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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女子十年不屈洗冤路

2010-01-01 00:00:00
北京文學 2010年6期

妹妹自殺,患有精神疾病的妹夫被認定為殺妻兇手。當警察的姐姐宋淑杰發(fā)現(xiàn)此案疑點重重,漏洞百出,是一起冤案。為了給妹夫洗冤,她堅持上訪告狀12年,寫下申訴信1.1萬封,150多萬字,上訪800余次,歷盡艱辛,終于使妹夫無罪釋放,重見天日,上演了一出當代版的楊三姐告狀。警察宋淑杰的告狀歷程一波三折,揭示出的司法腐敗問題令人震驚。

《楊三姐告狀》是我國評劇舞臺上久演不衰的劇目。民國七年,民女楊三姐為了給死去的姐姐申冤,赴縣衙告狀。縣官受賄,貪贓枉法,竟判兇手賠款了結。楊三姐不服判決,又赴天津高等檢察廳上告。新任廳長秉公執(zhí)法,查明了真相,將兇手法辦處決。民女之冤終得洗清。

然而,就在21世紀的今天,由于司法腐敗,在我國的吉林省又出現(xiàn)了一位新的“楊三姐”。她的冤屈,她的經(jīng)歷,她的勇敢和頑強,不亞于當年的楊三姐——

2009年10月15日,暫住在吉林省白城市郊區(qū)、49歲的馮連文終于拿到了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32萬余元賠償金,這是他被錯誤限制人身自由3226天的賠償。他一度被縣、市、省三級司法部門認定為殺妻兇手,而幫助他討回公道的,卻是他妻子的姐姐、當警察的宋淑杰。

宋淑杰的妹妹宋淑梅因多年患有抑郁癥“悲觀厭世”自縊身亡以后,馮連文被公安機關確定為兇手。而宋淑杰認為此案疑點重重,漏洞百出。自己妹妹已死,而妹夫馮連文又被判入獄,出于職業(yè)的操守和良心的發(fā)現(xiàn),她決定挺身而出,還原案件的真相。經(jīng)過10余載的艱難奔波,宋淑杰頂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忍受著家破人散的痛苦,承載著生存的沉重負荷,在縣、市、省三級法院的三次再審、兩次維持錯誤原判,在馮連文由無罪到無期徒刑再到十年有期徒刑的判決下,她耗盡了全部家當,寫下了1.1萬封申訴信,字數(shù)達150多萬字(現(xiàn)已裝訂30本檔案),上訪800余次,向司法腐敗發(fā)起了一次次挑戰(zhàn),最終獲勝。在當?shù)兀援斀瘛皸钊恪倍Q。

當負債累累的宋淑杰拿到馮連文最終無罪的判決時,淚如泉涌。是啊!為了一個真相的還原,這位現(xiàn)年53歲的女民警付出了巨大代價。她深有感觸地說:“如果我不堅持,作為一名警察,我的良心將會永遠受到鞭撻和煎熬啊!”

第一章禍從天降

1997年11月13日早晨,身為吉林省公安廳《北方法制報》社記者的宋淑杰,正在采訪吉林省松原油田公安分局局長。一頭濃密的黑發(fā),一副纖細的身材,含蓄的眼神,微微的笑意,40歲的宋淑杰顯得清潤溫柔。然而,一個噩耗從天而降。松原市公安局政治部打來電話說,她的妹妹自殺了!

當她飛一樣趕回長嶺縣公安局時,又得知妹夫馮連文和外甥馮一男已被押到了太平川公安分局,她又急三火四地驅車來到這里。

在公安分局的院子里,宋淑杰一下車一眼就看見了瑟瑟發(fā)抖、淚流滿面、年僅10歲的外甥馮一男。馮一男一見到親人,哭喊著撲向宋淑杰的懷里:“媽媽她自己上吊死了!爸爸被抓起來了!姨姨,我今后可怎么活呀?”

淚水模糊了宋淑杰的雙眼,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1.畸形家庭

妹妹宋淑梅6歲時,父親和母親雙雙死于癌癥。還不到17周歲的宋淑杰,便擔負起撫養(yǎng)小妹的重任。為了照顧小妹,宋淑杰放棄了報考大學的機會而報考了吉林省警官學校,為的是縮短學期,多一些時間照顧和撫養(yǎng)小妹。

盡管宋淑杰平時省吃儉用,但她盡力滿足小妹的要求。她跟妹妹有很深的感情。每天晚上,就像哄小孩子似的,先把小妹安頓入睡她才休息。指甲長了,宋淑杰就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幫妹妹修理。頭發(fā)長了,宋淑杰就挽著小妹的手,在附近挑選著美發(fā)店。每周宋淑杰都要自己燒水為小妹洗澡。

小妹從小患有間歇性精神病,一旦病情發(fā)作,會狂砸家具,或撕咬東西。這時宋淑杰除了安撫小妹,還要忍受精神上的痛苦,甚至被小妹撕咬肩膀。

隨著年齡的增長,宋淑杰覺得小妹應該有自己獨立的生活了。已經(jīng)28歲的宋淑杰自己還沒有談婚論嫁,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就已經(jīng)為小妹選擇了一位憨厚老實、不善言談、25歲的馮連文。馮連文是白城鐵路太平川火車站給水廠工人,小學文化,他父親在退休前便將接班的指標交給了馮連文。馮連文也是一位精神發(fā)育遲滯的男人。

一對特殊的男女組成了一個畸形的家庭。

婚后的馮連文,特別疼愛自己的妻子。下班回家就忙東忙西。每個月的工資,馮連文分文不少地交給宋淑梅掌管。隨著他們兒子的出生,生活顯得捉襟見肘了。宋淑梅整天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的。一到這時,馮連文會就安慰她。

盡管宋淑梅的病情相對有所緩解,可一旦發(fā)作起來,令人心驚肉跳。有一天中午,馮連文剛剛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宋淑梅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倒在炕上痛苦地掙扎著。當馮連文看見她身邊有一瓶敵敵畏時,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了。馮連文急忙去鄰居家呼救。六位鄰居七手八腳地將宋淑梅送到太平川醫(yī)院進行緊急搶救。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洗胃、注射、點滴,宋淑梅脫離了生命危險。

有一年秋季,宋淑梅突然失蹤了。乍開始,馮連文以為妻子到別處串門去了。可等到天黑,還沒有見到人影。馮連文急得滿頭大汗。周圍好心的鄰居們,連夜到附近村屯尋找。一連尋找了七天,甚至馮連文到電視臺作了一期“尋人啟事”,還沒有妻子的消息。

此時的宋淑梅間歇性精神病復發(fā),離家出走了。七天的奔走和饑餓,宋淑梅就在烏蘭圖嘎地區(qū)的一片樹林里昏倒了。多虧一位趕著牛車的老農(nóng),途經(jīng)此地發(fā)現(xiàn)了,并將自己手里的干糧和飲料送給她食用。老農(nóng)得知宋淑梅在太平川居住時,又吆喝著老牛,將宋淑梅送回家。

可人們?nèi)f萬沒有想到,就在1997年11月12日17時左右,宋淑梅的病情再一次發(fā)作。這一次,宋淑梅沒有服毒和離家出走,而是選擇了另一條絕路。

大約在17時30分,馮連文下班回來,發(fā)現(xiàn)宋淑梅不在家,便問馮一男:“你媽呢?”

馮一男回答說:“我放學就沒有看見,我找也沒找著。”

一聽到兒子的回答,馮連文著急了,他領著兒子到鄰居家尋找了一遍也沒有見到人影兒。這時,馮一男一個勁兒地喊餓,馮連文又急忙地做飯、吃飯。當馮一男放下碗筷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媽媽的拖鞋不見了。馮連文判斷說:“你媽媽拖鞋不在,這就說明她沒有走遠。咱們到倉房里找一找!”

當馮一男推開倉房門一看,宋淑梅正在地上躺著。馮一男以為媽媽昏過去了,便招呼馮連文:“爸爸,快!快把我媽抬到里屋炕上去呀!”

當爺兒倆將宋淑梅連抬帶拖地運到炕上時,馮連文發(fā)現(xiàn)宋淑梅已經(jīng)沒有呼吸了。馮連文天生膽小,他連夜路都不敢走。如果別人在他背后使勁地咳嗽,或者大聲說話,他都嚇得驚恐不已。一見到自己妻子這個樣子,馮連文一邊哭喊著,一邊來到單位領導家報喪:“我媳婦死了!”

這位領導當時也害怕了,連夜向太平川公安分局報案。

2.刑訊逼供

太平川公安分局接到報案以后,于當晚10時左右,由王某甲組成的偵查組來到這里。他們一沒有勘察現(xiàn)場,二沒有驗尸。王某甲用手指著死者的尸體,問:“她是怎么死的?”

馮連文哆哆嗦嗦地說:“我媳婦是在倉房里死的!”

“什么?”王某甲瞇縫著眼睛,瞧了瞧馮連文:“你媳婦在倉房里死的,這怎么可能呢?”

圍觀的鄰居們說:“馮連文說的一點都沒有假。”

王某甲憤憤然地說:“人死在倉房里,這尸體是怎么弄到屋里炕上來的?”

一鄰居回答說:“發(fā)現(xiàn)人死了,自然而然是馮連文和他兒子抬到炕上的唄!”

王某甲自作聰明地說:“我可告訴大家,這不是自殺,而是他殺,殺人移尸!”

圍觀的鄰居們紛紛反駁:“這不可能!這不明擺著是自殺么!”

王某甲發(fā)怒了,大聲地吼叫著:“你們這是要干什么?是你們辦案,還是我們警察辦案?這分明就是殺人移尸!有什么疑義?好了,他家的大人和孩子全都帶走,你們單位負責看護現(xiàn)場!”

單位一領導表示不同意:“既然你們認為是殺人移尸,可此處又是殺人現(xiàn)場,哪有讓老百姓看護的道理呀?”

王某甲用一種盛氣凌人的口吻說:“怎么,你們不同意是不是?我可告訴你們,這是干擾我們公安破案!”

