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聲謝塵緣

寓真先生的《寓真詞選·寓真新詩》由兩部分組成:舊詞與新詩。其詞又由三部分組成:“風雨征途”、“山水憩園”、“琴書閑齋”。

2005年時，曾讀過他的《寓真絕句二百首》，領略體會了其中的舊詩功底，這些詩日志般記錄了作者的所見所聞，且是心路歷程之碑版。想不到寓真先生尚通律呂，善詞牌。所見所聞中，尤以游記數量為最，蓋所游之名勝古跡可觀覽可登臨可懷古可知微之原故吧。雖曰古牌舊曲，語句卻白描般通俗易解，少有墳典，但意境卻高遠，格調有程度，予人幽思與冥索。《揚州慢·三關故址》曰:“想威猛當時，雄歌浩誓，空剩旗竿。縱把城樓重建，焉能使，氣勢如前。”這里描述的定是雁門故關，其上原有城樓，下有李牧廟，日軍占領時期，樓與廟皆被當作冬日取暖的薪柴燒掉了。前些年好事者在其上補建了城樓，無奈勢單力薄、瘦骨嶙峋，怎么也與厚實雄渾、壁立千仞的城墻不合套，似一大漢戴了頂瓜皮小帽。《念奴嬌·又到頤和園》曰:“諧趣園中焉知趣，孤自荷花妍嫵。”《沁園春·又登長城》曰:“紅綴懸崖，綠生大漠，燕草枯榮自有期。”《沁園春·沐雨泰山游》曰:“焉問前人，何知來者，滄海桑田只暮朝。”《水調歌頭·米脂李自成行宮》曰:“大祭名文郭寫，小說長篇姚著，教訓誡人間。富貴莫淫奢，振古道如然。”皆予人歷史般的穿越，哲理般的沉思。縱使一些國外的景致，也能打破法門，以長短句形式填吟，感覺別是一番，《念奴嬌·墨西哥登金字塔》、《渡江云·奧地利游水洞》、《蘇幕遮·海牙法院有思》、《阮郎歸·布魯塞爾公園》，皆為此類，這讓人想起了梁啟超式的文體:“然今之亞美利加，猶古阿美利加，而盎格魯撒遜民族何以享其榮?古之羅馬，猶今之羅馬，而拉丁民族何以墜其譽?或曰是在英雄。然非無亞歷山大，而何以馬其頓今已成灰塵?非無成吉思汗，而何以蒙古幾不保殘喘?嗚呼噫嘻!”

詞雖有豪放與婉約之屬，豪放中且有蘇辛之巨擘，卻是婉約見長成就。其更適宜表現凄美逝逸、蕭瑟落索情景。寓真先生的詩中多留有風檣陣馬、銅琶鐵板的情懷，而詞中卻多柔和緩勸、一唱三嘆，正合了唐詩闊大、宋詞深狹的說法。《浪淘沙·拂曉》曰:“白月一鉤殘，曙色三分暗。”《霜葉飛·重九登霍山》曰:“紫崖底事醉顏深，飲得霜兼雨。”《訴衷情·海濱》曰:“熱風涼雨，孤雁昏鴉，何以為家?”《沁園春·故地重游》曰:“憶韶年同學，風光不再，鄰家淑女，窈窕曾懷。”雖不是李易安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也是柳三變的“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這些詞作，原為作者承緒唐宋遺風，填小詞自娛之章，屬極為個性化的篇頁，今得以出版，讀者有幸。寓真寓真，寓蘊真誠真情也。詩乃中國文學之正宗，可以希圣希賢，言志載道，可以緣物緣情，興觀群怨。詞則不然，其脫胎于市井閭閻，里巷之民，乃歌謠俚俗之言語，雖經數十代繁衍嬗變，也已雅然，其動人之處，仍在于善以景語情語抒寫今人遭際。寓真之詞亦然。

在力求圓融精雅、高華蘊藉、平靜工致、宛轉不盡的同時，其中不乏輕巧靈性之作。《永遇樂·太行雪情》開篇即曰“九仞之山，九州之脊，九天之柱”，得氣勢，又取輕盈。《采桑子·漳河岸上行》曰:“沿江一路春馨襲，山里桃花，山外桃花，粉淡煙濃似綺霞。春光靈秀誰先占?山上人家，山下人家，渠水潺潺種豆麻。”好一句“山里桃花，山外桃花，山上人家，山下人家”，朗朗上口，老嫗能解，卻是深入淺出，言之有物，甚妙!

書之扉頁有言:“好讀書，素心自養;每倚聲，古意謝塵緣。”對此題頗有同感，此雖束身寡過之私德，卻是公德者安守本分之繩趨，循規蹈矩之尺步。如今“好讀書”者夥，而能“倚聲”者，少之又少，而能“倚聲”，又可“謝塵緣”者，寥若晨星。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