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趙熙文學作品中自貢井鹽文化內容十分豐富,其詩歌描繪了自貢井鹽產銷的具體情景,散文
立足于民間立場吁請鹽政應體現“仁智”精神,《情探》是借助鹽商提供的創作空間對民間戲曲文學的升華。
在眾多文學活動中他扮演了鹽業實業家走向藝苑的導師的角色。趙熙與胡慎怡堂的交往方式為文人與鹽業實
業家的結合提供了一種別有價值的范式。
關鍵詞:趙熙;自貢;鹽文化;《情探》
中圖分類號:1207.2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864(2010)03-0052-07
作為出生并長期生活于鹽都且習慣于表現
地方風物的近代著名作家趙熙(1867-1948),其
筆下必然鹽味淵永。反過來,自貢的井鹽文化,
也必然留下他的烙印,這一園地因得到這位著名
文人以其過人才隋盡情的揮灑滋潤而別具一格、
多姿多彩。探討二者的關系,不僅對趙熙、自貢
鹽文化研究有重要意義,還可以為文學與鹽文
化、經濟與文學的關系的研究提供新的范例,故
本文欲作一拋磚之論。
一、趙熙文學創作與自貢井鹽文化
(一)鹽路詠歌——自貢食鹽產銷的詩意再現
趙熙首先是一位詩人。趙熙詩情,每與自然
山水相發,人在旅途,詩如泉涌。綜觀趙熙《香
宋詩集》中詠歌自貢井鹽產銷的詩作,亦屬此調。
這些詩作主要作于詩人北游應試途中。1891年
底,趙熙上春官,這是其詩歌創作的第一個高潮
期,也是其鹽詩的集中創作的時期。
公車始發,即有《榮縣道中》:“未行思上路,
上路又思家。步步去親遠,數山天一涯。鄉風忙
歲事,鹽井露天車。勞我閨中子,飛蓬不是花。”
這是趙熙詩作中較為重要的一首,常常被人引用。
頸聯簡練地描繪了鹽都井鹽文化背景下的節慶場
景。新春佳節,華夏大地,普天同慶,榮縣也不例
外,但其特有風貌亦不可掩:高高的天車下,冒著
白銀的鹽井旁,人們在忙碌著,為即將到來的歡樂
忙碌著,他們的歡樂是從鹽井流淌出來的。天車、
鹽井這些鹽都特有的形象,被詩人敏銳地捕捉住,
詩作也因此凸顯了鹽都“這一個”的特點。
迤邐前行,詩人來到了貢井,有《公井》一
詩:“唐代榮州治,因山城郭非。高岑雙樹古,
破廟眾菘肥。興廢占鹽業,陰晴算客衣。天池望
松影,云出幾時歸。”如果說前一首詩以取象見
長,該詩則以理取勝。貢井是當時主要的產鹽區,
貢井之所以成為貢井,乃是因為產鹽,自貢因鹽
設市,貢井是其主要支柱。貢井鹽業不僅是貢井
地區興廢的風向標,也必然與自貢興廢攸關。五
字說盡自貢經濟。
貢井鹽業的興盛,也使其成為地方文化中
心,各種藝術人才活躍在貢井。主教貢井胡慎怡
堂族塾的飽學宿儒就有王自翔(秀才)、王廉甫
(廩貢生)、曾國光(威遠縣學生)、胡政祥(進
士)、李庵卿、周子畬、盧慶家(舉人)、高光照
(舉人)、陳銘建(舉人)、王以莊(秀才)、彭
湘濤(舉人)、陳瑞堂(進士)、吳天成、李樸安、