一位鄰居站出來說:“我們不是在干擾你們破案,你們好好地想一想,我們提出的問題,對你們公安破案是大有好處的。”

經(jīng)過討價還價,最后雙方達成了一致,由馮連文單位花50元錢雇一個三輪車下崗工人,公安分局出一名保安,將三輪車停放在距離馮家30多米遠的柏油路上,兩個人在三輪車里看護著現(xiàn)場。就這樣,太平川公安分局沒有辦理任何相關法律手續(xù),強行抓走了馮連文和他10歲的兒子馮一男。

從當天晚上10時開始,一直到第二天12時04分,馮連文和兒子先后受到了長嶺縣公安局刑警隊的刑訊逼供。刑警隊王某甲,首先逼問10歲的馮一男:“你說!你爸爸是怎么將你媽媽勒死的?”

馮一男膽怯地回答:“我爸爸沒有勒死我媽媽。”

王某甲瞪著惡狠狠的眼睛又問:“沒有勒死你媽媽,那你媽媽是怎么死的?你說!”

馮一男委屈地說:“我和我爸爸都不知道我媽媽是怎么死的!”

王某甲手舉著尼龍繩,逼問:“你爸爸就是用這個繩子將你媽媽勒死的!對不對?”

馮一男用手一攔:“不是!我和我爸爸沒有看見這根繩子。”

在馮一男身上得不到任何重要的信息和線索,另一王某甲抬起一腳,狠狠地踢在馮一男的后腰上:“你給我滾出去!”

隨后,刑警隊開始對馮連文進行審訊。王某甲臉色陰沉地說:“經(jīng)過我們現(xiàn)場和尸體勘驗,已經(jīng)掌握了充分的人證、物證。你妻子的死與你有著直接關系,你是怎么將你妻子勒死的?”

馮連文大驚失色,慌忙回答:“我沒有勒死我媳婦,我媳婦不是我殺死的呀!”

王某甲冷笑了幾聲,歪著頭:“不是你勒死的,那地上的尼龍繩你用它干什么了?說!”

馮連文又是一驚:“尼龍繩?地上沒有尼龍繩,只有斷裂的塑料搓繩呀!”

王某甲“呼”地站起來,手指著馮連文:“看來,我們不對你采取措施,你是不說實話的!那好,我們就給你一點顏色,讓你知道馬王爺是兩只眼睛,還是三只眼睛!”

這時,這位既是刑警又身兼法醫(yī)的王某甲邁著腳步,手掐著半尺寬的皮帶,笑嘻嘻地在馮連文面前搖晃著:“你看見這是什么?這是足有半尺寬的皮帶,這家伙抽打在你的身上,一抽就是一個血口子,一打就是一道血棱子。然后,我就在你血口子上放點鹽,那滋味可好受了!”

膽小如鼠的馮連文用雙手捂著眼睛,哭喊著:“我沒有勒死我媳婦呀!我害怕呀!”

還沒等馮連文再說第三句話,王某甲的皮帶“噼噼啪啪”抽在了馮連文的身上。

隨即,馮連文的前胸和后背已經(jīng)是鮮血直流了。馮連文痛苦地呻吟著,可王某甲還是步步緊逼:“我可告訴你馮連文,用皮帶抽你,那都是輕的。你如果把我們?nèi)羌毖哿耍桶涯愕跗饋硗览锎颍阈挪恍?”

馮連文渾身哆嗦起來:“你們別打死我呀!我害怕呀!”

王某甲放下手中的皮帶:“那好!你如果承認是你勒死你妻子的,我們就不打你了!”

馮連文嘴唇顫抖著問:“我要是承認了,你們能放我回家嗎?”

王某甲將手一揚:“你承認了,我們就放你回家。”

馮連文低著頭:“那我怎么說呢?”

王某甲指著馮連文:“你就從你是怎么勒死你妻子的,從那里開始說。”

馮連文為了躲避刑警們的刑訊逼供,順嘴胡說起來:“我媳婦不想活了。她對我說,文呀,我活著沒意思,你幫我一下忙。于是,我就用尼龍繩將我媳婦勒死了。”

就這樣,辦案人員逼迫一個精神發(fā)育遲滯的人編造了一個殺人故事。

1997年11月12日12時零4分,這場荒唐滑稽的審訊結束了。到了下午,王某甲眼珠子紅紅的,打著飽嗝兒,醉醺醺地領著另外一王姓警察,開著警車來到了所謂的“案發(fā)現(xiàn)場”。王某甲上午是參加審訊的警察,下午馬上變成了“法醫(yī)”,并毫無忌諱地對當?shù)厝罕娬f:“你們還說不是馮連文殺的,他都招了,不用調查了。我們下一步的工作,是對馮連文進行‘殺人取證’!”

這時,馮連文的鄰居邵大爺沉不住氣了:“我和馮連文是住了十幾年的鄰居,他家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他們夫妻倆都有病,神志都不健全。要說馮連文殺人了,我們誰都不相信。因為他膽小,他連一只雞都不敢殺。去年施工隊給他家扒炕,請施工隊吃飯殺雞,馮連文害怕不敢殺,后來施工隊的人給殺的。馮連文妻子幾年來多次說不想活了,還喝過藥,又曾離家出走,她經(jīng)常說要死,我和我老伴兒可以作證!”

王某甲一聽,心中大為不悅,眨巴幾下眼睛:“你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照你說話的意思,那是我們辦錯案了唄?我可告訴你,你可別沒事找事!”

此時,王某甲已經(jīng)作好了解剖尸體的準備,邵大爺不顧一切地說:“你們要解剖尸體,我也去看看!”

王某甲一擺手:“公安機關解剖尸體時,是不允許任何人在場觀看的。我勸你,還是在家呆著吧!”

當“尸檢報告書”出籠時,只有一名既是刑警又是法醫(yī)的王某甲的名章。明明是下午進行的尸體解剖,在報告書上寫的卻是11月13日8時30分,白紙黑字在說謊。在沒有見證人簽名的情況下,尸檢結論是,被害人系被他人勒頸,造成機械性窒息死亡。就這樣,在沒有證人、沒有通知死者家屬,更沒有辦理尸體解剖等有關法律文書手續(xù),又經(jīng)過不具備法醫(yī)資格的王某甲不足30分種胡亂解剖的“殺人取證”的情況下,這起本不是案件的“殺人移尸大案”,輕而易舉地“成功”告破了。于是,長嶺縣公安局當天就將馮連文押解到長嶺縣看守所,同時又釋放了馮一男。

3.取保候審

馮一男三天之內(nèi)就成了孤兒,無父無母。可他姑姑下崗,伯父身患癌癥,不久已走進天堂。宋淑杰有心要收養(yǎng)馮一男,又怕公爹阻撓。可年僅10歲的孩子,又要流落何方呀?

帶著這一沉重的負擔,宋淑杰于11月13日上午,來到了長嶺縣公安局,忐忑不安地敲開了局長王兆武的辦公室。宋淑杰首先說明了來意,并講述了自己的三點看法:一是,馮連文單位領導和白城鐵路領導都不想把馮連文推向法庭,推向社會。當?shù)厝罕姸紝︸T連文抱有深深的同情,特別關心馮連文的命運。小鎮(zhèn)淳樸善良的民風,鐵路干部寬闊博大的胸懷,堅定了宋淑杰為馮連文“取保候審”的決心。二是,因小妹有精神病史,是馮連文迎娶了小妹,這才使宋淑杰有了施展自己才華的空間。從道德良心上講,馮連文的事情宋淑杰必須要管。三是,10歲的馮一男已經(jīng)無父無母,可憐的馮連文也在5歲時就失去了母愛,這是人間的悲劇。作為馮連文的親人,宋淑杰只能伸出同情的手,幫助馮連文減輕罪過,同時也減輕自己的痛苦。

王兆武局長聽完以后,便與“整人領導”共同商議,認為:這是一個畸形家庭,可以取保候審。隨即,將法制科人員喚來,讓宋淑杰一同辦理手續(xù)。然后,宋淑杰在法制科人員的帶領下,來到刑警隊,她給馮連文單位領導打去電話,讓單位帶2000元錢取保候審。之后,宋淑杰便悄然離開了長嶺縣,回到了長春市。

11月14日下午,在馮連文單位領導帶領下,一行10人來到長嶺縣看守所,為其辦理了取保候審手續(xù)。然后前去領人。可是,監(jiān)室打開,等了十幾分鐘,也不見馮連文出來。這時,單位領導和兩名職工快步走進監(jiān)室一看,只見馮連文躺在板鋪上,蜷縮一團,整個臉龐腫脹變形,面目全非,嘴角處流血。如果不是看見他腳上穿的布鞋,幾乎誰都不認識他了。

單位領導流著眼淚,問:“馮連文,你這是怎么了?”

馮連文有氣無力地回答:“我不承認,他們就要打死我呀!”

單位領導又問:“你的羊毛衫呢?”

馮連文吃力地睜了一下眼睛:“不知是誰給我扒走了。”

單位領導氣憤地又問:“那你的手表呢?”

馮連文一個勁地搖著頭。

單位兩名職工將馮連文背出看守所,抬到車上。到家以后,馮連文連車都下不來了,還是單位職工將他背到屋內(nèi)的。馮連文遍體鱗傷,滿臉血跡,頭部凸起大包,胸部、腰部、腿部多處青腫,行動不能自理,他的姐姐和妹妹護理在他身邊。當馮連文漸漸地能夠轉動身體時,姐姐反復地問:“弟弟,你和我們姐倆說實話,小梅是不是你殺死的?”

一聽這些話,馮連文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不是我殺的!我殺她干什么呀?她死了,馮一男就沒有媽媽了。我兒子不能沒有媽呀!我們從小就沒有媽呀!”

馮連文的妹妹再問:“那你為什么承認是你殺了你媳婦呢?”

馮連文長出了一口氣:“我不承認,警察就拿皮帶打我,往死里打我呀!可嚇人了,我害怕他們打我呀!”

