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丁茶

這下湯局跟頭栽大了。

市國土局湯局，哦，湯付局長被雙規了。

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有惋惜的、喝彩的、刨根問底的……湯副局長是我市重點培養的年輕干部，四十出頭當上了管理占全市財政稅收半壁江山的土地開發與礦山開采企業的領導。據說正職即將調走，他是副轉正的首選，前途光明。

壓死牛的是最后一根稻草，絆倒湯局的也就一盒苦丁茶。對，一盒苦丁茶。

那天晚上，湯局酒意濃濃在包間里卡拉OK，一個陌生電話，打了二次，音樂聲里聽不清，他跑到外邊接了。打電話的問:“你好，是湯局長吧?！薄笆?。你是哪個?”“先不要管我是哪個。我的朋友撿到你一個存折，準備物歸原主。只是撿東西的人，開價要五萬……”又遇到一個騙子了，湯局說:“你找錯人了?！?/p>

關了手機，進去，繼續唱歌的興致沒有了。他擔心是小偷偷了存折，回頭來訛人。于是，也不招呼，就借著上洗手間的機會溜回家了。老婆看電視，兒子做作業，一切老樣子。他關上臥室的門，在書櫥里抽出一本書，打開，東西原封未動，都在。沒來賊。那個電話什么意思?他開了空調，躺在床上琢磨，無風不起浪啊，抓到什么把柄了。老婆進來見他如此，不悅，拉他起來，說:“一股煙酒味，快去洗洗吧?！?/p>

“哦，你沒掉東西吧?”

“沒有啊。你撿到什么了啊?”老婆笑起來，“情書，還是錢啊?”

哈哈哈……沒有就好。湯局放心地洗澡去了。

第二天一上班，辦公室門還沒開開來，里面電話就響個不停。湯局抓起電話就問:“什么事?”對方說:“昨天話沒講完領導你就掛了，存折里35萬，你不要了啊?不要，我就交給紀委了哦。”“什么?湯局一驚，你什么意思?”

“撿也不是白撿，對吧。我朋友只要五萬塊，就把存折還給你，沒有別的意思。”

“哦，我現在手上沒錢啊，我準備準備。你給我時間，朋友，好吧?！睖窒胂确€住對方再說。“好，我等著”。對方不著急，痛快地答應了。

湯局翻看電話號碼，很老的號，再看手機上最后一個號，也是老的，但號不同?？磥韺Ψ接每ㄔ谕饷娲虻摹２皇球_子，為什么換電話，怕報警嘛。

對，要擺脫這無賴的敲詐，只有報警。重要事情，湯局一般不愿與老婆商量，他認為女人話多，不懂得保密。但這件事情，他以為很荒唐，就告訴了妻子。妻子聽了，比他還氣憤，“太猖狂了，這是敲詐。趕緊報案，報案?！睖洲k事一貫小心謹慎，他不相信對方掌握了自己什么材料。用假存折敲詐到他頭上來了，報案。

市公安局接到報案后，領導十分重視，成立專案偵破組，并親自指揮部署破案工作。湯局在第二天晚上，又接到電話。這回湯局心里有底了，與對方約定在煙柳園見面，一手交錢一手交存折。對方要馬上成交，為拖延時間，湯局說自己下鄉在外，估計半夜左右到。“我不認識你啊。”“你親自送來，我認識你?！睖譀]辦法，只有答應了。心想，認識我，熟人作案?

公安局偵破小組接到消息，迅速出動，布置警員守候。湯局到時間就駕車去了，進園見人還不少，搭肩摟背的小青年居多。湯局拿個包在園里轉，轉了半個多小時，也沒見對方露面。就在大家焦急的時候，一個五大三粗的大個中年人匆匆朝湯局走去，問:“領導好，湯局這么晚還在散步啊。”

“哎，哎哎，走走?！?/p>

那人說:“帶來了嗎?”

