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洋言子:一種極富地域文化色彩的語言現象

內容提要：遵義市務川縣的涪洋言子，是一種獨特、生動、樸素的地方語言現象。這種當年因避諱匪禍而產生的言語形式，具有鮮明的地城性、民族性、口語性和趣味性。

關鍵詞：涪洋言子 地域性 民族性 口語性 趣味性

中圖分類號：G529.48 文獻標識碼：E 文章編號：1000-8705(2010)02-112-115

位于遵義市務川仡佬族民族自治縣的涪洋鎮，至今存在一種獨特、生動、樸素的語言現象——涪洋言子。

涪洋在隋唐時期屬古高富縣，民國4年(1915年)由正安縣撥歸務川，民國20年(1931年)4月成立涪洋鄉，1953年劃為涪洋小鄉，1984年改為涪洋鄉，1992年“撤并建”擴大為涪洋鎮。

鎮內人口3萬7千多人，仡佬族居多。涪洋場海拔高度660米，鎮西石門嘴最高峰海拔1608米。全鎮流行著一種屬民間俗語的話語形式——涪洋言子。它生動、活潑而饒有諧趣，為當地人民群眾喜聞樂言，代代相傳，至今不衰。這是一種非常獨特的話語形式，結構類似歇后語，而又不是人們常見的作為一種固定短語的、有點象迷語一樣的歇后語。說它象歇后語，是因為其結構具備一些歇后語的特征。陳望道先生在《修辭學發凡》中論及：“中國各地都很有人愛用歇后語，一種方法是把四五個字構成的成語來做歇后語的憑借……另一種方法是利用譬解語來做歇后語。”所謂“憑借”和“譬解語”，是說歇后語前后兩后部分有著意義上的關聯，在表達時往往要一并說出，通過前者來導引、強調后者。而本文論及的涪洋言子雖然與“歇后藏詞語”有一點相象的地方，就是把本該表達的意思隱藏起來，用與表達毫不相干的話語來隱含要表達的意思，常常使用順連和諧音的手段。如：磕頭作[一](揖的諧音)呵一哄[二](順連)連二趕[三](順連)顛三倒[四](順連)二不掛[五](順連)花紅柳[六](綠的諧音)攔路搶[七](劫的諧音)少年十[八](順連)洋崗美[九](酒的諧音)拖衣落[十](食的諧音)。

一、涪洋言子形成的原因

言子之說，在遵義一帶的方言中，往往指的是熟語、俗語，一個人善表達、且多用熟語，民間就叫展言子。涪洋言子的形成原因，當然是為了交流、為了表達，但這種在字面上曲里拐彎的、連猜帶蒙的的表達方式的出現，自然有其特殊的社會歷史原因。

涪洋言子是涪洋以外的人難以聽懂的，帶有非常鮮明的地域性。這些猜謎式的言子在產生之初就是為了讓涪洋以外的人聽不懂。原因何在?涪洋這地方，地理位置在正安與務川之間，山大林深，歷史上多有匪患和強盜。作為地方貿易中心的涪洋場上誰家有錢，誰家有物這實在是應該保密的，讓匪徒強盜知道了是很麻煩、很忌諱的，于是為了讓鄉場上仡佬土族以外的人不知詳情，就要創造一些外人聽不懂的而本地人又能傳遞信息的交際手段來。例如大家在集市上談生意，通常在貴州和四川一帶都有中間人，即掮客們常常是把數目以手勢的方式到買賣雙方的袖筒中去傳達，用較為隱諱的方法來促成甲乙雙方的買賣，又保住自己的提成。而涪洋場上的掮客都是夾在異地人和本地人之間展涪洋言子這種比手勢語優越的口頭語言來完成討價還價的過程。來完成一些必需的交際。如市場交易：

甲：這東西給你個花紅柳[六](綠之諧音)行嗎?

乙：少了攔路搶[七](劫之諧音)做不成。

設若丙是異地人，對這些話是很難搞清楚的，而這正是甲和乙的用意所在。

如他肯超出五的數，而通過甲轉到乙時便成了：

人家只肯出二不掛[五]，還是讓我來給你們穿透一下。

二、涪洋言子的特性

1、地域性、民族性

涪洋言子形成于什么時候，已很難考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種語言現象產生于蠻荒動亂時代的匪患的威脅，其動因是特殊時空點上的日常生活交際的需要。而這種交際的需要，是以與外界形成一種阻隔、一道屏障為前提的。

由于汞礦的開采、水銀的利用，中原文化的浸入，仡佬族集居的務川在秦漢就開始了其漢化的過程。涪洋這個僻遠的大山里的鄉鎮的仡佬人民完成了對漢語的一種相當機巧的實用性改造。多少讓人想不通的是，在高度文明化的、電話、電視已開始普及的今天，涪洋言子仍然為涪洋仡佬人民津津樂道。對涪洋人來說，涪洋言子已是一種足以彰顯其地域色彩、民族色彩的文化積淀了。如今到涪洋去，當地人的對話中，經常可以聽到以下言子：他家已經窮得有啞口無[言](鹽諧音)了。你家挨門棒[戶](父諧音)在家嗎?我好想吃天鵝抱[蛋]啊。你這些細皮嫩[肉]太黃皮寡[瘦]了。她是我家倒多不正[少](嫂的諧音)。你家的和尚變[牛]在不?四季如[春]七上八[下](夏的諧音)黑不溜[秋]臘月寒[冬]一大二[公]他是我的青布圍[腰](幺的諧音)干田爬[兒]。你家死兒絕[女]在家不?