馮連文的姐姐又問:“你身上的傷是誰打的?你穿的那一件羊毛衫哪去了?你戴的手表哪去了?”

馮連文搖著頭:“我不知道了。”

然后,馮連文再也不說話了。

到了半夜時分,馮連文在炕頭上,突然坐起來,連連地呼叫:“警察同志!我沒有殺人呀!我沒有殺死我媳婦呀!我媳婦不是我殺死的呀!你們放了我吧!我要我的兒子,我不能沒有兒子呀!”

馮連文的姐姐急忙將電燈打開,將滿頭大汗的馮連文喚醒,哭著說:“弟弟呀!你這是哪輩子作孽了,今天才找上門來呀?姐姐知道你沒有殺人,你是冤枉的呀!”

驚醒過來的馮連文氣喘吁吁地說:“姐姐,我剛才夢見這些警察又在用皮帶抽打我!他們逼著我,讓我說用尼龍繩勒死我媳婦的。姐姐,我告訴你,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我媳婦是怎么死的!”

接近凌晨3時,馮連文又一次驚醒,大聲地喊叫起來。

沒有辦法,馮連文的姐姐和妹妹只能在他身邊,整天整夜地安慰著他,陪護著他,又請來醫(yī)生醫(yī)治他的傷痛。經(jīng)過長達40天的精心護理和及時醫(yī)治,馮連文的神志和身體,漸漸地好轉起來。為了分散馮連文“噩夢”般的回憶,領導安排馮連文上班了。

可是,人們根本沒有想到,馮連文取保候審以后,長嶺縣公安局中斷了對此案的偵查起訴和審理,為日后“殺人取保”埋下了隱患。

第二章黑云壓城

1998年年初,吉林省長嶺縣公安局領導班子正在調整變動。在這個公安局里,有一位專門靠背后整人的領導,他對“公安局長”的位子早已垂涎三尺。為了將“公安局長”的寶座早日爭奪到手,整人領導虎視眈眈地尋找著機會。可現(xiàn)任公安局長王兆武,領導水平高,工作作風踏實,辦案雷厲風行,深得全局干警的愛戴。對于這樣的人物,如何將他扳倒呢?

整人領導經(jīng)過三天三夜的苦思冥想,終于想出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損招兒。那就是,從宋淑杰為馮連文取保候審下手。一場長達10年的冤假錯案發(fā)生了。

4.權力之爭的誣告信

整人領導的聰明之處,就在于他能夠找到“無縫下蛆”的切入點。他清楚,要想整倒王兆武,穩(wěn)操勝券地坐上“局長”寶座,必須從王兆武為吉林省公安廳《北方法制報》社記者宋淑杰的妹夫馮連文辦理“取保候審”上下手。整人領導在想,這一“取保候審”里有沒有行賄受賄的嫌疑?有沒有違法違規(guī)的行為?如果沒有的話,那王兆武憑什么無緣無故地為馮連文“取保候審”呢?

幾個問號,就把整人領導的思緒梳理得清清楚楚。于是,他在暗地里便將當年的三名王姓警察請到飯店里。開始,整人領導以“大公無私”的面孔,“實事求是”的口吻,反反復復地敲打了一遍。聰明絕頂?shù)耐跄臣仔念I神會,他將酒杯一放,手拍著胸膛,瞪著眼睛混淆黑白:“請你放心!我深知領導的意圖,馮連文案件的‘取保候審’,那是錯誤的。作為一名人民警察,我必須挺身而出,主持正義,堅決把馮連文繩之以法!”

整人領導用一種深沉的語調,問:“當時的案發(fā)現(xiàn)場,你們能做到千真萬確嗎?”

本來在“馮連文案件”的處理中丟了面子的王某甲,趁著這一機會來了一個推波助瀾,用一種“斬釘截鐵”的口吻說:“請你放一百個心,此案的結論和定性那是正確的。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和尊嚴來保證!”

整人領導很高興:“既然這樣,那我作為公安局的一領導,就要秉公辦事了。我出于公心,決不能讓一個殺人犯逍遙法外,更不允許腐敗侵蝕我們公安隊伍。我要以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身份,揭發(fā)檢舉我縣公安局在‘取保候審’中的腐敗現(xiàn)象!”

三位王姓警察聽后,大為歡悅。

有了三位王姓警察“鐵證如山”的認證,又有王兆武局長為馮連文“取保候審”的事實,整人領導挑燈夜戰(zhàn),寫下了近四千字的誣告信。然后,分別寄到了吉林省政法委、吉林省紀檢委,以及松原市紀檢委、松原市政法委、松原市公安局等要害部門。

事后,吉林省政法委函告吉林省公安廳,要組成工作組重新調查“馮連文案件”,對于為什么要給“馮連文取保候審”問題,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久,吉林省公安廳工作組來到長嶺縣公安局。他們只是調查了當時的三名王姓警察,卻沒有了解這幾名警察攜子、誘供、逼供,將一個沒有犯罪事實、又沒有確鑿證據(jù)證明有罪的馮連文打得面目全非、遍體鱗傷的事實。在整人領導暗箱操作下,面對省工作組,長嶺縣公安局的三名王姓警察信口雌黃,顛倒黑白。結果,王兆武被上級部門免去公安局局長一職。

這時,正值全國公安系統(tǒng)開展“兩保”執(zhí)法大檢查運動。于是乎,馮連文涉嫌殺人犯罪又取保候審,已成為吉林省政法委的掛牌督辦案件。相繼,此案也就成了吉林省公安廳吉公法字(1998)85號文件70起第一批掛牌督辦案件。與此同時,松原市公安局將“馮連文取保候審”案件作為政績在全省廣為宣傳,他們以“強化領導,真抓實干,扎扎實實做好‘兩保’執(zhí)法檢查工作”為題,以此作為典型案例,在吉林省《公安法制》上刊登。緊接著,1998年6月3日,正在白城給水電力段太平川給水廠上班的馮連文,再一次被長嶺縣公安局刑警隊帶走收監(jiān)。

就在6月9日,《法制日報》在頭版頭條刊登了“向‘兩保’中的腐敗開刀”的文章,該文寫道:真是不查不知道,長嶺縣太平川鎮(zhèn)馮連文將妻子宋某殺死,該縣公安局竟以“家中無人照顧”為由,將其取保候審。

《法制日報》刊登的文章,再一次將“馮連文案件”推到了風口浪尖。

5.精神病鑒定一拖再拖

這時的宋淑杰驚愕了。她起誓發(fā)狠:我必須要為馮連文洗冤,還他一個清白!

至此,宋淑杰以馮連文的親屬身份,與長嶺縣公安局刑警隊通話,詢問案情的進展,同時要求對馮連文進行精神病鑒定。當時,王某甲一聽就火了:“你說什么?要對馮連文作精神病鑒定?你想想,這可能么?根本不可能!”并說他一個人作不了主,還得向主管局長匯報。主管局長批準同意,他們就作鑒定。

宋淑杰一連等了一個多月,也沒有消息。她又給該縣公安局刑警隊寫了一封信,繼續(xù)詢問馮連文鑒定的情況。可發(fā)出去的信如同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宋淑杰又等了一個星期。

在宋淑杰的強烈要求下,長嶺縣公安局不得不答應為馮連文作鑒定,并要求宋淑杰在7月8日之前交納5000元鑒定費用。

可是,宋淑杰和馮連文單位將5000元錢交到公安局以后,他們不但不去鑒定,卻把檢察院退回補充鑒定的卷宗兩次退回檢察院。在這一期間,宋淑杰又將電話打到了長嶺縣公安局,問:“你們?yōu)槭裁磳z察院補充鑒定兩次退回?你們?yōu)槭裁催t遲不對馮連文作精神病鑒定?”

他們的回答是:“省工作組不讓鑒定。”

宋淑杰感到納悶:“省工作組有什么權力不讓鑒定?是你們辦案,還是工作組在辦案?”

他們?nèi)栽趶娫~奪理:“是我們辦案,你能把我們怎么著?不過,我們告訴你,馮連文根本就沒有精神病!”

宋淑杰立即反駁:“這是你們單方面主觀判斷,那是沒有科學根據(jù)的。”

“我們管不了什么科學不科學的。反正,工作組讓我們鑒定,那我們就去鑒定。工作組不讓我們鑒定,那我們就不能鑒定。這就是我們的態(tài)度!”

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既然長嶺縣公安局如此蠻橫霸道,宋淑杰來到吉林省政法委信訪辦,遞交了自己書寫的上訪信。信件交上去以后,信訪辦工作人員告訴她一個星期聽結果。可一個星期過去了,又一個星期過去了,沒有消息。當宋淑杰第二次走進省政法委時,工作人員告訴她,此信已經(jīng)在某某領導手里,結果還沒有出來。宋淑杰一聽,這是什么工作效率,已經(jīng)半個多月了,還要等到猴年馬月呀?她問:“同志,你能告訴政法委某某領導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嗎?”

工作人員冷冰冰地回答:“這是省委機關的機密!”

說完,信訪窗口關閉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宋淑杰沒有死心,悄悄地走到信訪辦的另一角落。這時,有一男同志走近信訪辦窗口,提出要面見某某領導的要求。工作人員審查了他的證件,同意其填寫出入證。宋淑杰一看,機會來了!她緊隨這個人的身后,輕聲地喚住了他。宋淑杰長話短說,一口氣將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這位男同志笑了,點了一下頭:“那好吧!我看你是一個非常誠實的女同志,那我就幫你一下忙吧!我就把某某領導辦公室的電話告訴你吧!”

就這樣,宋淑杰將電話直接打到某某領導的辦公室里。對方很不耐煩地說:“你快說!我還要開會呢!”

