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鄭振鐸是研究中國古代小說的著名學者。他從事中國古代小說研究有很多原因,本文著重從四個方面加以論述:梁啟超倡導的小說界革命使小說成為主流文學;整理國故運動使小說進入了學術領域;而魯迅的直接學術指導使他的研究步入正軌;再加上他本人的興趣和工作的需要。
關鍵詞:鄭振鐸 古代小說研究 原因 整理國故 小說界革命
中圖分類號:K2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0)02-36-39
鄭振鐸自1925年開始研究中國古代小說,著述頗豐,立論精準。著有《水滸傳的演化》、《三國志演義的演化》、《萬花樓》等一系列的單篇論文以及文學史著作《插圖本中國文學史》、《文學大綱》,對中國的古代小說作出了詳盡的個案研究和小說史的探討。他從事古代小說研究的原因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進行論述。
一、小說界革命的倡導和梁啟超本人的影響
小說界革命的首倡者是梁啟超。早在1896年,梁啟超在《變法通議·論幼學》“說部書”中就主張革新小說,并以“新編”小說教育國民。后在《清議報》創刊號上發表《譯印政治小說序》,大力提倡政治小說,以圖借鑒日本和歐美國家的經驗來啟蒙國民,并指出“小說為國民之魂”。梁啟超不僅在理論上加以倡導,而且于1902年主持出版《新小說》雜志,開辟了小說革命的陣地。并發表了《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觀點更加明確:“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指出“小說為文學之最上乘也”。這篇綱領性的文章成為小說界革命的理論旗幟。而《新小說》雜志也發揮了應有的重要作用,刊載了大量的新小說和發表了許多重要的理論文章,并且直接促進了后來小說報刊,諸如《小說林》、《月月小說》等的出現。不僅如此,作為主將的梁啟超還積極地創作小說、戲曲和翻譯外國文學作品。從小說革命的理論、實踐和小說翻譯創作三方面掀起了小說界革命的高潮。雖然小說界革命更為注重社會作用以及政治意義,小說只是社會改良的強有力的手段而非目的,但是通過梁啟超和后來王鐘麒等人的提倡,小說在文學中的歷史地位發生了質的轉變,小說上升到主流文學的地位。而且,通過社會宣傳,小說的社會地位也得到了提升。這對后來小說創作和小說理論研究的繁榮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后來魯迅、胡適和鄭振鐸都直接或間接地受到小說界革命的影響,走上了小說創作和研究的道路。
此外,梁啟超本人也深深地影響了鄭振鐸。1929年,梁啟超逝世于北京,鄭振鐸隨后作論文《梁任公先生》,作為紀念,被《梁啟超年譜長編》的作者丁文江評為“然已經發表的論任公的文章,自然要算他第一了”正如他自己所說的:“然而對于梁任公先生,我卻不能不寫幾句話——雖然寫的人一定很不少——我對于他實在印象太深了。”這篇論文對梁啟超的一生作了詳盡而深入的論述,對他在政治上、文藝上和學術上的活動作了系統的總結。正是在梁啟超的影響下,鄭振鐸首先從政治運動開始,積極參加社會活動,創辦報刊雜志,引導社會改造;在文藝上,帶頭發起文學研究會和中國著作者協會,組織中國文藝家協會,主編文學刊物;在學術上,積極進行外國文學和中國文學的研究,并且從治學方法上也受到梁啟超的影響。“他的勞績未必由于深湛的研究,卻是因為他的將學問通俗化了,普遍化了”,這正是后來鄭振鐸著重研究小說、戲曲等通俗文學并且運用通俗化的淺白的語言表達學術觀點的原因。研究通俗文學并且使研究成果通俗化是鄭振鐸文學研究的追求和他治學的最大特點。所以用上句話來評價他自己的學術研究也會十分地恰當。
