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為詩人寓真是主攻舊體詩詞的。近年來,在大量的報刊雜志上讀到的也是他的舊體詩詞。沒想到他與不少詩人一樣,最初步入的也是新詩的殿堂,用青春第一次采擷的也是自由詩體的芬芳。至于以后為何轉向舊體詩詞,各自又有各自的原因。有不少從此做起兩棲詩人,寓真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出于對新詩的愛好,我較集中地讀了《寓真詞選·寓真新詩》中的新詩,印象極深,受益良多。我以為詩人是在以詩歌記錄自己的人生。
一、詩是他人生時光的烙印
許多詩歌的愛好者,從與詩歌結緣的那天起就注定他成了苦行僧。詩人的每一部重要作品,一定是他人生旅途的沉重腳印。多數的詩人創作時,習慣在成作之后加注日期,以便于回憶當時的境況。寓真的新詩中我未看到日期,但我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時間痕跡,而且作品本身就留有時光的烙印。寓真生在農村,長時間生活在農村,對農村情有獨鐘。當他感覺能夠用自己的筆為家鄉寫點什么的時候,便大膽去敲擊詩神的大門。他描繪《草縷》,把芳草想象成少女的頭發,任清風梳理;他寫《故鄉》的一年四季:春天,少女們巧纖的十指把桃杏花一瓣一瓣穿起來,當成美麗的項鏈;夏天,聽禾菽私語,伴著勞倦后仰臥青紗帳小憩的大人看天;秋天挑在后生們的肩上晃蕩,像雁陣灑一路清香,饞嘴的媳婦們耐不住性子,早已把收獲抱進灶房,美味醉人肝腸;冬天,土地蓋上厚厚的鵝絨被子,人們不忍打擾,只有黃鼠狼和狐貍,滑稽的家伙們敢大膽踩幾行腳印。這不就是鮮活的農村景象嗎?帶著土香,更帶著美好。以后,詩人寫“大煉鋼鐵”,《冬夜秋收》、《災年之秋》,仿佛又把人帶回到那個“青壯煉鐵去,收禾童與姑”的年代。他寫《辯論》,反映當時老師和學生們突然翻臉的心態。寓真詩的內容豐富多彩,年輕時期還帶一種放蕩不羈。他寫愛情,把成熟的《葡萄》當成碧玉,希望送給鄰家叫碧玉的姑娘一道品嘗。他的放蕩還體現在《野駒》、《致某市長》等詩里,把自己比作野駒,要急于掙脫羈絆到廣闊的天地去;對不察民苦,坐著轎車看戲抖風的官員嗤之以鼻。這些詩篇,無不深深地打著那個時代的烙印,也是他人生時光的記載。詩集的第二、第三輯之所以烙印漸淺,與他后來改寫舊體詩詞有關。他的第二輯《公余閑筆》36首,跨時三十余年,我想一定是把烙印帶入舊體詩詞了。
二、詩是他人生感悟的結晶
詩人寫詩都會充滿激情,一吐而后快,而激情又來自于對事物的感悟,即受到感動有所覺悟。寓真的詩,從不作無病呻吟,每一首詩都有靈魂在跳動,都有鮮活的形象顯現其中。比如他的《自白》,這是他年紀尚小時的一首詩,雖有點直白稚嫩,卻充滿激情:“我是一塊頑石/出自太行深山/白是我的志純/紅是我的心丹/嶙峋傲骨不屈不撓/磊落劍氣紋理其間”。他在《我的故鄉》中,把蜿蜒著的山路比作一部綿延幾千年艱澀的詩集,他懷著感恩之心膜拜碧綠依舊的那棵老槐樹,懷著愧疚的心為殘破的窯洞和母親的紡車祭奠;他沿著山路讀小草讀白霜,從春讀到秋,要向故鄉交一幀發黃的影像履歷;最后感嘆道,我讀了一生才讀懂了你呵,這部詩集,原來是那樣深沉那樣纏綿那樣悠長。寓真詩的感悟,不僅涉及普通的人情世故,而且敢于涉及政治,如《廣場》,如《廬山一七六號別墅》。“曾經有過一個雷霆轟鳴的夜晚/風雨欲來/萬木呼嘯/整個廬山就剩了一盞燈光/還敢透出窄小的窗欞/射向深邃的黑暗”。