宋淑杰鎮(zhèn)靜了一下:“那好!我是‘馮連文案件’的親屬,馮連文已經(jīng)二次收監(jiān),‘馮連文案件’又成為你們政法委掛牌督辦案件。我作為馮連文的親屬,有權利提出為馮連文作精神病鑒定。可是,長嶺縣公安局的回答是,馮連文沒有精神病,工作組不讓作鑒定。對我們提出的要求,一拖再拖,并且兩次將市檢察院的補充鑒定退回。我希望省政法委領導予以明察,盡快讓長嶺縣公安局為馮連文作精神病鑒定。”

宋淑杰一口氣說完了。只聽對方“哦”了一聲,然后,不慌不忙地回答說:“那好吧,我調查一下,如果你反映的情況屬實,我將盡快督促他們抓緊辦理。”

就這樣,宋淑杰又在焦慮中等待了40天。當她又將電話打到省政法委某某領導那里時,這位領導告訴她說:“我已經(jīng)與松原市檢察院打過招呼,請你與他們聯(lián)系。”

最后,松原市檢察院以“如不鑒定不予受理”為由,迫使長嶺縣公安局為馮連文作精神病鑒定。8月25日,長嶺縣公安局在吉林省政法委領導的催促下,在松原市檢察院的催辦下,帶領馮連文來到公主嶺精神病醫(yī)院作鑒定。鑒定結論是,馮連文精神發(fā)育遲滯,限定責任能力。智殘6級,智商51。

6.無期徒刑的判決

自1998年6月3日馮連文再次被捕后,此案就已經(jīng)進入到了訴訟程序。宋淑杰好不容易盼到了松原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的那一天。1998年11月6日,松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在長嶺縣法院公開審理“馮連文故意殺人案”,松原市檢察院參加公訴,長春市和松原市兩名律師進行辯護。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的庭審,公訴機關出示的證據(jù)繩子及尸檢鑒定,均被法官確認為不合法,不予認定。

庭審中,由馮連文自己陳述,他說:“你們真的讓我說實話,那我可就說了,我可是一個實在人啊!”

庭審法官點了一下頭:“你必須說實話!”

馮連文抬起頭:“我沒有殺死我媳婦,我媳婦不是我殺的,我還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呢!”

將近一個半小時的辯護就要結束了,辯護律師說:“本案沒有證據(jù)證明被告有罪,而證明被告人沒有罪的證據(jù)確鑿充分。因此,請法庭判定被告人無罪。”

庭審中已經(jīng)明顯地看出馮連文勝訴了。庭審后,法官對辯護律師說:“你們應該起訴那個假法醫(yī)。”

當看到瑟瑟發(fā)抖的馮一男時,審判長的眼睛都紅了:“孩子是無辜的!最多15天就有結論了。”

第一次公開審理后,松原市法院遲遲不肯作出判決,辯護律師和宋淑杰多次進行上訪詢問也沒有結果。后來,法院告知說“檢察院撤訴”。撤訴之后,松原市檢察院和法院的辦案人員聯(lián)合來到馮連文單位,以及馮連文兒子馮一男的代養(yǎng)人姑姑家,進行調查取證。調查結果進一步證實馮連文不占有殺人目的、動機和時間,沒有找到馮連文殺妻的證據(jù)。

然而,令人費解和荒唐的是,松原市檢察院在沒有殺人證據(jù)的情況下,在超時限羈押距第一次審訊170天后,又一次對馮連文起訴。1999年3月25日,松原市法院在長嶺縣法院進行第二次公開審理。據(jù)小道消息透露,此次公開審理是受吉林省某某領導的指示進行的。但這只是傳說,而沒有證據(jù)。

這次公開審理時間不足一個小時,辯護律師出示了馮連文取保后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見證人提供的十幾份證據(jù)。在法庭上,法官問馮連文:“你沒有殺人,為什么在公安局里承認你殺人?”

馮連文回答說:“我不承認,他們就打我,要把我吊起來往死里打。逼迫我說我殺人了,我害怕,就說殺人了。”

隨即,法庭將假法醫(yī)王某甲傳到法庭作證,王某甲承認自己不具備法醫(yī)資格。

在事實面前,在兩次庭審之后,法官及公訴人不得不承認馮連文是一個理智不健全的限制責任能力的人,他并不占有殺人時間,沒有殺人動機,更沒有殺人目的和殺人手段。審判長李某氣憤地說:“審判馮連文,這是在戲弄法律!”

另一審判長劉某不滿地說:“沒有咬牙印的事實證據(jù),早晚得翻案!”

審判員鄭某不無擔心地搖著頭:“我們不想因此而犯錯誤呀!”

可是,松原市法院某領導很為難,馮連文無罪放人可怎么辦?由誰賠償他的損失?

當天下午,松原市法院審判委員會就“馮連文案件”召開會議,討論如何給馮連文定罪問題。具體細節(jié)不得而知,據(jù)說爭論激烈,最后有人出了“高招”,將錯就錯,一起冤案繼續(xù)錯下去了。

此后,審案的不能判案,判案的不審案子,馮連文經(jīng)過第二次公開審理之后又一次地被裝進暗箱里。宋淑杰和辯護律師先后給松原市法院打過二十幾次電話,又到省政法委、省人大、省市公檢法上訪十幾次。經(jīng)過漫長的上訴,經(jīng)過223天的焦慮等待,在沒有通知律師,沒有通知犯人家屬,也沒有通知“被害人”家屬,而是由松原市法院一名法官來到看守所,面對著馮連文,一個精神病人,偷偷地進行了“無期徒刑”的宣判。

得知這一消息以后,憤怒的辯護律師來到松原市檢察院,質問公訴人:“你們沒有證據(jù)為什么還要起訴?”

這位公訴人不以為然地回答說:“公安局報上來了,那我們就起訴!”

辯護律師憤然地來到松原市法院,質問法官:“你們?yōu)槭裁葱旭T連文無期徒刑?”

法官搪塞說:“檢察院起訴了,那我們就宣判!”

如此荒唐的起訴程序,滑稽的審判程序,又怎么不發(fā)生冤假錯案呢?

第三章禍不單行

好不容易盼到能與馮連文見面的機會了!

宋淑杰領著外甥馮一男,來到吉林省鎮(zhèn)賚監(jiān)獄見到了正在服刑的馮連文。一見面,馮連文痛哭流涕地說:“姐姐,我是無罪的,我沒有殺死你的妹妹呀!法院為什么判我無期呀?”

馮連文眼睛里閃現(xiàn)著一絲絲的期盼。就在返回監(jiān)舍短短的幾分鐘里,馮連文大聲地哭喊著:“姐姐啊!你可千萬千萬為我申冤啊!”

眼淚滾滾而下,宋淑杰如同萬箭穿心般地難受。

夜,是漫長的。但作為一名警察,宋淑杰下定決心為馮連文查清事實真相。

隨即,宋淑杰與辯護律師一起商議,連同大量的人證、物證,上訴到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1999年8月,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裁定撤銷一審判決,發(fā)回重審。1999年10月,松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再一次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馮連文有期徒刑10年。對于這樣的判決,宋淑杰根本不服,她再一次上訴。1999年12月,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宋淑杰繼續(xù)申訴,2000年5月,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下達了《駁回申訴通知》,法律程序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也就是說,宋淑杰為妹夫馮連文申冤的道路到此為止了。就在這一漫漫的申訴路上,宋淑杰這個柔弱的女子,不但經(jīng)歷了血與火的洗禮,而且還經(jīng)歷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生與死的考驗。

7.惡人告狀

由于“馮連文案件”已經(jīng)成為吉林省政法委的掛牌督辦案件,一時,社會上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甚囂塵上。在長嶺縣,有的人公開在說:“宋淑杰如此地為妹夫洗冤,肯定她與犯人有著不可告人的勾當。”在松原市,有的人順嘴胡說八道:“宋淑杰已經(jīng)給長嶺縣公安局長行賄了,要不這個局長冒這么大的風險為馮連文取保候審呢!”在省公安廳機關里,有的人猜測:“宋淑杰在北京有后臺,為什么她連省市縣三級法院都不放在眼里?”在省公檢法內(nèi)部,還有的人在添油加醋:“宋淑杰已經(jīng)拿了她妹夫的錢。否則,為什么妹妹被殺,她還如此賣命地為殺人犯申冤?”

更大的打擊和迫害正鋪天蓋地向她襲來。

長嶺縣公安局動用了兩名“精明強干”的內(nèi)部辦案人員,連續(xù)兩天兩夜搜腸刮肚,整理和羅列了四條罪狀,企圖將宋淑杰的政治生命置于死地。

有人透露小道消息說,臨出發(fā)之前,整人領導特別關照辦案人員,一定要把這份材料交到宋淑杰的頂頭上司那里。他們要讓宋淑杰從此結束她的申訴道路,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次日,兩名辦案人員肩負“使命”,來到了長春市,走進了省公安廳。辦案人員沒有直接面見廳領導,而是來到《北方法制報》社總編辦公室,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將來意講述一遍。總編將手一擺:“對于宋淑杰是否行賄長嶺縣公安局長一事,我們根本不知情。不過,就我所知,宋淑杰作風正派,為人耿直,工作肯干,任勞任怨,是一位難得的好干部。”

聽到總編如此的評價,辦案人員自討沒趣地開始面對面地與宋淑杰交談。冷靜的宋淑杰,心里知道這兩個人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呀!

對于馮連文“取保候審”的事情,宋淑杰是最清楚的。首先,宋淑杰談起“我為什么要取保候審”,從客觀到主觀,談到了三個深層次原因,有歷史的,有現(xiàn)實的,還有道德良心的。她表示,無論何種原因,自己都是在情與法的規(guī)范下行事的,沒有做出任何有損于公安警察的尊嚴和形象的事情。她認為,自己是一個命苦之人,又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自己苦難的身世決定了對此事的處理方法和態(tài)度。可目前有的人不理解,但她覺得,最后各級領導是能夠理解的。緊接著,宋淑杰詳盡地實事求是地談起“自己是怎樣取保候審的”,她如實地說明了當時的情況,并闡明自己沒有任何違法行為。她一再強調,王兆武局長辦事是廉潔高效的,他遭到誣陷,她感到內(nèi)心特別有愧。

最后,宋淑杰十分大度地說:“既然此案成為省內(nèi)最高司法機關的掛牌案件,得到了各級領導的大力關注,請求你們多多地理解、同情、支持和幫助,讓我度過這段人生最艱難的時期。在此,我謝謝你們了!”