“哦——帶了帶了?！睖置靼琢?，把公安局準備的錢交給他。對方就著路燈，看了看五扎錢，就裝進了收破爛的蛇皮袋里。

“我的東西呢?”湯局問。

“你跟我來。”湯局隨他走到一個暗處，就聽他說，“老王，把東西給領導?！?/p>

原來這里還有一個同伙，湯局心里有些怕，不知道公安人員來了幾個。湯局拿到存折也不看了，就往外疾步走去。他看見幾個便衣沖過去，大叫不許動。不費一槍一彈，兩個騙子束手就擒。

湯局這才打開存折看，確實是自己的名字，清清楚楚，打印著35萬元?，F在的騙子真有本事，假存折做得像真的一模一樣。湯局緊握公安領導的手，口中連聲“謝謝謝謝”。

“這是假存折?！?/p>

“哦，這是犯罪證據，我們拿走了。”

湯局趕緊打電話回家，向妻子報告平安:“抓到了，抓到兩個騙子。”

“你快回家吧?！逼拮诱f，“我的心還在嘭嘭跳，擔心死了?！?/p>

公安連夜突擊審問倆嫌疑人。

“冤枉，冤枉啊。我不是騙子。存折是老王撿的啊，我只是幫他找湯局長要點好處費。老王答應，要到錢分一點給我啊。我不是騙子，你們不信可以問老王啊……”大個子說。

“你怎么認識湯局長的?”

“我不認識他。我到他們單位去看了公告欄，那里有單位負責人的照片、電話。我記下了?！?/p>

“老王，你要老實交代。”公安問，“你的同伙全招了。”

“我交代，我交代。要首先聲明，我們不是騙子啊。”他一股腦地交代。

“你們曉得呀，我是收撿破爛的。天天與人家不要的東西打交道，連收帶撿的，特別喜歡翻垃圾堆。那天，下晚，收撿一天了，我送貨去賣。我看見林奶奶也在賣破爛，三輪車里有個盒子，漂漂亮亮的。我拿起來看看，是茶葉。我認得幾個字，“苦丁茶”，再細瞧:苦丁茶的藥用效果非常明顯，中醫認為，它具有散風熱、清頭目、除煩渴的作用，可用來治療頭痛、牙痛、目赤、熱病煩渴、痢疾等。那幾天天太熱，正好我上火了。我就與林奶奶套近乎，“你收的這個盒子怪好看的。好多錢搞到的啊?”

“哦，茶葉盒子啊。在桂花園小區收的。一人家打掃屋子，把垃圾賣給我了。她講茶葉是去年的，還沒喝完，新茶又上市了。放家里，礙手礙腳的，不要了?！绷帜棠绦Φ?，“還是他們日子好過，茶葉不要自己買的?！?/p>

“就是，陳茶沒喝掉，新茶人家就送上門了。林奶奶，聽講這個茶，苦啊，怪難喝的?！逼鋵?，我也沒喝過，想象的苦丁茶，肯定苦唄?！澳阋缓龋尳o我。我給你二塊錢。”

就這么著，我把一盒苦丁茶帶回家了。

吃了晚飯，我來泡茶，喝喝看什么味道。盒子里面還有包裝袋，我手笨，撕不開，就連袋拉了出來。泡好了茶，我就坐在燈下欣賞這個漂亮盒子。一拿盒子，里面掉下個紅紙，撿起一看是銀行存折。再看，嚯嚯，三萬五。名字叫湯什么龍，中間一個字不認識。

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些錢啊，手里像拿了塊燒紅的鐵，不曉得怎么搞了。我就在院里轉，轉呀轉……也不知道轉了好多圈。隔壁的大個子回來了，我想他是老江湖，比我知道得多，就問問他吧。

我說，存折掉了，人家撿了可取得出錢來。他告訴我現在銀行有監控錄像，小偷都不要存折了。而且取錢還要密碼。如果失主已經掛失，就更取不到，有可能還是自投羅網。我明白了，就是講撿了個存折也沒用。大個子鬼精，馬上猜到是我撿到存折了。

“啊呀，真精。我今朝是撿了個三萬五。”我手一劃說，“不曉得哪個的?！?/p>

“我看看?！贝髠€子一看存折，叫起來，“哎呦，你個老糊涂，還三萬五。三十五萬!”

“三十五萬?”我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大個子感到存折上湯嘉龍的名字好熟悉，好像是國土局的，打電話問朋友，一核實，確實國土局有個湯嘉龍，還是個副局長，家住在桂花園小區。

“哪里?桂花園小區。哦，知道了。”大個子放下電話，問我，“你在哪里撿的?”

“桂花園小區。”我沒講是林奶奶在那里收的。

“那應該就是他了。”大個子說，“你把好茶也讓我喝口呀?！?/p>

“那，我明天還人家吧。人家一定急死了，反正又取不了錢，留著有什么用?”

