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培龍散文

東方紅月亮升

這個真實有趣的故事發生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第二個春天。

大年正月十四下午，朔風凜冽，我和同學小前休完軍校的第一個寒假，在親人的千叮萬囑中依依不舍地登上了開往泰州的輪船。晚上7點多，我們在長途車站附近的“海陵旅社”住下，第二天一大早便登上了開往南京的班車，下午3點多終于七顛八倒地到達中央門。與南京糧食學校的同學聯系上后，我們立即趕往中山碼頭。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候船大廳內人頭攢動熙來攘往一片鼎沸，椅上地下一片雜亂，空氣污濁令人窒息。同學說，天沒亮他就過來排隊，謝天謝地終于買到了兩張晚上7點去漢口的四等艙船票。簡單吃過晚飯，我們到候船大廳等候。不遠處，一個挺著肚子的婦女焦躁不安地坐在用麻繩捆扎的被子上，身旁的中年漢子神色慌張不停地欠身安慰。

跟著臃長緩慢的隊伍，我們好不容易曲里拐彎地登上江輪，可映入眼簾的景況更是令人咋舌。只見走道里、廳堂間、樓梯口，躺的躺、坐的坐、站的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是人和行李，想找個空當落個腳都十分困難，那份擁擠和嘈雜，不下于早晨雜亂吵鬧的農貿集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們終于找到了艙區鋪位。推開被雜物行李堵住的艙門，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狹長的客艙里，同樣是床上地下滿是人和行李，有的床位上竟然擠坐了五六個人。我和小前的鋪位上早已堆了行李、坐了人。我們拿出船票，交涉了好一陣，才在罵罵咧咧中要回了鋪位。

我和小前安頓好行李后，不約而同地想到艙外吸吸新鮮空氣，欣賞夜幕下的大橋英姿。我們踮著腳側著身，七倒八歪地來到江輪尾部，出乎意料的是就連這塊狹小冰冷的行人通道上也都擠坐了不少人。由于周天寒徹，能夠有個地兒坐下來的都緊裹著被子縮成一團。看著金碧輝煌漸漸遠去的大橋，聽著奔騰翻滾的滔滔江水，想著蘇北鄉下的父老兄弟，心中的蒼涼與惆悵油然生起。我和小前放下棉帽耳，豎起大衣領，縮脖袖手倚欄遠眺，盡情地談生活、談學習、談人生，談假期里的所見所聞，不知不覺中半個多小時悄然而去。忽然，一聲“解放軍救命”的凄厲呼號從身后傳來，不等我和小前轉過身來，一個中年漢子已“卟嗵”一聲跪在我們面前，不停地沖著鋼板“嘭嘭”磕頭。中年漢子的反常舉動，不但弄懵了我和小前，而且吸引了眾人注意。畢竟穿了一身軍裝，子弟兵的責任使然，我和小前趕緊上前將其扶起，問清緣由。原來，不遠處冰涼的甲板上有位婦女踡縮一團，正在痛苦地呻吟。漢子說那是他妻子，懷孕九個多月了，下午身子就有些不舒服，上船吃了點東西后，肚子居然隱隱地痛了起來，現在是一陣緊似一陣。起先以為鬧肚子，現在看來像是要生孩子，去了幾趟值班室，可找了好久愣是沒個人影兒。這天寒地凍的，若是生了孩子咋整，正急得天昏地轉，剛好看到了解放軍，于是……說罷，中年漢子嗚嗚地哭了起來?？粗胍鞯脑袐D、企求的漢子和圍觀的眾人，想想自己的身份和人民群眾對“解放軍”的特殊信任，我和小前稍事商量后，毫不猶豫地決定先將孕婦暫且移到我們的艙位，然后再想辦法。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費了很大周折，我們終于將身子沉重的孕婦移到了暖和的艙內。接著，我趕緊讓小前去找船上的領導和醫務人員，然后給艙內旅客講清原委，懇請他們給予支持，讓出床單、毯子等用具，協助在上下鋪之間圍起了一個簡易的“產房”。一會兒，廣播音樂驟停，一條緊急求助婦產科醫生的信息重復播出。

