖,窸窸窣窣。指縫里
一絲呼吸的幸福。
唯有愛,才能增添新的傷口,
不是自由、而是囚牢一舉推開鐵鑄的
鐘表四壁;望見初春的
野蘋果林窗口。仇恨不會使她毀滅
只有話語和風燒遍上顎,
只有黎明帶著的驕傲洞穿她的胸口
——來吧,天亮前的星星照亮過
夜晚在她臉上布置的
所有死亡,并用秘密的一吻
把信仰者的光輝增添到
人類的大理石額頭。
手和臉
她捂著臉,眼睛里突然涌出淚水
和陌生的冷漠
她眼睛里的淚水和
冷漠,如此陌生
她十一歲,我的女兒
從不知道什么叫悲哀
我一輩子都不能忘記這個情景:
淚水和冷漠,在孩子的眼中出現
難道,我的手它不屬于能撫育生命的人類?
難道它不是來自一個人類母親的孕育?
啞巴
他說話,他沉默
他聽或者看
吃著死人的食物
他身體里的篝火被
踩滅。他讀書,寫作
說話或者歌唱使你蒙受恥辱
當你面對眾多的啞巴
被割了舌頭。
就像今天你寫了一首關于
秋天寧靜的詩,而你的網頁后
閃出來一個身影
盯視著你,并且說
我們需要這個。
啞巴們在他身后
張著空洞的嘴,卻發不出聲音。
你心滿意足的筷子
卡在了喉嚨。
網絡時代
歡呼吧,釋放出所有的可能
而潘多拉的盒子關上。
如此便捷,毋須泥土的根
被無形的線纏緊。
可以更淺。更快。
結束又開始。那電閃的
厭倦和短暫。
他們吞吃釣餌。
吞吃自己的面具。
沒有僥幸的魚兒不被
一網打盡——。
做個貞潔的妻子
做個貞潔的妻子。而這是
我自己的事情。
這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在我之外的
一把水淋淋的小蔥,端上飯桌的
湯盆和勺柄;站在黃昏的窗前
一個漂亮的年青人大步走過
懸鈴木的陰影。
這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對于美
我有太多敏感,呵!我看到它
雙膝間低垂的憂愁。幸福
從一道麥浪上跑過去了。從消瘦的
臉頰。從寬闊肩頭的寧靜。
我愛你們所有人。
買來鏡子和毛巾,為了
擦去眼淚后繼續生活;為了
傷心和悔恨,我預備好
掃帚和拖鞋。
這是真的。
時間等著我。
做一個貞潔的妻子,但
這僅僅是我自己的事情。
生活判決
你揍了孩子,因為她在廁所看書
你吃飯,還算豐盛
你不許她多說話,這是討厭的毛病
半個小時后你忍住沒有再次發作
原因是她磨蹭著不想第一個洗澡
最后,你在電腦前坐下
一邊讀扎加耶夫斯基的《生活判決》
一邊構思暴政下
痛苦的詩篇。
從深夜到黎明
二十二層的高樓黑了燈
層層地板摞著天花板
仰面是懸在頭頂的粗大管道
身邊有輕而苦悶的鼾聲。
樓下的大街上,傳來不斷的轟鳴
四百五十三部夜行載重卡車的輪子
一輛接一輛從我的腦袋碾過
眼睜睜
從深夜一直到黎明。
記憶,完全的甜蜜
記憶,完全的甜蜜!
從“今天”到“那時”,
這就是銀光閃閃的樹葉遙遠的根。
這就是幸福——
通過我的注視,大自然把它丘陵溝壑里的野花
獻給了你。把它的荒涼和富饒
獻給了你。
黃昏,河流將返回你的腳下。
星星再次出現在你的頭頂。暮色里的
薄霧,空氣在四周猶如你抱緊我的手
再也沒有松開:
那大地上的灌木升向天空的愛慕
云彩朝田野垂落雨點的渴求,也伸向了我
愿那夏日和寒冬的變換
留在你的手中。愿我融化在這一切里——
被生活和愛所呼吸的藍色和金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