黃吉淵等人。王以莊之弟王貽生到怡堂傳授過圍
棋和七弦琴,1893年底,趙熙再到怡堂,創作了
描繪王怡生繪畫情景的長詩《題畫帳檐》“……
畫中云瓛真如許,幾點黃茅照煙渚。未是鹽開貢
井煙,只疑船泊沙墩雨……”鹽煙四起,正是井
鹽生產時的情景,那預示著財富、希望的煙靄引
人遐思,詩人篇末感嘆“望遠同歸米氏山”,不
是沒有原因的。
回到1891年,詩人往前踏上了自流井的熱
土,所作《自流井》狀其所見所聞:“人音百里
異,唐宋屬榮州。大利淮商埒,連疆火井稠。蛛
絲蟠筧路,馬磨轉山樓。萬口仇官運,弘羊自古
羞。”這是對自流井鹽業反映最為全面的一首詩
作。舉凡自井的歷史沿革、語言,鹽業生產設施、
營銷無所不有。井架林立,筧管密布,馬磨聲聲,
鹽場的火熱場面,蔚為大觀。同時對官運侵民現
象,也給予了辛辣的指斥。與此詳盡相比,1935
年詩人由重慶返回榮縣時所作的《自流井》就簡
單得多:“落日林梢旭水涯,天車一夜響花花。今
宵不是榮州宿,但見鄉山即我家。”也許是回家的
急迫心情影響了詩人對自井景象的關注,夜色中,
聽覺卻非常活躍,一夜汲鹵聲,正昭示了鹽場晝
夜不息的繁忙生產,夜色中天車奏鳴,正是前一
首陽光下鹽場交響曲的后繼樂章,二詩相輔相成。
1891年,詩人取道沙坪,有《沙坪》一詩:
“出井晨餐遠,輿中風力寒。家遙百里外,冬至
四鄰安。讓路喧鹽販,開園富橘官。山坳誰瓦屋,
一簇好林巒。”這是運鹽出川的古鹽道,生產的
火熱場面隱去了,鹽運景象卻展現出來。當時運
鹽方式還比較傳統,需耗費巨大人力,也就顯得
聲勢浩大,“讓路喧鹽販”,一陣喧鬧聲過,驚動
了詩人,這聲音也永遠地留在了詩歌里。
詩人欲從水路出川,也就來到了雒水邊的富
順。昔日富榮兩地合稱富榮鹽場,富順鹽業是其
半壁江山,現在卻大不如前了,“雒邊鹽井近為
墟”(《曹渭青孝廉、黃谷城、徐龍江兩同年取集
富順,因訪西湖》),井鹽生產,難以永葆繁榮,
不免令人唏噓。
川鹽出川,也取水路,詩人一路上見到不少
鹽運稅卡。在涪州,“五里鹽關見”(《涪州立春》);
在萬縣,“釐關”直為虎狼之所——更甚于虎狼,
那是“屠伯”:“誰為鐘鼓樓,鰲關坐屠伯。河差
甚惡犬,努喙天精石。所見皆一概,吁哉病民策。”
(《萬縣》)同櫸,詩人站在“民”的角度,對“病
民策”毫不留情地予以譴責。夔關設卡歷史更早,
“斗大魚人國,春秋此扦關。水鍵中外稅,天插
甲鹽山。野祭遙遙出,春嬉處處還。依沙杜公泊,
鷗影石堂間。”(《泊夔關》)“扦關”主要為征鹽
稅而設,苛酷的征收,如插天的甲鹽山一樣沉重
地壓在勞動者身上。以至于詩人過必有懷,1912
年回川時的《泊夔州二首》其二還念叨:“古來
黔楚半烏蠻,僻地于今設稅關。”——噩夢還沒
有結束,詩人一路行進到宜昌,賦《宜昌》一首:
“宜昌楚西塞,山石何崢嶸。居民土產稀,操舟
代農耕。群商此通道,百貨向蜀行。蜀船下峽來,
鹽利稍居贏。顧為岸所限,國稅亦非輕。因之宜
昌市,今古無虧成………‘操舟代農”的船民,