時間在消逝，呻吟在加劇。終于，趕來了一位年輕人，自我介紹姓陳，是孝感某醫學專科學校二年級學生，但所學專業雖是臨床醫學，不是婦產科。見小伙子面有難色，艙內有一中年婦女自告奮勇地說她會接生，只是要趕緊找來干凈的剪刀、棉線和草紙才行。小陳可沒那么自信，緊張得直冒汗直搖頭，說衛生條件太差，聽診器、血壓計和急救用藥什么都沒有，萬一有個緊急情況，是要出大事情的，最好的方法是讓產婦在前方碼頭下船，立即到醫院救治?？涩F在的問題是，孕婦已經臨盆，船又不是飛機，怎么可能遂人心愿。

小前真有兩下子，居然將值班的張大副和隨船的李醫生帶了來。我和小陳欣喜不已。李醫生四十開外，很有經驗，她不但帶來了醫療設備，而且讓小前拿來了臉盆、開水和手電，趕到后立即給產婦量血壓、聽心律。我和小陳建議大副:一是江輪能否開足馬力全速前進，盡快讓產婦上岸;二是給產婦換個暖和、明亮、干凈的艙位。張大副一一答應，立即前去安排。正當一切就緒，準備移動產婦時，危急發生了，產婦破水了，孩子就要出生了。別無選擇，李醫生說只能就地接生了，她讓小陳幫助做些準備。愣在一旁的中年漢子呆若木雞。我和小前趕緊動員艙內男客先到艙外或到船尾暫避。

江風瑟瑟，江水滔滔。船尾翻騰的浪花一瀉而去消逝于浩渺的江心之中，大江兩岸山形明明暗暗，樹影朦朦朧朧。一會兒東方泛紅，一輪姣好的月亮輕盈地步上江天，一如碧玉般光潤淡雅，悄無聲息地給獨行的江船籠罩了一抹神秘，給人間遞來一瓣心香，給天地披上一層柔情，給世界平添了一縷希冀。眼前的江天月色使我想起了“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詩句。忽然，一陣“生了生了”的喜悅叫聲將我從夢幻般的美好意境中喚醒，只見中年漢子踉蹌地朝我們跑來，快到我和小前面前時，竟然又是“卟嗵”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不住地重復著“謝謝解放軍”的感人話語。我和小前以及周圍的人們都感動不已。聽說母女平安，盡管寒風刺骨，可我們的心里都是暖烘烘的。我和小前拉起漢子，讓他快去照顧母女，可漢子就是不放手，執意讓我和小前給女兒取個名字?？粗鴿h子的一臉真誠，仰望升起的一輪明月，我和小前不約而同地說，就叫“亮月”吧。大家拍手叫好。

月色皎潔，江水奔騰?！皷|方紅四號”客輪劃破一江春水，載著攝人心魄的動人故事，載著恬澹靜雅的盎然春意，載著人間融融的縷縷真情，載著拳拳赤子的聲簌遐思，乘風破浪向著銀色的前方港灣全速駛去。

清純是一把鑰匙

1982年7月，我從空軍某航空機務學校畢業后，很幸運，被分配到南京市郊航空兵某師的飛機修理廠，當見習技術員。由于家住蘇北里下河水鄉，考取軍校前沒有出過遠門，不要說汽車、火車、高山、大海沒有見過，就連拔碼電話怎么使用都不明白。分到部隊后，說話辦事單純得像張白紙，從而做了不少傻事，出了不少洋相。