2、通俗性、口語性

涪洋言子雖然在使用過程中有對成語、流行術語等書面語的化用，但它終究是涪洋人民的口頭創作。而口頭創作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其通俗性、群體性，日常生活中，涪洋的男女老少都說言子。流傳過程中，涪洋人對它又不斷地修改、潤色、增刪。“口耳相傳，難求一致，避免重復，語境各異，詞隨景遷”。涪洋言子是靠口頭來流傳的，在流傳的過程中，你說來，他說去，就不可能只有一種版本：河里無[魚]世上有年年有[余](魚之諧音)男工婦[女]死兒絕[女]他姓臭名遠[揚](楊之諧音)他姓九九重[陽](楊之諧音)偷雞摸[狗]吃屎的[狗]打伙求[財]上山砍[柴](財之諧音)倒多不正[少](嫂之諧音)不多不[少](嫂之諧音)一肥二[白](伯之諧音)桃紅李[白](伯之諧音)擒賊擒[王]蜂子朝[王]七上八[下](夏之諧音)你上我[下]臘月寒[冬]春夏秋[冬]洋崗美[酒](九之諧音)六七八[九](酒之諧音)

社會發展，語境變異，詞隨時遷，涪洋言子適應了不同的時代，沾上了鮮明的時代和社會色彩。而某些書面色彩、政治色彩較明顯的詞語，受到了變異和消解，成了相當生活化的俗語對白：一大二[公](公母之公)一心為[公](公母之公)二五減[租](豬之諧音)日月明[珠](豬之諧音)中共中[央](秧之諧音)拖衣落[食](十之諧音)缺衣少[食](十之諧音)豐衣足[食](十之諧音)團魚煨[沙]折戟沉[沙]顛三倒[四](事之諧音)一二三[四](事之諧音)紅來紅[吃]一丈二[尺](吃之諧音)天鵝抱[蛋]草包雞[蛋]大米白[飯](犯之諧音)吃少午[飯](犯之諧音)

3、生活性、諧趣性當初為了以隱諱的手段完成曲折交際的涪洋言子，由于交際雙方都要在詞語的語義、語音層面上拐幾個彎來完成表達，于是這個表達過程就具有了幾分智力游戲的性質。也就是說，源自鄉野之間的涪洋言子天性就是詼諧、風趣的。在國泰民安，民間的言語交際已無需忌諱的今天，涪洋言子仍然為涪洋人所津津樂道，其原因除了前述的作為一種文化積淀外，就是因為其中的幽默、詼諧因子。例如，姑娘要出嫁了，要通知親朋好友吃喜酒，涪洋人通過展言子去把信息傳達給別人：

’

我家男工婦(女]要六位高[升]了，臘月初七我家要辦顛三倒[四](事之諧音)，想請你來定國安[邦](幫的諧音)一下。一丈二[尺](吃的諧音)洋崗美[酒]。

仿佛這種事直言不諱地道出來是有些不妥，于是借涪洋言子就這樣巧妙，富于諧趣地把信息傳遞給對方了，而這借涪洋言子發出的喜事通知，就成了一種有意味的形式，喜事之中，似乎還別有情趣，生活就這樣變得豐厚而更有意思起來。如有客來訪，主客間這樣對答：

你今天想一丈二[尺](吃之諧音)點哪樣?

我這人好招待，年年有[余](魚之諧音)就行。

言子一展，主與客都是顯得落落大方，十分隨意。如果真是直來直去把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講究禮信的涪洋人是覺得沒有禮儀，也沒有趣味。再如幾個陌生人想見，這樣開場：你姓哪樣?蜂子朝[王]你呢?六位高[升](申之諧音)他姓萬丈深[塘](唐之諧音)那個姓九九重[陽](楊之諧音)把你的老狗向[火]借下。當然，有的場合，涪洋言子的曲里拐彎就顯得不合時宜。甲看見乙的小孩拉屎了，作如是說：

一兩二[錢](覃之諧音)大倒多不[少](嫂的諧音)，你的大娃細[崽])黃狗旋[窩](屙的諧音)七生九[死](屎之諧音)了，快來衙門大[開](揩之諧音)一下。

當然，甲這樣說明顯在開玩笑，但難免要討申姓嫂子的罵了。

今天的務川仡佬族人民稱涪洋言子為俏皮話，之所以俏皮，就因為它俗白、生動、又有諧趣性。作為一種出于特殊歷史成因的地域性很強的，較為獨特的語言現象，涪洋言子值得我們的語言學家關注、研究，作為一種個性化的語言資料，也值得收集、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