梁啟超倡導小說界革命使小說成為文學的主流,而他的人生和人格也深深地影響了鄭振鐸,從而影響他后來的社會活動和學術研究。
二、整理國故運動的促進
五四運動不僅是一場政治運動,也是一場文化運動。它以反帝反封建為旗幟,愛國救亡是其政治目標,它又以科學與民主為旗幟,進行著思想啟蒙的文化運動。五四運動不同于洋務派要求物質文化的現代化,也不同于維新派和革命派的要求制度文化的現代化,而著重要求精神文化的現代化,實現物質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全部現代化。為了實現精神文化的現代化必須要破除舊的思想束縛和打破舊的文化系統。以《新青年》為代表的先進知識分子首先把斗爭的矛頭指向了孔子,提出了“打破孔家店”的口號,通過反對封建文化核心的價值系統——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文化來進行思想上的變革與現代化。通過對三綱五常的倫理道德和載道的舊文學的批判,五四運動進行著思想的根本性變革。然而這不是全面地反傳統,而是用現代意識重新評估傳統文化,這在整理國故運動中得到了集中的體現。
1919年北大保守派創辦了《國學月刊》,以“昌明中國固有之學術”為宗旨。隨后毛子水在《新潮》發表《國學和科學的精神》,提出研究國故必須要有科學的精神,傅斯年并加識語。后張煊也隨即刊發了《駁(新潮)(國故和科學的精神)篇》加以駁斥。10月,毛子水又在《新潮》上發表了《(駁‘新潮’‘國故和科學的精神’篇)訂誤》一文,并附上胡適8月16日《論國故學》一函,駁斥張煊的觀點。12月,胡適發表重要的論文《新思潮的意義》,提出新文化建設的綱領: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明。并把“評判的態度”表述為“重新估定一切價值”。后1921年胡適作了《研究國故的方法》,提出“歷史的觀念”、“疑古的態度”、“系統的研究”等觀點,又在《國學季刊》創刊詞上,全面地闡述了國故整理的基本方針和具體方法。
鄭振鐸對整理國故也有理論上的探討與胡適相呼應。更有研究者認為第一個提出“整理舊文學”口號的是鄭振鐸。“在新文學運動史上第一個提出‘整理舊文學’口號的,我認為是鄭振鐸。”早在1920年,鄭振鐸作為文學研究會的發起人,在其起草的會章中就明確提出“本會以研究介紹世界文學整理中國舊文學創造新文學為宗旨”。并于1922年發表重要論文《整理中國文學的提議》,詳細地闡述了整理的范圍和方法。“所以我們站在現代,而去整理中國文學,便非有:(一)打破一切傳襲的文學觀念的勇氣與(二)近代的文學研究的精神不可了。”“他以為近代的精神便是:(一)文學統一的觀察,(二)歸納的研究,(三)文學進化的觀念。”后來又陸續地發表了《我的一個要求》、《新文學的建設》等文。并于1923年發表《新文學之建設與國故之新研究》,提出“我主張在新文學運動的熱潮里應有整理國故的一種舉動。”“重新估定或發現中國文學的價值,把金石從瓦礫堆中搜找出來”,對整理國故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隨著整理國故運動的興起和發展,鄭振鐸對其有了自己系統深入的認識,這對深入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特別是小說作了思想上的準備。