一天，張廠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說我字寫得不錯，讓幫他把廠里的年終總結抄寫一下。我愉快地接受了任務。經過加班加點，終于工工整整地將總結抄好。第二天上午，廠長召集分隊長們開會，我連門都忘了敲，就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分隊長們都用疑惑的眼光打量我。我根本沒有在意，匆忙交上總結。為了表示認真，我當著眾人的面，毫不顧忌地對廠長說，總結前后我看有些矛盾，還有不少錯別字。廠長是個1965年入伍的老兵，聽后連說“是嗎?好好好，先放這兒，后面再說?！比缓蠹t著臉笑了笑，搖了搖頭。退出時，我才發現，分隊長們有的掩面竊笑，有的神色異樣，有的一個勁地搖頭。至此，我才感到窘迫起來。后來，直接領導張分隊長將我叫到一邊，很不客氣地數落了我一頓，說我不懂禮節禮貌，不知地厚天高，言行幼稚可笑……

不久，春節來臨。我回蘇北老家過年。臨走時，張廠長托我買兩條滬產“大前門”香煙，因為我曾在其跟前幾次吹牛，未來的丈母娘在糖煙酒門市部，弄點計劃沒問題。節后，我回到部隊。當天晚上，張廠長與幾個助理甩老K，我便大大咧咧地將兩條煙拿了進去。張廠長既高興又有些不自在，當即拆開一包，分給各位共享，頓時屋內煙霧彌漫。剛要離開，張廠長把我叫住，轉身從抽屜里拿出十塊錢遞給我。我說多了，才九塊多，說罷毫不遲疑地接了下來，心安理得地退了出去。第二天，我將幾毛錢鄭重其事地給廠長送了過去。廠長見我一臉認真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一個勁地說“算了，算了，謝謝，謝謝”。我走出辦公室不久，身后傳來廠長與李助理的對話，隱約聽到“小趙這小子真認真……”的話語。后來李助理開玩笑時說漏了嘴，弄得廠里不少人私下里把我當傻冒。之后，我很納悶，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便請教分隊長。他冷冷地對我說:“你小子不知真傻還是裝傻，哪有這么辦事的，一來當著眾人面送香煙，這讓領導多難堪知道嗎;二來這收錢就夠傻的了，還小氣巴拉地找上幾毛零錢，丟不丟人……”細細想想才知，自己確實辦了一件傻得不能再傻的事情。

第二年春天，倪教導員讓我組織教歌，記得是電視劇《蝦逑傳》的主題歌《游子吟》。因我沒有看過電視劇，又沒聽過這首歌曲，突然讓我教唱，似乎有些匆忙。于是，我跟教導員請示，能否改在第二天晚上教唱。教導員說不行，人都集合到俱樂部了，明天還有其它事情，學成啥樣算啥樣。我聽后很不愉快，帶著情緒開始教唱。為使自己盡快熟悉歌曲唱準歌詞，我一氣之下，先教了四遍譜子。正準備唱第五遍時，坐在底下的廠長有些不耐煩了，說，別再唱譜子了，大家弄不太懂，干脆教詞算了。無奈，我只好硬著頭皮一句一句地教唱。勉強教了一遍后，總感到有兩句詞唱得不準。再教第二遍，唱到不準處，廠長說好像電視里不是這樣唱。本來就不舒服的我，不知哪來的火氣，當著百十來號人的面，紅著臉氣呼呼地說道:是你教還是我教，譜子就是這么譜的，電視怎么唱我不管，反正這句就是這么唱。一席話，把全場弄得死一般沉寂。廠長一時語塞，頓時羞紅了臉，但沒有發火，而是大度地笑了笑，說:“聽你的，聽你的，繼續教，繼續教……”歌曲一教完，廠長什么也沒說，走了。可底下一片議論:這小子太狂，不知自己姓什么;不得了啊，現在的新干部眼睛長到頭頂上了;真不知天高地厚，總有一天碰得頭破血流才會懂事的;大傻冒，不就教首歌嗎，犯得著這么牛嗎……

其實，說完這話的我當時就十分后悔。自知犯了大忌的我，一連幾天都沉默寡言不敢見人，碰到廠長老遠就躲到一邊，那份內疚和自責，簡直沒法形容。

又是一年多過去了，期間同樣沒少說傻話做傻事，倒是工作十分賣勁，得到了上下的認可。1984年年底，分隊長確定轉業。分隊工作由誰來負責，大家都很關注。包括我在內有三個人選。田技術員，1976年兵，任職已經5年;王技術員1978年的兵，提干也已3年多;而我提干只有2年多。再說，大家心里明白，我平時除了肯于吃苦、弄了幾個革新外，說了不少傻話，干了不少傻事，特別是得罪過廠長，分隊長一職恐怕一時還落不到我的頭上。當然，我壓根就沒想這事。