大個子說:“先不著急。貪官有錢，就這么還他，太便宜了。叫他給你幾萬塊，還不是牛背拔根毛，他吃肉，我們也喝點湯哦?！?/p>

“還有那好事。你叫他拿，他就拿啊。你要能要到三萬塊，我把一萬給你?！?/p>

“好的，一言為定。存折你收好了。我幫你去討三萬塊來?！贝髠€子拍了胸脯說，“他的錢來得也不會干凈。我們往紀委一送，他就倒霉了。他應該知道厲害，不怕他不把?！?/p>

于是，就有了這“敲詐”的事。哦，不，是送存折的事。我也沒想到大個子找人家要五萬塊錢。更想不到人家會報案。啊呀，倒霉啊。都是大個子想發洋財，把我也連累了啊。

公安偵破組一看，二人講的情況是相符的。那么，這存折真的就是湯嘉龍的。但，如真是他的，他就不會報案啊。不管怎么樣，天亮，一上班，他們到銀行去調查。在銀行電腦里，他們查到兩個湯嘉龍的賬戶，有定期的、活期的，再查身份證號碼，也一樣，都是湯局的?？紤]數額不小，不吃不喝三十年也存不到這么多，這些錢怎么來的?偵破組研究后，將這一新情況向市紀委作了匯報。紀委決定與公安局共同調查此案。

現在的目光焦點轉移到湯嘉龍身上來了。在一一核對了賬戶與簽字后，基本上案子就真相大白了。調查組請示市領導，決定找湯嘉龍談話。

湯嘉龍一聽紀委有請，開始還以為是撿存折的事，死不承認。那存折也確實不是自己的啊。喊冤。紀委不滿意，認為他還有僥幸心理。讓他繼續想，什么時候想好了，再說。

“我想知道他們是在哪里撿的?”

“桂花園小區，你家門口。”紀委提醒他。

“這是有人陷害我?！睖锡堈f，“我根本沒存這筆錢?！?/p>

“再提醒你一下，存折放在苦丁茶葉盒子里了。盒子是你老婆扔的?！?/p>

苦丁茶葉盒子?湯嘉龍躺在賓館的床上，細細回憶。幾年來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在腦海里一幕幕掠過。宦海沉浮，這么多年，不能功虧一簣?？喽〔?，去年的。去年送茶葉的人不少，綠茶、紅茶，猴魁，毛峰，瓜片，龍井，真真假假的，誰送的苦丁茶呢?

想起來了!湯嘉龍一躍而起。對，就是那個山東佬，媽的，害死我了!山東佬為了買礦山采礦權，跑了幾個月，也沒辦成。多次請湯嘉龍吃飯、唱歌、洗腳、打牌，湯嘉龍過意不去，暗示了幾句。當然，在會上，湯嘉龍也講了好話，表態支持。想不到山東佬按他的話去做，很快就批下來了。

當時，湯嘉龍想山東佬也夠摳的。事情辦了，送了幾次海鮮，幾瓶酒，幾條煙，吃幾次飯就算感謝了。不懂事。

那天湯嘉龍上火，山東佬說喝苦丁茶最見效。老總說，湯嘉龍能干，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啊。湯嘉龍說，也不年輕了，你大不了我幾歲。不會，我起碼比你大十歲，不信拿身份證看。湯嘉龍掏出身份證，山東老總拿在手上看了看，用手機拍了照片。湯嘉龍說，拍照干什么?好知道你的生日啊、地址啊。哦，湯嘉龍放了心。第二天他就送來一盒苦丁茶，湯嘉龍看也不看就撂櫥柜頂上，他以前喝過苦丁茶，一點不好喝。

回想起來，山東老總臨走時，一再叮囑要多喝苦丁茶，原來奧秘就在這里。要送，直接給我不就行了?我不輕易接受人家送禮，這是大家公認的。我拒絕過許多禮物。我有我的原則，辦不了的，不好辦的，有后遺癥的，不熟悉的，我都拒收。一定是山東佬把手機里的照片打印了出來，拿這身份證辦了銀行活期存折。

一個多月后，山東佬還電話詢問苦丁茶的效果，湯局當時感到好笑，又不是送的仙丹，老是問，就隨口敷衍:“好，效果確實不錯。謝謝你了啊?！?/p>

湯嘉龍大聲說，我要檢舉揭發……

“這是一個山東客戶送的，但我不知情啊，這不算受賄吧?”

“這個情況，有待核實。但是，你應該曉得黨的政策，如果你自覺交待問題，積極退贓，也是可以從輕從寬處理的?！?/p>

“我已經交待了啊?！睖锡堃苫蟮赝麄?。

“再提醒你一下，那個銀行里你還有個戶頭，二百萬存款是怎么回事啊?”紀委人說。

湯嘉龍一屁股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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