胡適不僅是整理國故運動理論的倡導者,更是積極的實踐者。胡適在《<國學季刊>發刊宣言》上要求擴大整理國故的范圍,把小說、戲曲等納入學術研究的范疇。自此小說從梁啟超時期的社會改良工具轉變為學術研究的對象。胡適后來從事古典小說研究,并且更為重要的是,他不僅把小說引入學術殿堂而且積極地引進學術研究的科學方法。他摒棄了過去小說研究的評點或鑒賞方法,運用科學考證的方法,實現了古代小說學術研究的現代化轉型。除了胡適以外,陳獨秀、錢玄同和俞平伯等都進行古代小說研究,而最為重要的要數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的出版。這都為鄭振鐸以后從事古代小說研究提供了學術實踐的指導。
在整理國故思潮的推動下,鄭振鐸有了研究古代文學的充分的思想準備。而胡適、魯迅的古代小說的開創性研究,使中國古代小說進入了學術研究領域,進行學術現代化的轉型,又從學術實踐上對鄭振鐸古代小說研究作出指導。
三、魯迅的直接學術指導
鄭振鐸在古代小說研究上取得的偉大成就與魯迅的直接學術指導分不開的。魯迅引導鄭振鐸走上中國小說史研究的正途,和他做學術上的交流和商榷,并且引導他研究古代小說史新的領域——小說插圖版畫。
魯迅對鄭振鐸古代小說研究的影響發生在1925年。當時鄭振鐸在上海也開始對古代小說的研究感興趣,正如“我在上海研究中國小說,完全象盲人騎瞎馬,亂闖亂摸,一點憑藉都沒有,只是節省著日用,以淺淺的薪入購書,而即以所購人之零零落落的破書,作為研究的資料。那時候實在窮乏得,膚淺得可笑……”他于1925年5月在《時事新報》副刊《鑒賞周刊》發表《中國小說提要》時,缺少《西湖二集》,于是在4月7日寫信給魯迅,9日魯迅寄贈明刻本插圖平話小說《西湖二集》六本,鄭振鐸收到后“為之狂喜”,還在《永在的溫情》中說:這“乃是我書庫里唯一的友情的贈與”,“看了它便要泫然淚下”。而這種學術上的指導一直持續不斷。也就在同時,鄭振鐸在上海研究古典小說名著“三言”,而苦于缺乏第一手資科,寫信請求魯迅。魯迅很快從朋友處借得的珍貴的線裝書里,抄下了鄭振鐸未曾見過的《醒世恒言》的全部目錄寄給了他。而最關鍵的是在1925年10月9日魯迅贈送鄭振鐸一本《中國小說史略》,該書對鄭振鐸中國小說史研究起到了重要作用。“減少了許多我在暗中摸索之苦。”后來鄭振鐸于1932年12月為孫楷第撰寫的《中國通俗小說書目》作的序言中指出:“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出,方才廓清了一切謬誤的見解,為中國小說的研究打定了最穩固的基礎”,后又在《魯迅的治學精神》一文中指出“他的《中國小說史略》為近十余年來治小說史者的南針。雖然只是三百四十多頁,篇幅并不算多,但實是千錘百煉之作”,于是,他便“頗有野心欲對于中國小說作一番較有系統的工作”。自后,在《中國小說史略》的直接影響下,鄭振鐸走上了中國小說研究的正途,研究小說個案和小說的發展歷史。
隨著鄭振鐸小說研究的深入,他們進入了互相討論切磋的階段。1926年鄭振鐸編選的《中國短篇小說集》開始由商務印書館出版。魯迅在《<唐宋傳奇集>序例》中對此表示贊賞肯定“掃蕩煙埃,斥偽返本,積年堙郁,一旦霍然。”同時又指出該書“惜《夜怪錄》尚題王洙,《靈應傳》未刪于逖,蓋于故舊,猶存眷戀。”1931年1月,魯迅寫《關于(唐三藏取經詩話)的版本》與鄭振鐸作學術上的商榷,后發表在1931年3月《中學生》月刊上。“鄭振鐸先生的大作《宋人話本》中關于《唐三藏取經詩話》,有如下的一段話:‘此話本的時代不可知,但王國維氏據書末:‘中瓦子張家印’數字,而斷定其為宋槧,語頗可信。故此話本,當然亦必為宋代的產物。但也有人加以懷疑的。”這里“有人”指的就是魯迅,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曾疑此書為元槧。兩人各抒己見,共同商榷。