大約到了3月中旬，張廠長、倪教導員找我談話，說經師直屬黨委研究，分隊長一職暫由我來代理，然后嚴肅地給我提了幾點要求。聽到這個決定，起初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半晌才轉過神來，心里還不住地嘀咕: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呢。

多少年后得知，那次廠黨支部研究上報代理分隊長人選時，開始意見并不統一，多數支委認為我好學肯干，為人實在，工作干得不錯;少數支委有異議，主要說我剛到部隊時處事不夠老練，尤其是待人接物不成熟太幼稚。令大家沒有想到的是，廠長、教導員居然對我評價不低，尤其是廠長，說我雖然有些方面不夠成熟，但腦瓜靈，技術好，肯吃苦，辦事認真爽氣，不怕得罪人，有股子傻勁頭。教導員同樣認為我是個不錯的苗子，調教好了，能夠勝任工作。經過9個月的代理考察，我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最終被正式任命為分隊長。

沒有刻意追求，沒有裝腔作勢，更沒有拉東扯西，老老實實生活，本本色色做人，認認真真做事，非但沒有吃虧，反而占了便宜。事雖微不足道，但給我很多啟示，多少年來一直影響著我的軍旅人生。

賞月的理由

那年，我任某導彈團政委。進入阿拉善地區沙漠深處機動駐訓的第三周，由于前天夜里特大沙塵暴的襲擊，一直在陣地上保護兵器的官兵們到現在滴水未進。太陽火球般懸在半空，重新搭起的帳篷內，蒸籠一般悶熱。一些官兵汗流浹背，正在整理埋在沙中的被裝和行李。突然，防空警報嗚嗚響起，一場新的演練課目開始。放眼望去，氣勢恢宏依次排開的陣地上，霎時騰起股股塵煙。一個小時后演練結束。出乎意料的是，這次演練成績不理想。A營某連上下停車板多次不能一步到位;B營某連氧化劑車上有戰士不穿防化服;C營將幾批空勤批頭弄錯;D營某號車上忘記打開保險“導彈”未能及時發射;團直雷達站拍發的報碼存在漏點。情況嚴重，不容忽視。團領導一碰頭，決定立即召開臨時黨委擴大會，分析形勢，深查問題，細找原因，制定對策。會上，營連主官、機關部門相繼發言，團長對發生問題的當事人和所在單位主官進行了嚴肅批評，理清原因教訓，提了具體要求。最后，我作小結發言。

吃過晚飯，我和團長分頭深入到各營連去。來到A營某連，我有意找上下停車板出了“洋相”的司機小劉聊天。小劉見到我，紅著臉垂著手不停地嘖嘴嘆息。我問找到原因沒有。小劉說找到了。我問是什么?他說溜號了。我問訓練時怎么還這樣?小劉說實在是情不自禁。我說有這么玄乎嗎?小劉低頭蚊子似地答道:有啊……說著哽咽了，隨后淚流滿面。我問他究竟怎么了?小劉說昨晚打電話回家，哥哥講胃癌晚期的爸爸不行了，希望回家見最后一面……我和教導員愕然。我問教導員情況掌握不?，教導員茫然。小劉說訓練任務重不想給營里添麻煩……離開A營我徑直去了D營，找來三號車技師小陳，問他演練時怎么發生會那么大差錯。小伙子內疚不已，一個勁地做檢討。我說態度誠懇固然好，但關鍵要找準原因才行。小伙子說一來思想麻痹，二來低血糖病剛好發作……聽說“低血糖”三個字，我一時語塞。離開D營，已是月掛上樹梢，走在松軟的黃沙上，我腳步凝重，一股自責情緒涌上心來……不覺走進帳篷，團長正在洗漱。我問情況怎么樣，他說聽到一些事兒。我把小劉、小陳情況一說，團長感慨不已，認為形勢分析不夠認真細致，尤其是問題的原因漏了“調動積極性不夠”這關鍵一條。我很贊同，于是，從隔壁帳蓬叫來政治處主任，就訓練政治工作進行研究商議。子夜時分，擬出方案。當走出帳篷，看到銀盤似的明月將茫茫大漠照得如同白晝的時候，我們異口同聲地說出了“明天是中秋節”。我問主任能不能借題發揮，搞點溫暖人心調動積極性的活動。主任看了看月亮，建議團里領導請官兵賞月。我和團長覺得這個點子不錯。