宋淑杰這番話,絲毫沒有打動兩名辦案人員,因為他們有繼續(xù)整人的任務,有將宋淑杰的政治生命置于死地的任務。

他們倆找到了宋淑杰的頂頭上司。活動內(nèi)幕不得而知,但“成果”很明顯。

第二天一上班,這位上司將宋淑杰叫到他的辦公室里,問:“你知不知道長嶺縣公安局的兩名同志來到廳里干什么?”

宋淑杰謹慎地回答:“我知道。他們是來調查在‘馮連文案件’的取保候審中,我是否有行賄的問題。”

頂頭上司把手中的鋼筆往桌上使勁地一擱:“你只說對了一半。他們來的另一個目的,是反映你在‘馮連文案件’中違法違紀的嚴重錯誤事實。”

宋淑杰大吃一驚:“在‘馮連文案件’中,我沒有做出什么違法違紀的事情呀!”

頂頭上司陰沉著臉:“這是你的一面之辭,你能說清楚么?”

宋淑杰用手比劃著:“這有什么說不清楚的?這都是明擺著的事實,這都是光天化日之下的事實!”

頂頭上司手指著宋淑杰:“你還說什么?長嶺縣公安局給你的定性是,沒有水平,素質不高,殺人取保,干擾辦案!”

宋淑杰憤怒了:“他們是一派胡言!這是陷害!這是整人!這是顛倒黑白!”

頂頭上司一拍桌子:“宋淑杰你要干什么?難道人家長嶺縣公安局說的不對么?”

宋淑杰什么都不顧了:“長嶺縣公安局這是以國家的名義欺負我這個弱女子!我為馮連文鳴冤叫屈,要他們拿出抓人的證據(jù),卻說我干擾辦案;活活割開我妹妹的脖子,還說我沒有水平;我妹夫和兒子被雙雙非法拘禁,扒去衣服,搶走手表,打傷身體,還說我素質不高;我按照正常手續(xù)反映情況,卻說我殺人取保。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么?他們這是欺人太甚,豈有此理!我是死者的家屬,我要講真話,講實話。我是一名記者,我更要遵守職業(yè)道德,分辨真善美、假丑惡。我是一名警察,我必須要伸張正義,堅持真理!”

頂頭上司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氣憤地用手一指:“從今天開始,我就讓你到一個‘講真話,講實話’、‘分辨真善美、假丑惡’、‘伸張正義,堅持真理’的地方去!你馬上作好準備,廳機關你是不能再干下去了,我決定把你下派到基層派出所。你自己選一個,明天上班就把申請書送到我這里來!”

宋淑杰是怎么離開頂頭上司的辦公室的,是怎么離開《北方法制報》社的,又是怎么離開公安廳大樓回到家里的,她都渾然不知。

8.雪上加霜

宋淑杰來到長春市某一基層派出所報到時,臉上似乎有一些發(fā)燒,可她又一轉念:這有什么可恥的?我為妹夫馮連文申冤是正確的,光明正大的,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不管領導怎樣對待我,總有一天會云開霧散。

這個派出所,曾經(jīng)是宋淑杰參加公安隊伍時的第一驛站。那時,老派出所所長是她的嚴師,宋淑杰則是老派出所所長的高徒。老所長的言傳身教,老所長的兢兢業(yè)業(yè),使宋淑杰受益匪淺。

當年宋淑杰來這個派出所,頭上頂?shù)氖恰板憻挕钡墓鸸凇=裉斓乃问缃苡只氐竭@里,背的卻是“下派”的罪名。下派是什么?就是犯錯誤被貶接受改造。

但老所長沒有歧視她,待她依然如故。他對她說,我不管你犯的是什么錯誤,在我眼里,你還是從前的宋淑杰。為了給她繼續(xù)申冤提供便利條件,就安排她負責檔案整理工作。

當宋淑杰的工作剛剛安穩(wěn)以后,吉林省公安廳機關機構改革開始了。宋淑杰的去向成為她最大的難題。有一天早上,宋淑杰將派出所檔案室大門剛一打開,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公安廳打過來的,通知她參加公安廳舉辦的“落聘干部學習班”。

什么?我落聘了?還要參加學習班?

當宋淑杰將電話打到公安廳時,得到的回答是:“你必須參加學習。否則,你將面臨著解聘的危險!”

宋淑杰無奈地走進“落聘干部學習班”。當她小心翼翼地坐定以后,四下一張望,才發(fā)現(xiàn)在30多名學員里,她是唯一的女性。在這里,除了老弱病殘以外,剩下的全都是“帶病”的干部。這些干部們心服口服地承認自己的落聘,心安理得地接受廳里的學習改造。可是,宋淑杰有委屈,有痛苦。人生有時就是如此,即使你是一條巨龍,也得盤著!

宋淑杰下派到基層又參加“落聘干部學習班”的消息,在省公安廳機關傳得沸沸揚揚、有聲有色。宋淑杰幾乎成了“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人物了。就在《北方法制報》社辦公地點遷移時,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竟將宋淑杰的辦公桌上所有的資料和辦公用品扔得漫天飛,甚至她的辦公桌抽屜也被人撬開,里面的東西一掃而空。

這還不算,宋淑杰本應該享受廳機關公務員住房工資福利待遇,由于她的下派,這些待遇也不知所向。本來宋淑杰在1995年3月任主任科員,屬于公務員編制。1997年,省公安廳成立公安報刊社時,她由政治部宣傳處借調到報刊社工作,仍然保留公務員身份。可就在她下派到基層派出所工作以后,廳人事部門便將她的工資關系轉移到報刊社,她的公務員身份也就不翼而飛了。

平日里相處甚好的同事們都避之唯恐不及。曾跟她大談特談前途、理想、家庭、愛情的同事現(xiàn)在跟她沒有了共同語言。她一提起“馮連文案件”,同事會馬上讓她另選話題。一個落難的人,成了大家的瘟神。

天空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宋淑杰從“落聘干部學習班”出來,徒步向家中走去。她都不知道是如何邁進家門的。有一天清晨,她強撐著身體起床后,洗完臉走到鏡子前一照,大吃一驚,就在她黑黝黝的頭發(fā)上,竟閃現(xiàn)了一層霜一樣的白發(fā)。她在心里嘆道:我宋淑杰真的成了當代的祥林嫂了。

就在宋淑杰四面楚歌之時,她更沒有想到,自己下派到基層工作和參加“落聘干部學習班”的消息,很快地被家人知道了。平時,家人都把宋淑杰視為家庭的“驕傲”,現(xiàn)在,她成了家庭的恥辱。公爹嫌她敗壞了門風,對她不理不睬。

宋淑杰的愛人是省級律師。在“馮連文案件”的申訴初期支持她,后來態(tài)度發(fā)生了轉變,勸她偃旗息鼓,不要再雞蛋碰石頭。時間一長,兩個人的矛盾就公開化了,開始是爭執(zhí),漸漸變成了吵架。感情的裂痕越來越大了。

2001年,宋淑杰離婚了。宋淑杰在眾叛親離的氛圍中,連一個像樣的家都沒有了。

第四章艱難時世

宋淑杰離婚以后,和女兒搬到距離南湖不遠的臨時租住的小區(qū)六樓。因為她整天忙于申訴,顧不得到單位去上班了。換句話說,宋淑杰如果還要上班的話,恐怕她更成為人們背后的“談資”和茶余飯后的“笑柄”了。為此,她不能上班了,單位也就停發(fā)了她的工資。

人到難時,喝一口水都塞牙,放一個屁都砸腳后跟。就在宋淑杰危機四伏之際,收養(yǎng)她外甥馮一男的姑姑也離婚了。姑姑家在白城市郊區(qū),屬于最貧困的農(nóng)戶。姑姑常年身體有病,僅靠自己在家門口叫賣冰棍來維持生活,還要同時供養(yǎng)像馮一男一般大的兩個孩子。

沒有辦法的馮一男姑姑,又把外甥帶到長春宋淑杰的家。宋淑杰一想到在鎮(zhèn)賚監(jiān)獄與馮連文見面的情景,一想到馮連文的哭求,一想到幼小可憐的孩子,她毫不猶豫地留下了他。這時,她已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了。

9.兩次自殺換來的清醒

在艱難的申冤過程中,宋淑杰有兩次自殺未遂。有一次她參加同學的聚會,試圖能在同學那里得到鼓勵和支持,但得到的卻是冷嘲熱諷以及種種不解。同學的冷漠反應就像一把把鋒利的鋼刀,戳痛著宋淑杰的胸膛。她想到了一條最后的路。

夜深人靜,宋淑杰等女兒和外甥馮一男睡熟之后,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敵敵畏藥瓶。隨即,她寫了兩份遺書,一份留給女兒,另一份留給外甥馮一男,囑咐兩個孩子將來繼續(xù)把官司打下去。寫完以后,她一口將敵敵畏全部吞進肚子里。這時,她的女兒卻神奇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媽!你不能死啊!趁你不在家,我將敵敵畏全部倒掉了,里邊裝的是白開水。媽,我怕你死啊!”

女兒的話,就像初露的曙光,一下子將宋淑杰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這讓她得到了巨大的安慰和鼓勵。

但是,生活越來越艱難。為了“馮連文案件”,為了女兒、外甥上學,她東挪西借,外債一天天多起來。她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困境。從女兒和外甥上中學的第一天開始,她將自己每天的生活費控制在十元以內(nèi)。外甥馮一男參加校球隊,急需一雙一千多元錢的球鞋,她只好買200元的球鞋。還不到三天,這雙球鞋就破了,馮一男輪流著借用隊友的球鞋上場。

生活給了宋淑杰壓力,也給了她辦法。她終于想出一招,在長春市一家報紙上刊登了一則“尋求代理爸爸”的啟事。有一房地產(chǎn)商立即與宋淑杰取得聯(lián)系,答應每年贊助馮一男兩雙球鞋。

在宋淑杰的努力下,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決定立案再審。可是,再審時還得需要一筆費用。為了賺到錢,她到處找事干,竟然鬼使神差般被四個騙子騙走了借來的2.5萬元現(xiàn)金。

這真是禍不單行,雪上加霜。屈辱、矛盾、絕望、無助,就像海峽上掀起的強烈臺風,又將宋淑杰活生生地掀到輕生的崖邊。當宋淑杰打開六樓窗戶,準備跳樓自殺時,外甥馮一男把她拉回到生活的希望中。

是的。人到了這種境地,反倒堅強起來,只有向命運的不公反抗和挑戰(zhàn)。她決定抗爭到底。

10.打工歲月的苦辣酸咸

為了生存和打官司的費用,宋淑杰找工作幾乎從不挑揀。走出這一家,再找那一家,她只有一句話:“給我安排一份工作吧!”