無法擺脫沉重的稅收。該詩對稅收的怪圈揭示更
為詳細。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看出,趙熙雖未刻意創
作“鹽詩”,卻在不經意間對自貢鹽業產銷作了
全方位的描繪。空間上,從榮縣到貢井到自井再
到富順,主要的鹽產區均已涉及到。鹽運線也是
交通干線,與趙熙出行線路重合,故趙熙出川入
川,也就是鹽運全程巡禮,由涪陵而萬縣、奉節
直至川鹽濟楚的終點站湖北宜昌一帶,對鹽運情
景主要是稅卡設立有比較系統的反映。從時間上
看,白天的鹽煙,夜晚的水聲,晝夜之景不同;
冬季之景與他時風貌各異(幾次回川不在冬季),
詩人都有描繪。最主要的,如此全面的對鹽都獨
特的井鹽文化風情的詩意反映,可能是絕無僅
有。放到更廣闊的歷史背景下,對鹽業生產有具
體反映的著名的詩人詩作本來就不多,趙熙直可
接宋之柳永、清之吳嘉紀,要知道,后二者僅是
對海鹽的吟詠。能突破傳統詩歌的題材領域,將
不受大多詩人重視的鹽作為表現對象,這可能與
趙熙詩才迅捷有關,因其迅捷故能迅速將當前觸
動心靈的事物入詩,而不是在苦吟式的斟酌中因
習慣的介入便有意無意地摒棄了新的題材。無獨
有偶,陸游的《入榮州境》也攝入了井鹽題材,
他也是一個以迅捷著稱的詩人。從藝術上看,這
些詩作已經展現出詩人清雅的詩歌風格,思想的
深度、人文情懷、清逸的情思,都值得細細玩味,
某些篇章可為趙熙的代表詩作。故可以說,自貢
食鹽產銷因趙熙而正式走進了詩歌的殿堂,趙熙
也因鹽而開辟了詩歌的又一天地。
當然,趙熙詩歌也對其他地方與鹽文化有關
的事物有反映,如出現了一些已凝固為地名的鹽
文化符號,《下里詞送楊使君之蜀六十首》“一舸
瞿塘日易西,峽門鹽甲與天齊”出現的“鹽甲
山”;《夔州談雪贈徐君次前韻》“峽程一舸穿
紅葉,前日白鹽半天雪”出現的“白鹽山”。《馬
踏井》有“馬氏勘鹽”的記載,《泌水院》對太
和鹽豉的描繪,都值得注意。
(二)趙熙散文對鹽政的民間立場的吁請
詩歌是趙熙文學創作的主要形式,也是他反
映自貢鹽文化時運用最多的形式,但不是唯一樣
式。趙熙的散文創作也涉及自貢井鹽文化,最主
要的是《<川鹽紀要>敘》:
嘗讀晚清鹽法之書矣,其法非為鹽也,直取
錢之法耳。鹽于食,猶米也,而成之費,不如米
春耕秋獲之立待也。售之勞,不如米彼疆爾界之
無譏也。恒有集百千萬之資,殫數十年之久,而
迄不盡成者,人無問焉,一成而法出矣。恒有破
數十家之力,冒千里數千里之險,而猶不遽售者,
人無問焉,一售而法出矣。是法者,行禍于人者也。
鹽法者,禍本也。朝令而夕改,條分而縷析,申申
焉彌苛彌虐,鷹乎犬乎?獺祭魚,豺祭獸而已。
趙熙曰:《周禮》太宰以九賦斂財賄。鄭注:
其一口率出泉。自是漢有口錢,唐有庸錢,宋以
后有丁稅,清雍正間,丁隨地起,是生一人稅一
人矣。鹽者必需之食,富不能多食,貧不能少食,
此而稅之,世人所謂“人頭稅”者,名不同而鹽
稅當之。丁既稅矣,鹽又稅焉,稅外加稅,不平