第二天，一場別開生面的戰地中秋賞月活動拉開帷幕。上午，政治處發出通知:

各營、連:

為在戰地過一個有意義的中秋佳節，今晚，團領導邀請部分官兵到陣地賞月。出席人員由各連推薦，每連5-10個名額。被邀賞月的同志請在20:40前列隊前往，各營連各來1名主官帶隊。

通知發出，全團上下奔走相告一片歡騰，大家踴躍報名，幾個營紛紛請示能否增加名額。我讓政治處答復，增加名額可以，理由必須充分才行。

茫茫大漠，萬籟俱寂。除了值班的，幾名團領導早早地在一個沙丘上坐下，由于溫差大氣溫太低，大家都穿上了軍棉大衣。大家談論著率領部隊駐訓打靶以來的情況，對下步駐訓工作情況進行預測分析，同樣談了不少生活家庭上的瑣事。

一輪金黃的月亮冉冉升起，無邊的沙漠宛若浩瀚的大海，靜靜地翻滾著灰黃的波浪。遠處的帳篷朦朦朧朧燈火闌珊，近處陣地上的兵器整齊排列發著寒光，腳下的流沙又松又軟有如牛奶一樣白晳。各營官兵踏著如水的月光紛紛列隊而來，大家統一穿上軍棉大衣，帶上小馬扎。只是各營多來了不少官兵，除了C營營長感冒外，A、B、D營主官全部到齊。團長詢問了戰備值班情況后，同意大家留下。與團長示意后，我宣布賞月活動開始。發好了月餅和礦泉水，我請團長講話。團長說，每逢佳節倍思親，今天是個團圓的日子，同志們遠離親人，驅車數千里，為了練就過硬殺敵本領，在這漫天沙塵中駐訓，表現了英勇頑強的拼搏精神。為使這個節日過得有意義，感謝大家對團里工作的支持，我和政委、主任商量，今天晚上團領導請大家賞月。下面，請政委致賞月辭。敬禮后，我請同志們先吃月餅，而后說，這些天來，同志們克服困難，從難從嚴，刻苦訓練，在我們身邊出現了一幕幕感人場面，涌現了許多好人好事。團長講了，為了感謝大家，我們采取賞月這個特殊形式。是啊，大漠賞月，好一番浪漫情懷與景致，然而只有不辱使命的共和國軍人才有這樣豪邁的奇情別趣!表面看來我們是在苦中作樂，其實我們是在用特殊的方法為千百萬個家庭幸福團圓而祝福!為使賞月活動有情有趣有意義，我提議，下面請部分同志回答一個小問題，那就是連里推薦你來賞月的理由是什么?希望大家大膽發言，一句話、幾十個字都行。

我的話音剛落，底下馬上七嘴入舌。各營、連長比劃一番后，確定了發言人選。我讓官兵按編制序列依次發言。

“報告首長，連里推薦我參加賞月的理由是，駐訓以來我經常加班加點排除故障，保證了兵器良好運行。A營一連技術員顧小靜。”掌聲。

“報告團長政委，我是A營三連上等兵李勇，連里推薦我參加賞月的理由是，帶病堅持參訓，輕傷不下火線?！闭坡暋?/p>

“報告首長，俺們連推薦俺的理由是，俺的家屬產前高血壓，前天在老家順利生下一個胖小子，”底下哄笑，“笑什么，這是真的。說實在的，本想請假回家，指導員找俺談了幾次，俺才……就這樣大家還說俺處理關系不錯呢，所以……”一片掌聲。