她為長春市書市里某一雜志社賣報紙,又賣期刊。一個月賺了四百元。她在南湖附近做鐘點工。有時候,她的兩條腿腫得連襪子都脫不下來了。

她還給一個家庭當保姆,照顧他們十歲的兒子。

可就在這時,這家主人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說:“你家的保姆,是吉林省公安廳犯了大錯誤的人,你們不要收留她做保姆。否則,她會帶壞你兒子的!”

女主人一聽,臉都變色了。當天,女主人連生意都顧不上打理,急匆匆地趕回家中,不問青紅皂白就辭退了宋淑杰。宋淑杰什么話都沒有說,拿起背包就要離開。可女主人卻將她叫住了:“我辭退你,你為什么連原因都不問就走了呢?”

宋淑杰苦笑了幾聲:“我這個人就是這個命了!心里的苦冤,我能向誰說去呀!”

女主人覺得很奇怪:“那你說,你到底犯了什么錯誤,才來我家當保姆的?”

宋淑杰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接著,她便把“馮連文案件”的前前后后,以及自己遭受的迫害和艱難經(jīng)歷說了出來,足足講了四個多小時。

這一幕,真比現(xiàn)代京劇《紅燈記》里李奶奶“痛說革命家史”還悲壯,還感人啊!女主人流下了同情的淚水。她激動地握著宋淑杰的手說:“我誤會你了!你不能走,我要給你加薪!我支持你去上訪,我們?nèi)規(guī)椭闵暝V。”

這一家好心人的援助給了宋淑杰巨大的安慰和鼓勵。

即使這樣,宋淑杰來到北京申訴時,還得繼續(xù)在各大城區(qū)推銷汽車坐墊,不管酷暑炎炎,還是狂風暴雨。當腳穿的涼鞋鞋帶斷裂了,她也舍不得去修理,而是一只手拎著涼鞋,一只胳膊背汽車坐墊,就像乞丐一樣,沿街叫賣著。宋淑杰就要返回長春市時,腰包里只有10元錢,只得在老鄉(xiāng)那里借錢購買火車票,才回到家中。

在重重困難面前,她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克服困難的本領,更學會了樂觀和開朗。有時,她會在背地里痛哭,但決不在人前掉淚。

可是,她是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塊鐵啊!

第五章決死抗爭

一定要申冤。為了這一目標,宋淑杰堅強地抗爭著。

她的作息時間安排得滿滿的,沒有任何時間去回憶和悲哀。她經(jīng)常牢記莎士比亞的一句名言:“受苦的人沒有悲傷的權利。”同時,她特意請書法家為她寫了一個條幅,上書“忍”字。

盡管馮連文案件的申訴遙遙無期,可宋淑杰申冤的征程好像剛剛開始。此時的宋淑杰,已經(jīng)變“官方步步緊逼”為“誓將官司打到底”,變過去“麻木不仁”為“憤怒至極”。可是,一次次的有罪判決,使得宋淑杰變成了一次次的絕地反擊,接著又變成了一次次的孤立無助。

所有這一切,它的罪惡根源是什么?宋淑杰越來越清醒地認識到,那就是司法腐敗!司法腐敗是人世間最大的腐敗,是滋生和助長其他腐敗的根源。與司法腐敗作斗爭需要勇氣、信心和耐心,捍衛(wèi)法律的尊嚴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我宋淑杰決不后悔,決不打退堂鼓,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要將官司打到底。

正是在絕境中,一位弱女子對司法制度的腐敗有了深刻的認識,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和信心。

11.撕開司法腐敗的黑幕

宋淑杰知道,在正義與邪惡的較量過程中,自己首先應該以智慧和理智行事,決不能有任何過激和偏執(zhí)的行為,尤其是不能做出有損于國家形象的事情。要用熱愛生活、珍惜生命的積極態(tài)度,面對眼前的一切。

“我要把自己花白的頭發(fā)染黑了,我要把自己打扮得莊重得體,以嶄新的面貌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沒有別的目的,就是要讓腐敗分子好好看一看,反腐戰(zhàn)士的精神面貌。”

宋淑杰對吉林省松原市中級人民法院(1999)松刑初字第28號刑事判決書表示不服。為了在二審程序中使得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了解案情的經(jīng)過,以此維護法律的公正與尊嚴,她花了三天三夜,寫了長達6500字的《無期還是無罪的訴訟報告》。在這一報告中,宋淑杰分別用“背景材料”、“案發(fā)經(jīng)過”、“第一次公開審理”、“第二次公開審理”的大量人證、物證,傾訴著自己和馮連文的冤屈。宋淑杰列舉了長嶺縣公安局辦案人員非法“殺人取證”,兩次抓人、兩次均未向馮連文單位及家屬發(fā)放逮捕或拘留通知書;刑訊逼供致使馮連文遍體鱗傷,長達一個多月不能活動的事實;揭露了長嶺縣公安局違法制發(fā)三份對被捕人家屬或單位通知書,偽造馮連財(馮連文的哥哥)、于賀生(馮連文單位的領導)等人簽名的事實;揭露了松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兩次無罪審判到最后暗箱操作,偷偷進行宣判的事實。宋淑杰大聲疾呼:公安機關先入為主,主觀認定“殺人移尸”,非法抓人又非法“殺人取證”;《法制日報》社記者不深入采訪、不實事求是便以“殺人犯”進行輿論宣傳;領導機關只聽匯報便定性“殺人取保”;上層公安機關又以“沒有水平,素質不高,殺人取保,干擾辦案”的罪名,侵犯了本案訴訟人的權利。司法機關不實事求是,不調查研究,不相信群眾,說假話,辦假案,判假案,判一個無辜的人以無期,這就是司法腐敗!

當宋淑杰將這一《訴訟報告》遞交到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以后,她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等待著回復的那一天。可左等右等還是沒有音訊。宋淑杰直接來到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得到的回答是:“耐心地等待吧!會有答復的。”

宋淑杰的耐性是有限的,她焦慮地問:“同志,你讓我耐心等待,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呀?”

接待人員用不友好的態(tài)度回答說:“我也不知道!”

這五個冷冰冰的字,就像一盆冷水潑在了宋淑杰的身上。可她還是沒有灰心,更沒有退縮。她知道,此時正是全國各省市換屆選舉和召開“兩會”之際。2000年2月17日,吉林省人代會在長春市召開。就在“馮連文案件”久拖渺茫,沒有任何希望時,宋淑杰作好了所有的思想準備,來到省賓館進行申訴。

這一天,吉林省人大信訪辦安排省高級人民法院某院長進行接待上訪。宋淑杰早早地來到這里,她什么都不顧了,奮力撥開擁擠的人群,雙手高舉著申訴信,大聲地喊著:“院長大人!小女有天大、地大的冤情啊!”

緊接著,宋淑杰字字血、聲聲淚地哭訴著這些年來“馮連文案件”的冤案和自己訴訟無望的艱辛。這位院長當即扶起宋淑杰,接過申訴狀立即批示,并用自己的車輛將宋淑杰和馮連文的妹妹馮亞娟送到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立案庭。立案庭庭長很快作出決定立案再審,將這一案件交由辦案人于某(此人因貪污受賄判刑六年)進行辦理。

可是,于某接過《申訴狀》翻了又翻,瞧了又瞧,“嘿嘿”地干笑了兩聲:“宋淑杰,你對這個案件是怎么看的?”

宋淑杰很有信心地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這是一起冤假錯案。只要是法官大人依法辦事,這個案件是能夠翻案的!”

于某用雙手捋了一下頭發(fā):“我和你是有同感的。這個案件非常好辦,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是能夠翻過來的!”

宋淑杰聽后,興奮地說:“那我得好好地謝謝你了!”

于某話題一轉,晴朗的臉色瞬間涌起了陰云:“你光說‘謝謝’有什么用啊!不過——”

宋淑杰明白了:“于法官,你有什么要求盡管說出來。”

于某一臉的不悅:“你也不好好地看一看,你我也不能這樣干坐著,干說吧?你知不知道,案件里面的情節(jié)和細節(jié),那是需要你一句一句地說。另外,有些話是不是回避一下周圍的人啊?這可是一個機密,不得外漏的,你懂不懂啊?”

宋淑杰可不是一個糊涂人,這位法官的言外之意,是要我請客吃飯呀!事已至此,別說是一頓、兩頓,就是十頓、二十頓,我也得硬著頭皮辦下去。于是,宋淑杰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心里明白,我馬上就安排。”

宋淑杰一走出立案庭,心里就犯難了。因為她身上只有來回乘坐公交車的10元錢了,她去哪里借錢請客吃飯呀?無奈,宋淑杰厚著臉皮,找到了中學時的同學,在那里借了500元。然后,她又來到一朋友開辦的飯店里進行了周密的安排。安排完以后,宋淑杰將電話打到了于某的辦公室:“于法官,今天晚上5時到我朋友的飯店里,我們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

于某在電話里發(fā)火了:“什么?你都安排好了?誰讓你安排的?”

宋淑杰蒙了:“怎么,我安排飯店有什么錯么?”

于某提高了嗓音:“你安排的飯店,我不能去!”

宋淑杰一聽更糊涂了:“為什么呀?”