謂何!然國家方患貧,以鹽稅抵外債,舍是無有
著之款,無法之法,仁者恫之,智者固宜究焉。
林君蔚文,仁智人也,紀川鹽大要示余,博
矣,詳矣。余尤敬之者,知成之也費,則思以豐
其產;知售之也勞,則思以暢其消。心乎福民者
也。產與銷既盈,其稅寧處于絀?利國孰大于
是?《詩》曰:“瞻言百里。”林君之言,視曏之
言鹽法者,乃不啻千里萬里矣。敘之以商讀林君
書者。
《川鹽紀要》為當時川南鹽務稽核所經理林
蔚文所作,其書詳述民國初年四川鹽政概況。論
鹽政鹽法之作夥矣,也許本文于鹽法的議立并無
特別的貢獻,但其體現的精神卻非常可貴。該文
作于五四時期,特定歷史的風濤將“傳統”拋棄
的時候,趙熙以其“保守”卻高舉著傳統的“仁
智”大旗。“仁者恫之,智者固宜究焉”,“林君
蔚文,仁智人也”,“仁智”之論,是處可見。這
在趙熙其他文章中也隨處可見,是他一貫的刻意
追求,絕非一時一地的率意而言。“仁”是孔孟
特別強調的范疇,與此相聯系的就有人所共知的
“民為貴”思想,趙熙對“仁”的高揚,很多時
候其實是對“民”的關注,對普通民眾尊嚴的維
護和生存狀況的關懷,對其應得利益的保護。這
樣,本文對“仁”的強調,就為鹽法注入了可貴
的人文精神,相對于以前鹽政一貫的朝廷本位、
官本位,趙熙所張揚的是一種民本位,是一種難
得的民間立場。其三十年前的《自流井》一詩中
“萬口仇官運,弘羊自古羞”就包含了這種思想,
可見作家的思想是一貫性,其追求是堅定不移
的。這種立場是否為當事者認同和奉行這是另一
回事,必須看到的是,趙熙以其知識分子的良知,
將人文精神撒播到鹽政領域,使自貢鹽文化的制
度文化中具有了迷人的光芒。
生活中趙熙也努力踐行這一追求,一直為地
方鹽商謀求利益,以其政治影響,向中央、省、
地方(川南鹽務稽核所)各層面吁請,為鹽商疏
通關系,自貢鹽業史中不乏這方面的記載。
另外,他的《胡大夫妃墓志》是為鹽業實業
家家人所作的墓志,也是一篇不錯的散文。
(三)鹽的特殊舞臺與民間戲曲文學的升華
趙熙的詩文創作,都有著題材直接與鹽相關
的作品。在這里,作家與鹽文化之間,作家是主
動的。趙熙的戲曲創作卻與此相反,作品題材本
身與鹽沒有關系,但鹽文化對其創作的推動作用
卻非常明顯。
蕭士雄《自貢鹽業與川劇》已揭示了自貢鹽
業的興衰對自貢川劇生存的決定作用。具體到趙
熙,他創作的《情探》,可以說正是自貢井鹽文
化孕育出的明珠。
如果說詩歌是一種為己的藝術,那么,戲曲
就是一種為人的藝術,為他人的藝術。創作者必
須考慮藝術的消費者,為消費需要而創作,因消
費需求改變而調整。一般情況下,作為通俗文藝,
它要適應普通大眾的審美需要,世俗情趣濃厚。
因此,大多作品很難由俗文學升格為雅文學,成
為精英藝術,成為藝術精品。《焚香記》是傳統
劇目,也就是這一類作品。如果沒有趙熙改編的
《情探》的出現,它也可能湮沒在眾多的同類作
品中而默默無聞。是什么讓它成為了川劇經典乃
至中國戲曲的經典呢?