“我是B營一連副連長田廣浩，我今天被推薦參加賞月的理由是，我跟我的家屬離婚了……是協議離婚，駐訓前就商量好了，女兒跟她過……同志們說我沒有影響工作?！钡紫孪仁悄瑹o聲，接著熱烈鼓掌。

“報告，我們B營二連推薦我來的理由有點不好意思說，大家說我饅頭做得好，還有面條做得勁道……不說了不說了。”大家笑。

“我是C營四連士官馬為強，我的思想疙瘩到現在其實還沒解開，盡管大家推我來，可我明天還是想回老家一趟。報告團長政委，我家屬病得很重，這兩天要動手術，身邊沒人照顧家中又沒錢，我心里那個急啊，我咋能安下心來呢?我也想留下來，可是我……”說罷馬為強哽咽了。一片沉靜。教導員想解釋幾句，我用手勢制止了。

“報告首長，我被連里推薦的理由是，我的父親被鄰居打了，我很惱火，想回去找他們算賬。這個情況指導員發現后，讓我冷靜處理，然后給我家里打電話，講了很多道理，盡管現在問題還沒解決，可大家說我覺悟高，就推薦我了。對了，我是C營三連一級士官武文斌?！闭坡?。

“報告，我是D營參謀周成，我被推薦的理由是，對象又吹了。大家不要笑，這是第三個，人家嫌咱窮，結婚后還不能在一起……大家說我坦然處置，沒有分心走神?？烧f良心話，遇上這事哪有不走神的，在這里做個自我批評，上午將空情批頭校錯的就是本人，對不起了，給團里抹黑了?！贝蠹蚁仁倾吨?，接著給其鼓掌。

“我是指揮連列兵張東方，我是替我們班長劉小容來參加賞月的，大家知道，機動行軍的第四天，他就病了，至今還躺在醫院里，說是血液病……今天上午排長去醫院，聽說團里組織賞月，他說無論如何要帶上他……”

一時間寂靜無聲。為了調整大家的情緒，我提議大家為劉小容的早日康復鼓掌祝福。

“我是團直司機胡春雨，我被推薦參加賞月的理由是，單過的母親生病了……”

“……我被推薦參加賞月的理由是新媳婦來部隊探親才一周就因我要執行任務回老家了……”

“……三發導彈連續時，我昏倒在陣地上……”

“……連里讓我回家找對象，好容易與在外打工的妹子聯系上，沒等見上面，就通知我回來了……”

“……”

大漠無邊，月海蒼茫，黑壓壓一群人坐著，像天空云朵投下的陰影。凝思中，我被團長推醒。于是，我提議，大家以熱烈的掌聲向這些可親可愛的同志致敬，為遠在千里之外給我們力量的親人們祝福!接著，我對大家說，聽了同志們發自肺腑的話語，心靈震撼，受到教育。首先代表黨委和團領導感謝同志們，大家舍小家顧大家，不怕苦不怕累，嚴格要求刻苦訓練，表現了頑強的英雄主義精神，大家個個都是好樣的!其次借此機會做自我批評，由于工作不深不細，對同志們的情況若明若暗，了解關心不夠，請大家批評諒解。第三，給同志們表態，對于反映的問題和困難，從明天開始盡最大努力解決。最后，坦誠地告訴大家，到現在自己也才弄明白了組織這次賞月的真正理由，那就是各級領導必須關心每一個官兵，真心實意地了解大家、愛護大家、為了大家，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上下一心，眾志成城，戰勝一切困難，完成好黨和人民賦予我們的光榮任務!

官兵們報以長時間的熱烈掌聲!

賞月活動結束了，又大又圓的月亮照耀著這片了無聲息的茫茫戈壁。大家終于從沙漠賞月這個無形課堂中，找到了解決問題的答案。

二十天后，我們全團駐訓考核全優，實彈打靶發發命中目標，順利安全歸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