于某一字一頓地說:“我已經(jīng)找好了飯店,這你還不懂么?”

宋淑杰“嗨”了一聲:“那我就把我安排的飯店退掉,馬上去你指派的飯店!”

當宋淑杰來到這個極為普通的東陽小吃鋪時,于某早已點好了最最廉價的四道素菜。宋淑杰一看,心里非常地激動:于法官這個人真好啊!他知道我經(jīng)濟緊張,特意來到這里,不讓我過多的破費呀!

席間,于某喝著白酒,并信誓旦旦地說:“宋淑杰同志,我就明打明地告訴你,這個案件根本就算不上案件。想要翻案,那是大有希望的。審委會的人也得聽我匯報。”

宋淑杰從來滴酒不沾,可被于某的話語感動得也喝了一杯啤酒。

酒也喝足了,飯也吃飽了。宋淑杰要結賬,店主不慌不忙地告訴她:“飯費不多不少,整好是700元。”

什么?700元?

宋淑杰禁不住心頭一震,脫口而出:“這么貴呀?也沒有吃什么山珍海味呀?”

這一下子,于某瞪著紅紅的眼睛,嘴里還不時地打著酒嗝兒,憤憤地擺著手:“你有什么可懷疑的?我還準備再割20斤狗肉,帶一條軟包中華香煙吶!”

氣得宋淑杰渾身直打哆嗦:這不是明卡明拿明要么?這與過去土匪搜刮老百姓的錢財有什么兩樣?

于某斜睨了一眼:“怎么了?你是不滿意,還是付不起這一頓飯費呀?”

宋淑杰強忍著怒火,馬上裝出笑臉:“于法官,你誤會了,我來時身上只帶了500元錢,這也不夠呀!”

于某不滿地瞟了宋淑杰一眼:“你帶500元錢,這不是寒磣我么?”

宋淑杰只好哀求說:“于法官,你看這樣行不行,剩下的200元錢,你給我擔一下保,我明天一定送還。”

“那好吧!那可一言為定。真有意思,就帶這么點‘小癟子’,也來辦這么大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宋淑杰還完了飯費,來到了立案庭。這一回,于某的臉色變了,語調變了,口氣變了,氣氛也變了。宋淑杰走進于某的辦公室,他連頭都沒有抬,兩眼死死地盯著一份文件。

這時宋淑杰的心,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想:這下子我把于法官得罪了。此案說不定是一個什么樣的效果呢。看這一架勢,十有八九是黃瓜菜——涼啊。

宋淑杰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于某這才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了頭,手拿著省政法委領導的批示和省法院領導的簽批,冷笑地抖摟著:“你有這一張紙的批示和簽批,能頂什么用啊?什么用都沒有!”

宋淑杰不解地問:“于法官,你說的話我怎么越聽越糊涂呀。”

于某伸了伸胳膊:“我告訴你,現(xiàn)在辦案,你得有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否則——”

宋淑杰什么都明白了,她嘴里結巴起來:“那,那,我,我……”

于某用手指頭不停捻搓著,明目張膽地索要錢財:“想要翻案,那得用這個。沒有這個,你就白日做夢去吧。”

宋淑杰為難地問:“那你說,我得出多少錢呀?”

于某將手掌翻了幾下:“最起碼得這些。”意思是說,你有15萬元才能翻案。宋淑杰眨巴著眼睛,痛苦地說:“于法官,這些數(shù)目我可拿不起呀。現(xiàn)在,馮連文已經(jīng)是家破人亡了,我也是傾家蕩產(chǎn)。”

于某皮笑肉不笑地說:“好了,好了,你別在我面前哭窮行不行?你就回去等我的通知吧。”

事后,于某對“馮連文案件”的辯護律師說:“你告訴宋淑杰,她那個案子沒有希望了。我還鄭重地告訴你,我審案件時,那是堅決不聽律師的!”

辯護律師生氣地問:“這個案件可是省政法委領導親自批示的!”

于某一揮手:“政法委領導的批示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沒有!”

2000年5月26日,在于某的操縱下,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下達了(2000)刑監(jiān)字第32號《駁回申訴通知書》,寫道:本院對該案進行了復查,認為原判在認定事實和運用法律方面是正確的……你的申訴理由無理,不能予以支持,故決定駁回申訴,維持原判。希望你尊重事實,相信法律,也希望馮連文能認罪服法,認真改造,早日成為新人。

就是這樣一份不足500字、并有兩處弄虛作假的司法文書,就將馮連文案件和宋淑杰的申訴,無情地擋了回去。

宋淑杰拿著這份《駁回申訴通知書》,憤怒地找到了吉林省政法委領導,義正詞嚴地揭發(fā)于某“吃、拿、卡、要”的腐敗事實。省政法委領導對此十分重視,當場電話通知于某和宋淑杰到政法委面談。可是,宋淑杰一想到自己死去的妹妹和含冤服刑的馮連文,還要按照于某的意思請他吃飯、喝酒,心里就惡心,氣得她大病一場。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精神傷害和身心痛苦,宋淑杰當即回絕了與于某的面談。

12.落聘干部學習班的血淚控訴

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下達的《駁回申訴通知書》,預示著“馮連文案件”的所有法律程序已經(jīng)走到盡頭了。宋淑杰無路可走了。

可倔強的宋淑杰并沒有因此而死心。過去有楊三姐為親人申冤告狀,今天我宋淑杰就不能為妹夫鳴屈叫冤么?過去有清廉的法官為楊三姐伸張正義,難道今天就沒有一個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公檢法干部為我宋淑杰和“馮連文案件”秉公執(zhí)法么?

宋淑杰重新梳理了自己的思路,她將從馮連文被捕那一天起,一直到今天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駁回申訴的所有法律文書和大量的人證、物證,一頁一頁地進行歸檔,一份一份地進行整理。按照事件發(fā)展的時間順序,宋淑杰一字一句地進行審讀和分析。她覺得雖然三級公檢法已經(jīng)將馮連文定罪判刑,但從里面完全可以看出有二百多處錯誤、造假、含混。

她請教了她最信任的律師,為她指點。哪怕是“蛛絲馬跡”的縫隙也都可以呀!

這位律師富有正義感和同情心,他對宋淑杰說:“根據(jù)我多年的辦案經(jīng)驗來看,雖然你的司法程序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還是有希望的。”

聽到這些話,宋淑杰眼前一亮:“你快說,希望在哪里?”

律師說:“你只有從假法醫(yī)王某甲殺人取證上打開缺口。這是‘馮連文案件’能否翻案的關鍵所在。只有確定王某甲是否具備法醫(yī)資格,你才能將這場官司打下去,才能撥開云霧見到晴天。別的無路可走。”

律師的點撥使宋淑杰豁然開朗。她感到萬物如同雨后沖刷過一樣的鮮亮無比。當宋淑杰接到省公安廳通知她參加“落聘干部學習班”時,開始她覺得很不自在。可這時她想,我何不趁著這一機會,向廳領導控訴假法醫(yī)王某甲殺人取證的罪行呢?一想到這些,宋淑杰顧不得廳機關人員在背后對她的指指點點,開始了新一輪申訴。只要一回到家里,她就開始書寫《血淚控告信》。

2000年11月24日,千載難逢的機會終于來了。就在吉林省公安廳“落聘干部學習班”上,省公安廳廳長陳占旭為機關干部作報告。報告結束后,有幾位學員作了“培訓學習心得”發(fā)言。本來沒有安排宋淑杰發(fā)言,可她顧不上禮貌不禮貌的了。當時,會議主持人感到驚訝,學習班30多名學員也感到驚訝,陳占旭廳長更是感到驚訝。

宋淑杰站起來,兩眼含著淚水,她以假法醫(yī)王某甲殺人取證造假案陷害無辜制造冤假錯案,本人又遭受迫害牽連的事實,向陳占旭廳長以及在座的30多名干部、政治部領導鳴冤。宋淑杰聲淚俱下地說:“我代表我們雙方家屬強烈地呼吁,請求省廳領導重新復查此案。我是死者的親人,我是一名人民警察,我妹夫殺人必然要償命。但是,他沒有殺人的事實和證據(jù),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假法醫(yī)割殺我的妹妹,陷害我妹夫冤獄坐牢。我已經(jīng)用了三年的時間,追求著我國司法的公正,可結果卻像肥皂泡一樣地破滅了。我只有追求真理,追求法律公正,‘馮連文案件’才能得以平反昭雪,我的政治生命和尊嚴才能得以恢復。”

當宋淑杰還要講下去的時候,陳占旭廳長氣憤地說:“宋淑杰同志,你不要說了,請把你的申訴材料交給我!”

陳占旭廳長接過這份沉甸甸的申訴材料,用手指著大聲地說:“老百姓冤,廳長管。可我們干警申冤,我這個廳長更要管!”

陳占旭廳長當場批示:此案是否請政法委重新復核。

經(jīng)過吉林省公安廳和吉林省政法委反復召開會議,并由省政法委主持召開了聽證會。在會上,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監(jiān)庭庭長最后的意見是:“焦點是王某甲法醫(yī)資格問題。可法醫(yī)問題是公安管轄的事情。”

之后,也就是2001年5月20日,在宋淑杰反復多次地追問后,吉林省政法委向省公安廳發(fā)去一份公函:法醫(yī)的問題由宋淑杰向公安廳提出申訴。

2001年9月10日,經(jīng)過認真斟酌,陳占旭廳長就宋淑杰提出對王某甲的控告申訴問題,在法制處、干部處、機關黨委書記面前答復宋淑杰:“你不要找公安廳、政法委了,請你盡快去找省人大,這是你自己的權利。”

2001年12月17日,這是吉林省人大的信訪接待日。這一天,省人大信訪辦主任、內(nèi)司委監(jiān)督處處長、省法院審監(jiān)庭一名法官和辦案人員于某也參加了接待。就在這次接待會上,宋淑杰憤怒地揭發(fā)假法醫(yī)王某甲殺人取證的事實。當信訪辦主任站起來制止時,省人大副主任劉樹林同時也站起來說:“不要阻攔,讓她把話說完!”