《情探》的創作過程無需贅言了。通常情況
下,個體的戲曲觀眾雖處于戲曲消費這一“上帝”
的位置,卻不能支配戲曲的改變,因個體觀眾無
力承擔藝術生產、這里就是戲曲改編排練的成
本,個人的需要不能直接體現,只有消極地通過
群體的力量來產生影響,緩慢地產生影響。胡慎
怡堂那座因鹽山而撐起的舞臺,使觀眾和作品的
關系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這里,特定觀眾以
其強大的經濟實力,使得個體觀眾有了直接的發
言權。他們有能力讓戲班按自己的需要來改編。
更為重要的是,胡慎怡堂這次把改編的權力讓給
了藝術修養甚高的作家趙熙。作家的精英文化品
格得以注入《焚香記》這一俗文化產品,最終完
成了對象的品格的升級。如以下唱詞:
梨花落,杏花開,夢繞長安十二街。夜深和
露立蒼苔,到晚來輾轉書齋外。紙兒筆兒墨兒硯
兒呵,件件般般都是郎君在。淚灑空階,只落得
望穿秋水不見一書來。
紅鸞星照玉臺,連理枝頭花正開,怕只怕綠
珠紅粉沉光彩。醒時欹枕費疑猜,莫不是魔夢生
災怪。豈有海濤神,管我風流債。
很明顯,這是詩人把詩歌寫進了戲文,詩人
編戲了,但他仍是詩人,而不是江湖藝人。這是
鹽山支撐起了文人的尊嚴,保證了他在通俗文學
創作時仍然保持著高蹈的姿態,最終促成了民間
戲曲文學的升華。
綜觀川劇藝術史,就是因為趙熙、尹仲錫等
文人的介入,才使其在藝術上邁上新的臺階并最
終成為一門獨立的藝術。作家個人的努力自然是
重要的,最根本的動力還是來自興盛的鹽業,自
貢鹽業,功不可沒。經濟繁榮對藝術的具體促進
過程,《情探》成為了一個很好的研究藍本。
二、鹽業實業家走向藝苑的導師
前文是趙熙文學創作活動對自貢鹽區精神
層面的直接的貢獻,其實,趙熙對其生活層面的
貢獻也非常巨大。文化,包括鹽文化的傳播需要
具體承載的人群,趙熙本人其實也是這承載群體
的一員,為了相區別,這里僅圈定其中鹽業從業
人員,看看趙熙對他們的文化生活的影響。這一
群體是鹽業物質文明擁有者,在社會生活中具有
巨大的影響力,他們自身的文化水平,往往影響
到某一地區整體文化水平的提高。
趙熙與自貢鹽業實業界關系最密切的是貢
井胡慎怡堂。胡少權《貢井胡元和的興起與衰落》
對有關交往有較完整的介紹。“(胡)汝修與趙熙
論交,始于光緒戍子(1888)、已丑(1889)年間”,
之后兩家的親密關系一直保持著,至趙熙去世,
已達60年之久,趙熙很多創作都與之相關。
趙熙與胡家兩代人交往密切,長一輩為胡汝
修。“壬辰(1892)殘臘,胡勉齋逝世,請趙熙題
主,他看中汝修次子庸章(師仲),經王廉甫作
伐,以長女妻之,兩人交好愈篤。”之后趙熙成
了怡堂常客,趙熙的文學活動多在此進行,如
1902年改編的《情探》;1908年冬十一月書寫《會
善濟堂碑》等。趙熙自然地對怡堂產生了依戀,
1927年的《公井訪舊四首》就表現得非常明顯。
胡氏也與他詩詞唱和,如《和香宋》云:“與君
一別近三秋,君自江河萬古流。一寸鄉園乾凈土,
縱橫憂患滿神州。”他們的交往已經上升到精神
層面,以致1928年胡汝修去世時,趙熙悲痛異常,
《悼胡汝修兄》稱“老不多時別,天秋鴻雁哀。
雨如清淚下,山轉素車來。世德知無極,人生各
一回。百年此重九,腸斷菊花開。”離開時,作
《怡堂》一詩,滿目蒼涼。“趙熙為汝修題遺照
有云,‘一代雄才無敗事,一鄉仁氣有徐思”’,
對胡汝修的才與仁進行了肯定。“其子少權搜集
