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你

一

女兒，時光如飛，轉眼你已經十八歲了，十八年來，尤其是小時候，你的話語、舉止、笑聲都是我幸福的源泉，我把這些記在你成長的日記里，你看后定會為媽媽的這份辛勞感動，定會為年幼的你忍俊不禁。

如果有一天，媽媽沒有生活在你身邊，這一堆文字便是你的母愛指南，是媽媽留給你的情感遺言。捧著它們，你面前就會自開一條綠草如茵的小路，沿路灑著的是媽媽愛你的心。

媽媽不怕說遺言晦氣，就好比鄉下人曬壽衣，越曬越健旺的。

二

那時我還在一所鄉中學教書，我和你爸爸結婚已經三個月了，仍然沒有你，我開始擔心，我是不是得了傳說中的“不孕癥”?我忐忑不安極了，終于在第四個月時知道有了你，我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告訴你市里工作的爸爸。結果，他說:那你還不快去街上買些吃的，加強營養?已經是晚上了，街上也沒有什么買的。我來到街上買了一袋餅干。在那個貧瘠的鄉村中學，一袋餅干便是代表了我對你的歡迎，當時我清晰地記得:喜悅像餅干那樣圓圓的、圓圓的!

三

在你三個月時的一個夏天晚上，那時我們住在簡陋的宿舍里，我在半夜時打開你小床的蚊帳，突然驚慌地“唉喲唉喲”地叫起來。原來是蚊子從松弛一些的蚊帳邊縫里鉆進了寶寶的小床，將三個月大的胖寶寶的腳上和臉上盯了三個紅紅的皰。我把全家人都叫起床，滿房間找蚊子。被瞌睡蟲纏住的小妹妹煩死了，睜著惺忪的雙眼說:只有瘋子才會像你這樣，為一只蚊子半夜呼叫不止，不讓人睡覺!至于嘛?小時候誰沒被蚊子叮過?我仍氣急敗壞，不以為然。

八個月的你軟軟地，放在我手臂之上，我不厭其煩地盯著你看，覺得這世上竟有這等便宜之事，我居然白生生地多出了一個可愛的小人兒來。

你在我雙臂里轉動烏亮的眼睛，嫩紅的小嘴移來移去，十指細長白嫩。尿片在風中招展，占據我所有的時間，累我成一匹疲備的馬，還讓我在喘息之余不忘為你滿心歡暢。你一聲牙牙語的“媽”，像甜美的歌唱，讓我心旌蕩漾;你蹣跚學步，消瘦的身體撲進我的懷里，像船兒安全地泊進港灣，你花朵一般的面容，你發出了“咯咯”的笑聲，你因安全滿意而快樂滿溢。我不禁為懷中的馨香的你，感動得熱淚盈眶;你用你的稚嫩喚起我不顧一切的愛戀，占據我一切的時間。你小小生命的甜美就這樣輕易網住我的喜怒哀樂。啊，我的孩子，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就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

你慢慢長大，走路日漸穩當，口齒日漸伶俐，偶爾的一個形容詞令我驚訝而歡暢。你朗讀的第一首短詩，唱的第一首歌都是我所聽到的世上最美的音樂。你的舞姿可笑，將我的煩悶趕跑。當你首次扶起筆，在紙上畫上一個似是而非的毛線團，我不知什么原因就是忍俊不禁，又感動得想哭。你看著我，羞答答嬌嗔嗔，臉上的花兒燦爛開放!

我感謝上天賜給了我一個可愛的你，我感謝我自己，不辭辛勞地生了你。

四

我總是給她起各種各樣的名字，并不停地呼喚:迪迪、香香、子子、囡囡、乖乖、小心肝，仿佛只有不停地呼喚才能表達我對她的喜歡。我感覺幸福，并需要用這種方式不停地表達幸福。

夏天的清晨，我們穿著帶藍花的母女連衣裙，從橋頭緩緩地向綠草如茵的路邊上跑步，我感覺得我的心都要飛起去。

時光流逝，蹣跚學步的女兒，已六歲。稍不留意，許多缺點就暗然滋生。唉，曾為人師三年，面對女兒的成長卻束手無策了。

我因為愛文學，想讓她來圓我當作家的夢。但怕她當上一個出色的文人，沒有時間當一個稱職的妻子，得不到美妙的愛情，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怕她擁有文人的淵博，卻同時擁有文人的貧窮，還會因為過于敏感而承受著一份比常人更多得失的痛苦;我想以母愛的寬容來放縱她，讓她快樂，又怕她變得自私自利、唯我獨尊;想花許多的時間來教她聰明，又怕她過于成熟，而沒有童稚的單純;想教她謙讓多于專橫，又怕保育院那些驕橫的男孩在她手臂留下青紫的傷塊，怕她長大后承受不了世事的殘酷。唉，若替她穿上善的衣裙，她卻要遭受惡的圍攻。我想讓她什么都試試，但又怕愛冒險的孩子容易摔跤，我希望苦難使她堅強，怕她缺乏鍛煉弱不禁風。

在面對她的時候，我總是神經質地認為，這么大的一個女孩子就果真是我的嗎?我于是千百遍地重復問:“你是誰的女兒?”她也習慣地說:“你的嘛!”在無數次得到確切的證實后，我的心總是被幸福溢滿。

五

自你懂事起，我和你爸爸就沒停止過一天吵嘴。我們都是為些雞毛蒜皮的事，吵，有時很快就平息了，有時吵得不可開交。我說沒法過了，就開始整理衣服。你離不開媽媽，你也同樣整理幾件衣服跟在媽媽后面跑。