詩人的感悟中,更多的是敢于直面現實,對人和事善于鑒別和警覺,對陰暗的東西恨之入骨。他希望清純,遠離世故;希望干凈,遠離污濁。比如《人怎樣克隆》,他感嘆:“女媧用河泥捏出最初的人兒/本來簡簡單單/太陽的光熱/空氣的自由/萬類生物大家共享著//后來人一定是被魔鬼作弄/諸多惡基因活躍起來/改變了人性/財富和貪欲/讓人類落入陷阱//女媧和諸神/俯瞰人世而發出嘆息/這一輪試驗已經宣告失敗/如何締造新的人間/只能刪除嗜欲的基因/克隆簡單的人”。寓真敢這樣寫《朋友》?押“一個朋友邀我游山/將到山前/楓葉朝我飛來/楓葉的語言很驚心/說道/那人是鬼/我就不再跟他游山//又一個朋友約我聊天/散步到橋頭/鯉魚從河中跳起來/鯉魚的眼神很誠實/說道/那人是鬼/我就不再跟他聊天//第三個朋友同我飲酒/杯到唇邊/月亮從云上掉下來/月亮的聲音很蒼茫/說道/那人是鬼/我就不同他飲酒//我沒有了朋友/但是/我有楓葉/鯉魚/和月亮”。詩人為何用這種筆觸描述朋友,恐怕自有他的感覺和思考。本詩集中類似寫法的詩還很多,如《父輩》、《母親》、《綿山介子推墓》、《尋訪曾國藩故里》、《細節》。再如《料峭都市》、《春天的寒流》、《告別》等篇,用心仔細閱讀這些詩篇,在其中總能發現些什么,包括職業道德和人生準則。
三、詩是他人生憧憬的展示
詩人寫詩不僅是想起點什么,想說點什么,更重要的是要能告訴人點什么,讀者從中會得到點什么。寓真新詩中隱含著許多的憧憬和向往,他憧憬美好,向往純真,希望寧靜,追求自由。比如《飛向南海》:“萬里蒼穹/遠離人間/我已非我/往日的愛念情愁俱化云煙/記憶一片蒼白//莫去回首人世/燈紅酒綠散發著異味/不要相信有人會真的為你擔憂/這世界竟然如此矯情//且在朦朧中乘風飛去/不必在意長亭更短亭的送行/只為我孤獨的靈魂/去尋求應有的歸宿”。他在《東方湖》中想到,五十萬年前封藏冰層下的處女般純潔的南極東方湖:“我開始夢想南極/靜坐在東方湖水濱的冰晶上/那是五十萬年以前凝結的冰層/望著深不可測的湖水/我想猜出其中蘊藏的神妙/我發現寶藍色湖面的漣漪/是無數仙女在浮游/他們空靈的肌體是一色透明的寶藍/沒有羅裙沒有眉黛沒有胭脂/呵,讓我即刻投入到湖水中去吧/化成那寶藍色的靈魂”。詩人寫《六月的雨》:“眼睛濕漉漉的/不肯揩拭/因為那是六月的雨水//我想不起這一生中/曾經與六月的雨幾度相遇/曾經有幾個夏天在寫詩//回首之際/昏花花的眼睛里/已不僅是雨滴”。詩人寫《蟋蟀》:“夏夜里硋硋叫著/還是詩經中的蟋蟀/叫到了現在/飛機劃然而過/閃爍著鬼怪般的火光/狂嘯著越過歷史/蟋蟀不理睬天上的轟鳴/依然自己叫著/聲音和詩經那時一樣”。《火山遺址》中,詩人責怪火山為什么那么急躁,在急遽地爆發中毀滅,多么幼稚,如果有成熟的品質,讓巖漿像音樂一般流蕩,那該多么浪漫。是啊,詩人讓自己的詩魂插上理想的翅膀,在遠古中在想象中遨游,并賦予某種希望和寄托,有時乍看似乎帶點虛幻和消極,好像要遠離塵世,其實他在追求本原、憧憬美好。詩歌永遠和抽象與聯想結伴同行。
總之,我讀寓真的詩受益匪淺,除了詩的內容本身的教育啟發外,還讓我更多地了解到老同志們那個時期是怎樣創作新詩的。如果要說點什么建議的話,那就是新詩也要力求流暢和上口,在組詞在句與句之間要注意自身節奏,互相呼應,押韻自然,并盡量避免生僻字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