所作各體詩百余首,名曰《洞易齋遺稿》趙熙
悉為批注,并作序篇首。”趙熙在題汝修《洞易
齋詩集》有云:“我生苦南北,感君扶持力”,
對胡汝修給予的經濟資助深表感激。詩集引起了
當時著名詩評家陳衍的關注,其《石遺室詩話續
編(卷3)》載:“近始得其尊人念祖字汝修《洞
易齋遺詩》一冊,為趙堯生所評賞。”陳衍的關
注,其中可能有文人對經濟巨擘的趨風心理,但
趙熙的評賞無疑是引起陳衍關注的最直接的原
因。該詩集今存自貢市圖書館。
趙熙還為汝修妻張氏撰寫了《胡大夫妃墓
志》,為其族弟胡樹良六十生辰撰文祝賀,“曾引
用汝修談話,有云‘無我則百事不張,無弟則家
脈不長’”,其文才熏染著這個家族。
趙熙與其晚輩中文字交往最多的是胡鐵華。
1909年,胡氏兄弟隨趙熙入京。趙熙文酒之會,
鐵華多與其間,這從趙熙的詩作中可以清楚見
到,如1910年的《人日約楊太守、胡侍御及鐵華、
師重集江叔老宅》、《若海用山谷韻贈仙喬,疊和
七首》(之七有“鐵華居士海棠居”句)等等。
生活中的相互往來,也成了趙熙的詩料,諸如《鐵
華贈花戲詠》、《種柳和鐵華》等等。凡與趙熙相
識接近之人,多數均與鐵華有文字之交。1910年
4月12日,夏歷三月初三,陳衍主持了文學史上
一次著名的雅集。《石遺室詩話》載:“庚戌一春,
堯生、瘦唐、剛甫、毅夫、叔海、掞東諸同人創
為詩社。上巳余與叔海為主人,集于天寧寺,晚
飲余寓齋。”晚集之處即光緒三十三年(1907),
陳衍在京任學部主事時賃居的小秀野草堂,為此
江庸有《上巳日集天寧寺晚飲小秀野草堂》一詩。
胡鐵華當時與會,賦詩云:“秀野堂今屬石遣,
鉤沈本事出《元詩》。老逢上巳花經眼,客散禪
天酒滿卮。舊夢湖山成大隱,昔人晉宋有深期。
江淹彩筆陳遵轄,一瓣心香叩導師。”這里所謂
導師即是指趙熙。當時與會者,皆名流巨公。鐵
華的與會及詩作,將隨他們一道永存文學史冊。
可以想象,沒有趙熙的引領,在藝苑庶無根基的
鹽業子弟不大可能側身于當時頂級的文學盛會。
1912年,趙熙攜親友抵滬后,依然與其過從
甚密,情見于詩,如《謝鐵華贈汾酒》、《招鐵華
松岵看海》等等,輾轉同到重慶后,賦《鐵華在
京買著色蘭一幀,歸貽其內,作詩調之二首題
于禮園》。到1913仍有《八月一日壽鐵華》等酬
唱之作。
回川后,鐵華自然也融入了巴蜀文士的雅
集。1916年,趙熙自蓉返榮,三十九人集望江樓
為其餞行。這是當時文苑的一次盛會,鐵華亦在
其中。趙熙《江樓留別十四首》之十四即是留別
胡鐵華。
趙熙于是年開始作詞,曾賦《三姝媚·題胡
鐵華大山松所卷子》一闋。大山松所為當時胡氏
子弟居所,趙熙也常來往于此,《渡江云·于鐵
華所作安書》有“酒闌松所夜,人似春明,門外
即天涯”,可見當時詞人就在松所。梁啟超曾書
“大山松所”橫額。趙熙為大山松所和怡堂或撰
或書的匾聯就更多。大山松所的文化積淀因此而
異常厚重。鹽業繁榮帶來的物質文明因此蘊藏了
高雅的精神文化,大山松所的主人也就有幸地為
這樣的精神光芒所照耀。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原本為鹽業實業家物資
方面的私人投入,一旦付與文人共享,物質文化
就負載了更多的精神文化,眾多文人的題詠,集
束炸彈似的累積,使它成為一厚重而不可忽視的
存在。實業家不一定需要直接為精神產品生產者
提供藝術舞臺,提供的生活舞臺一樣可能成為引
領自己向精神的高空飛升的飛毯。
他們一直頻繁唱和,如1939年鐵華示江庸霜