而且鄭振鐸的一些研究成果受到魯迅的肯定。1933年1月作論文《西游記的演化》,該文后來得到魯迅的贊賞。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認為《四游記》中楊志和編的《西游記》,看作是吳承恩《西游記》的祖本。“又有一百回本《西游記》,蓋出于四十一回本《西游記傳》之后”后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日本譯本序》中指出“鄭振鐸教授又證明了《四游記》中的《西游記》是吳承恩《西游記》的摘錄,而并非祖本,這是可以訂正拙著第十六篇的所說的,那精確的論文,就收錄在《疴僂集》里。”對鄭振鐸的研究大加贊賞。1933年鄭振鐸在《小說月報》第22卷第7,8號上發表《明清二代的平話集》,介紹了《三言》被發現的情況。又于同年七月在《文學》月刊上第1卷第1號上發表了《談<金瓶梅詞話>》一文,認為同年在北平新發現的明代萬歷本《金瓶梅詞話》是原本的本來面目,并考證了它的作者、時代問題。魯迅在《<小說舊聞抄>再版序言》一文中說:“此十年中,研究小說者日多,新知灼見,洞燭幽隱,如《三言》之統系,《金瓶梅》之原本,皆使歷來凝滯,一旦豁然”,對其研究介紹評述。魯迅對鄭振鐸的小說史分期的看法也加以肯定:“即中國嘗有論者,謂當有以朝代為分之小說史,亦殆非膚泛之論也。”
魯迅不僅引導鄭振鐸對中國小說史的研究,與他作學術上的討論,對其成果加以肯定,而且把鄭振鐸引入了中國小說史研究新的領域——小說插圖版畫的研究。“我的研究中國版畫是偶然的事。為了搜集中國的小說和戲曲,便引起了對于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書里所附的木刻插圖的興趣。也偶然得到些純粹版畫的書。”“但開始對版畫作比較專門的搜集和研究,則是魯迅先生的誘導之功。”通過與魯迅合作編印《北平箋譜》和《十竹齋箋譜》,鄭振鐸開始了深入研究中國古版畫的歷程。有《中國木刻畫史略》的專著和編輯出版了《中國版畫史圖錄》、《中國古代木刻畫選集》、《中國古代版畫叢刊》等圖籍。他積極開拓新的研究領域,取得豐碩的成果。
四、鄭振鐸自己的興趣和工作的需要
鄭振鐸從小就酷愛小說,“我從小便愛讀中國小說,屢屢的廢寢忘食的在閱讀著《三國》、《水滸》、《紅樓》等等,不讀畢全書是絕不肯放下的。”并且還進行創作的嘗試,“年十三四時,讀《聊齋志異》,便習寫狐鬼之事。”而且對于小說的插圖尤為感興趣。“突然熱心于有彩色的畫片——特別是《三國》人物像,《岳傳》的人物像等的紙煙畫片——的搜集。”從小就有了小說情結。進入大學之后,鄭振鐸大量閱讀俄國小說戲曲,“他介紹給我看些俄國文學的書。在那里面,有契訶夫的戲曲集和短篇小說集,有安特列夫的戲曲集,托爾斯泰的許多小說等。我對之發生了很大的興趣。”研究俄國文學,翻譯俄國小說。不僅如此,他還積極嘗試創作小說,如《驚悸》、《平凡的毀了一生》等。
1923年,鄭振鐸開始主編《小說月報》,并且開辟了《整理國故和新文學》專欄,為了工作上宣傳和紹介中國古代文學的需要,他陸續發表了一系列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的論文,如《讀毛詩序》、《關于詩經研究的重要書籍介紹》、《關于中國戲曲研究的書籍》、《中國小說提要》等。他和魯迅第一次關于小說研究的交往,寫信向魯迅借《西湖二集》,就是為了撰寫《中國小說提要》。出于工作上的需要,鄭振鐸致力于古代小說的研究。
由于時代的潮流和個人的興趣,鄭振鐸走上研究中國古典小說的道路,運用科學的考證方法,對個案進行詳盡的研究,對小說發展史進行準確的勾勒,并且開拓新的研究領域——小說插圖版畫的研究,終成小說研究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