我有時傷感，對你發牢騷說:你怎么會有一個這樣愛發火的爸爸?然后你輕聲地糾正說:是你先有一個這樣的老公，我才后有一個這樣的爸爸的。

女兒，我和你爸爸又吵架了。在無法阻止我和他之間的爭吵，你唯恐我棄你而去，就拼命地打你自己來轉移我們的注意力。我兒，我帶給了你幼小的心靈壓力和痛苦，我對不起你;我帶著你四處奔波、流離失所，你變得乖巧聽話，令我心酸。你拋棄了往日的驕橫，謹慎地賣力地為我捶背，在鏡框的反光里，我看著你稚嫩的拳頭捶打在我酸痛的肩上，我即刻由難過變為幸福，身體由不適變為舒適。

有一次我忍心一個人走了。因為我想:當我死了，死了媽媽的孩子照樣長大，誰讓我沒用負擔不起女兒的生活費用呢?

女兒寫給我一個紙條，讓看門的爺爺交給我:一、媽說了離婚一定要帶著我的，為什么就自己走了呢?二、你早上跟爸爸吵架時，我正上學之前，你向我保證了不管怎么樣，中午一定要回家吃飯的，結果你沒回來。紙條里面有六七個地方是用拼音的。我流著淚回了她一張紙條:看了你的信，我心里好難過，我答應你:一、我盡量不跟你爸離婚，但如果離婚，一定要帶著你，只要媽媽不死，心里想的和行為做的永遠只為你一個人。二、我早上說中午回來和你一起吃飯，結果又沒回來，是因為早上我告訴你我不回來，你會哭，會一個上午上課不安心。我是沒辦法才說謊的。

結果是第二天我回家了，無法忍受與女兒的離別，與她爸和好如初了。

六

那一天，你突然問我:媽媽我長大了，你就會老死掉，你不能離開我。我不知怎樣回答，我想說生老病死是人生存的規律。你后來就讓步地說:媽媽你將來老死了，能不能不燒掉，別讓我不能看見你?我長大了有力氣，我要天天把你背在背上。我說:死了就會慢慢腐爛的。你說:我要天天為你刷牙洗澡!啊!我的孩子，你用你短淺的見識為愛的長久做了一個妥善卻童稚的安排。當時我為這個安排快樂極了，我不會潑你的冷水。我于是騙她安慰她說，我盡量不爛去，陪著你，好嗎?她一定要我答應她才肯安靜。

七

我的寶貝上學去了，她留給媽媽她房間的氣息、她調皮的氣息，令她的媽媽感到溫暖幸福;即便她在這個房間造成的混亂，也讓她的媽媽一邊整理一邊甜蜜。

她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是我每天下班后必等的甜蜜，打開門，甜蜜就進來了。有時候，心情不好，甜蜜就拉長著個臉。

我在家空閑之時，需要不停地呼喚她“米仂(鄱陽土話:女兒)”。感謝她讓我呼喚，我知道一個母親的幸福都是孩子給的，雖然常人都說一個孩子的幸福是母親給的。

八

從小到大，我一直不停地問她這個問題:“你是我的米仂嗎?”堅持了十七年。小時候，她總是回答說是，我即高興;回答說不是，我就“嗯”地一聲，表示錯了。于是她總逗我說錯誤的答案，惹我的一聲“嗯”，咯咯地笑完之后又趕緊說“是”，逗我開心。一問一答，每天不厭其煩地至少要問三到五次，直到2007年17歲時，她才嚴肅地和我說:媽媽，你每天問同樣的問題不會煩嗎?我說:不會的。因為我這樣問只求一個快樂的過程，也知道會是一個準確無比的快樂答案。這樣滿心的快樂毫不費力只需要動動口就可以獲得，我何樂而不為?

別人說我:她的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女兒一個電話說感冒了、在外地多可憐，她放下電話，有鼻炎病的鼻子一下就堵上了，而剛才還是好好的;她感覺很冷，她加了一件衣服又加了一件還是不行還是冷，這時，如果她的寶貝來了電話，說她的感冒好了，那么她也就會好。

這不是傳說與夸張，這是一個心心相連的事實。

九

經歷了大學生活一年的女兒十分乖巧，一拋過去的懶散雜亂，竟幫我做起了家務。有一次還燒好了一餐飯等我們下班回去吃，那一招一式，真是像個大人了，令我開心安慰。看著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拋過去的調皮與吵鬧，一言不發的樣子，白凈的皮膚在夜晚的燈光照耀下，有著一層透明晶亮的光潤，一個漂亮端莊的少女就這樣出落成了。我不禁笑瞇瞇地看著她，喜自心來。

有空的時候我會去大學里看她。每次離開她的寢室，她都像個孩子那樣抱著我喊媽媽不肯放手，令我心中十分不忍。她送我到公交車站，隔著玻璃看著車窗外站著的依依不舍的女兒那么瘦小，我心里特別難受。我不想上班，想在女兒就讀學校附近租個房子住下來，像初中、高中時那樣，不知厭倦地等待著女兒放學的那個時辰到來，門外響起的那個調皮的用腳踢門的聲音，那個霸氣十足的呼喊:媽媽，開門!

回到家后，我十分想念我的女兒。我把帶回來的她未洗的臟衣服洗了又洗，為女兒干活，我不知疲倦。我愛我的女兒勝過愛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