柑閣雅集詩,江庸作《鐵華見示霜柑閣雅集詩,
山腴亦有和章,因次韻呈山腴兼答鐵華》,趙熙
因此有《和翊云四首》,師徒轉相唱和,催生了
眾多詩作。1948年趙熙去世后,鐵華撰長詩《挽
香宋先生》為悼念,二人直接的文字交往才告結
束。
陳衍的《石遺室詩話》稱:“庚戌春在都下,
與趙堯生、胡瘦唐、江叔海、江逸云、曾剛甫、
羅掞東、胡鐵華諸人創為詩社。”將胡鐵華列為
創社成員之一。陳衍后來的《石遺室詩話續編(卷
3)》也再次強調“富順胡鐵華詩,已采入《近代
詩鈔》及前《詩話》。”據胡昭曦《四川自貢胡慎
怡堂氏族源流考略》所稱:“胡鐵華(琳章)善
書畫,好詩詞,存有《松所詩冊》、《松所詩稿》
(均為手稿,存其后人處)。《龍門陣》刊載朱寄
堯、王淡芳的《四川百年詩話》一文中,曾對其
詩作加以評說。”可見胡鐵華從當時到如今都已
成為了研究者關注的對象。
就此而言,胡鐵華應列入近代詩人之林。更
具體而言,鐵華應為“榮縣詩派”的重要成員。
所謂“榮縣詩派”,以趙熙為首,旗下多為其弟
子,鐵華與其有著如此深厚的淵源,自當名列其
中。也因此可以說,趙熙為自貢鹽業界培養了一
位詩人,成功地引導業界人士攀登到了一輝煌的
藝術高峰。
其次為趙熙女婿胡師重。1910年在京時,趙
熙為賦《師重贈菊二十本,漫賦致謝三首重九
前三日》。不久,趙熙生日,賦詩答謝親朋之賀,
其《生日賦謝六首》第五首“宦去巴山舊侶稀”,
為“謝仙喬次致師重韻”,與師重相關;第六首
“玉潤如君世所稀”,因“師重已餉菊廿本,復
以佳釀見遺,賦謝”,專為答謝師重而作。可惜
師重英年早逝,未至中天而隕。
再次為胡少權,他與趙熙交往不少,也得到
趙熙的鼓勵說項。可惜未注意到與胡少權直接有
關的趙熙的文學活動。胡少權去世后,其遺詩整
理為《百一詩存》,亦存自貢市圖書館。
胡氏一門三父子皆有詩集存世,趙熙的引導
功不可沒,他不愧為一位鹽業實業家走向藝苑的
導師。還有一個例證,趙熙《情探》創作成功后,
鼓勵鐵華進行川劇創作,后來鐵華也有了川劇作
品,這種亦步亦趨,更清楚地顯示了這種導師功
能。
胡氏之外,趙熙也與其他鹽業實業家有交
往,并折射到創作中。如1924年黃敦三作王宏,
趙熙為賦《黃敦老送酒》。黃敦三去世后,1931
年5月,趙熙為其“點主”,曾作七律一首:“青
山行對獲名旌,一路瀟湘送曉岑。遲日春風秧馬
水,招魂五月杜鵑聲。九原可作君安仰,萬善同
歸佛有明;芳草萋萋盤堰路,不知誰復拯蒼生。”
又如趙熙曾指導劉慶堂之后劉錦里習書,三多寨
葆智堂曾有趙熙題“千春大雅”匾牌——很多鹽
商家里都有趙熙墨寶。自貢鹽業實業家甚多,與
趙熙的關系難以一一考究。但趙熙對他們的影響
肯定是存在的,這無疑能提高其文化素養、充實
其文化氛圍,進而提高了鹽業界整體的文化水
平。
再回首趙熙之于自貢鹽業實業家的關系,有
很多地方值得注意。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有
別于淮鹽文化的文人單方面趨向于實業家的模
式,他們保持了各自的獨立,其間沒有明顯的中
心,兩極并立。胡趙既是生活的聯姻,也是精神
的聯姻。這種模式保證了物質資本順利地最快最
有效地轉化為精神生產資本,并取得了豐厚的回
報,文人和實業家二者取得了雙贏。作為一種特
別的范式,值得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