這時的宋淑杰用了“冤假錯慘”四個字,僅用10分鐘時間就控訴了全案過程。她說:“警察王某甲出庭作證承認自己沒有法醫(yī)資格,卻野蠻暴力執(zhí)法,釀成人間慘案;作為死者的姐姐,我是一名警察,含冤受辱傾家蕩產(chǎn),強忍身心傷害痛苦,歷時5年,為被陷害坐牢的妹夫打官司,訴訟系千古奇案;由于政治陷害,省政法委掛牌督辦的是一起假案;歷時3年3次公開庭審全部無罪,省市兩級法院卻暗箱操作,枉法裁判偷著宣判無期后改為十年,故意造成錯案。”

宋淑杰稍微頓了一下,繼續(xù)說:“請求省人大進行監(jiān)督批示,由省公安廳或者省高級人民法院對王某甲的鑒定結論‘他殺’作文證審查鑒定,依法確認王某甲是否具有法醫(yī)資格的科學性、合法性、真實性、準確性和公正性。”

隨后,宋淑杰當著省人大領導和省法院審監(jiān)庭法官的面,揭發(fā)了于某“吃、拿、卡、要”的事實。劉樹林副主任嚴厲地質問于某:“宋淑杰揭發(fā)的事實,是真的么?”

于某的臉一陣白,一陣紅,支支吾吾起來:“她,她,這是,這是……”

劉樹林副主任氣憤地說:“你還這是什么?作為一名法官,最起碼的是得講良心啊!”

于某低著頭,以沉默掩飾著眼前的尷尬。

接待會結束以后,劉樹林副主任明確地說:“關于法醫(yī)資格問題,必須要給宋淑杰一個說法!”

當天下午,劉樹林副主任批示:將“馮連文案件”列入人大監(jiān)督程序。

13.“真假法醫(yī)”的扯皮現(xiàn)象

宋淑杰認為,關于王某甲的“真假法醫(yī)”問題已經(jīng)列入省人大監(jiān)督程序,那么,“馮連文案件”真相大白的日子就為時不遠了。這一回,宋淑杰看錯了。

“馮連文案件”明明是司法腐敗所造成的冤假錯案,可這些腐敗分子們卻在大張旗鼓地玩弄著法律,你推我,我推你,誰都不沾邊。

2002年7月1日,吉林市人大副主任劉樹林再一次對宋淑杰的申訴作出批示:請抓緊依法處理。經(jīng)過一年的努力,省人大信訪辦內(nèi)司委做了大量的工作,并依法行使了監(jiān)督權力。可是,就在省人大信函(2003)17號函依法監(jiān)督省公安廳“查明王某甲法醫(yī)資格問題并報結果”時,2003年5月16日,吉林省公安廳刑科所根據(jù)長嶺縣公安局出具的調查,函報省人大調查結果:我們主觀認為王某甲具備法醫(yī)資格,但是又承認客觀事實,1998年以前我省從事刑事技術工作的基層公安機關刑事技術人員均無法醫(yī)資格。

這種模棱兩可的答復,令省人大非常氣憤,他們當即根據(jù)省人大1994年《吉林省司法醫(yī)學鑒定管理條例》第十八條“獲得省級以上司法機關頒發(fā)的鑒定資格,可以成為司法機關有鑒定權的法醫(yī)”的規(guī)定,再一次以省人大吉人辦36號函告公安廳:王某甲有無法醫(yī)資格問題由宋淑杰向公安廳申訴。

6月25日,宋淑杰實事求是地向省公安廳、省人大內(nèi)司委以及信訪辦書寫了第10次申訴書:王某甲系非公安專業(yè)畢業(yè),剛剛調入,連起碼的技術員身份都不具備。同時,王某甲公開庭審時承認自己不具備法醫(yī)資格。根據(jù)調查證明,王某甲是在白城衛(wèi)校中專畢業(yè),在縣醫(yī)院工作二年,從事法醫(yī)工作一年零五個月。從這里完全可以看出,王某甲根本不具備法醫(yī)鑒定資格。

時間到了7月30日,宋淑杰追根溯源地利用省人大接待信訪量激增這一“洪峰信訪”的時機,將自己對“王某甲究竟是真法醫(yī),還是假法醫(yī)”的申訴再一次推到了省政法委。這時,省政法委又給省公安廳發(fā)一信函:要求調查王某甲法醫(yī)資格。

到了8月5日,吉林省公安廳刑科所法制處函報省政法委,還在含糊不清地解釋:承認客觀事實,1982年以后至1998年12月以前從事刑事技術工作的基層公安機關刑事技術人員均無技術職稱。可他們又主觀地認為,王某甲在“馮連文案件”時1997年11月12日具有法醫(yī)資格。公安廳只承認往屆執(zhí)法不嚴的事實,對本屆卻執(zhí)意不愿意糾正。

無奈,宋淑杰想到了司法援助,她于8月18日,面見了獲得全國首屆律師辯論賽最佳辯論獎獲得者青年律師陸新華。陸新華無償為宋淑杰撰寫了法律意見書,提出王某甲依法不具有獨立鑒定權等一系列法律觀點,指出:省公安廳的答復,從主觀認為和客觀事實都是自相矛盾,要求依法辦事。

就在9月10日,吉林省公安廳再一次函報省人大:法院判完的案子,不歸公安負責法醫(yī)資格及鑒定結論問題。

聽到這一消息以后,宋淑杰被迫繼續(xù)上訪,她將自己的申訴信遞交到中紀委駐南湖巡視組。巡視組用電話回答說:“我們已經(jīng)批示‘請依法公正處理’,你的申訴材料已轉到省委、省政府信訪局。”

這時的宋淑杰,立即來到吉林省信訪局接待處。接待人員告訴她:“你的申訴材料已經(jīng)分別批給省政法委和省紀檢委了。”

宋淑杰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答復,可這位接待員長嘆了一聲:“上訪告狀的人,全都是沒錢沒勢的。否則,誰也不會來上訪告狀,我深表同情啊!”

想起這些年的風風雨雨,想起這些年的迫害打擊,想起這些年“萬里長征”般的奔波,想起這些年無數(shù)次的來來往往,宋淑杰第一次在這位接待員面前掉下了兩顆碩大的淚珠。

2003年年底,宋淑杰含冤上訪整整六個年頭了。長期的奔波勞累,她的頭發(fā)不但花白,而且開始一縷縷脫落,牙齒一顆接一顆地松動,一顆接一顆地拔掉,眼睛也逐漸模糊深度近視。患有的高血壓,不停地威脅著她的生命。此時,她真正地覺得,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也會壓死老駱駝的。正義的代價太沉重了!她想要安靜下來調養(yǎng)一下自己的身體,她想要躲過喧囂的鬧市去寧靜的山村,好好地睡上一個月的覺,她想要帶著女兒和外甥,享受一下僅有的一點“天倫之樂”呀!

可是,她不能。宋淑杰那“強烈要求無罪釋放馮連文”的激情已經(jīng)達到了極致。她再次帶著控告申訴信,來到北京,走進全國人大信訪局,走進公安部,走進最高人民法院,走進最高人民檢察院。她說,吉林省監(jiān)獄關押馮連文六年了,這是吉林省法院的恥辱,這是弱勢群體的悲哀,這是政治權力的腐敗!

就在宋淑杰四處上訪申訴之際,《人民公安報》2003年8月7日,向社會發(fā)布新聞:全國公安機關將全面清理不具備執(zhí)法主體資格人員,純潔公安隊伍規(guī)范執(zhí)法行為。12月13日頭版頭條刊登報道:公安部全面清理整頓不具備執(zhí)法主體資格人員,三萬余人調離執(zhí)法崗位。不具備執(zhí)法主體資格人員,“嚴禁參與刑事技術鑒定”。

得到這一消息以后,宋淑杰在2004年全國“兩會”召開之前,向省人大提出請求,盡快依法拿出法律監(jiān)督意見書。事隔不久,吉林省人大下達了法律監(jiān)督意見書:王某甲不具備法醫(yī)資格,他的鑒定結論是違法的,無效的,本案不成立。

宋淑杰手捧著這一法律監(jiān)督意見書,站在省人大的門外,情不自禁地放聲大哭起來。

第六章柳暗花明

既然吉林省人大已經(jīng)下達了法律監(jiān)督意見書,那么,重新對死者宋淑梅死因鑒定結論進行復查,就成了“馮連文案件”的重中之重。她請求省公安廳對吉公法字(1998)85號掛牌督辦馮連文“殺人取保”一案,依法審查王某甲殺人取證造假陷害無辜冤獄十年的鑒定結論,糾正程序錯誤。

14.用生命理智換來的批示

2004年10月18日,宋淑杰懷著一顆誠摯和熱愛生命的心情,寫給吉林省公安廳領導一封信,題目是《用生命理智申冤》。

宋淑杰表示,當日本著名音樂指揮家小澤征爾在《二泉映月》哀婉凄涼的音韻中突然跪倒時,這種虔誠是對音樂的熱愛。當貧困潦倒的繪畫大師文森特·凡·高在《向日葵》黃金的陰影中扣響生命的扳機時,這種殘酷是他對繪畫的熱愛。熱愛是有生命的,一個人一旦連自己及生活都不熱愛了,那么,她一定是感到絕望。因為我熱愛生命而申訴、申冤,因為生命是有尊嚴的,法律是有尊嚴的。

作為死者的親人,作為一名人民警察,我有權利要求公安廳領導依法作出對殺人取證的鑒定結論進行文證審查的批示。因為文證審查具有法律效力,因為根據(jù)國務院信訪條例分工負責歸口辦理的原則,公安控申條例規(guī)定:鑒定結論必須由公安審查復核。雖然公安部門無權糾正判決結果的錯誤,但是有權糾正鑒定結論程序上的錯誤。

緊接著,宋淑杰便將《用生命理智申冤》的文章,分別寄發(fā)到吉林省人大、省政法委、省高級人民法院、省高級人民檢察院、省司法廳、省監(jiān)獄管理局、省公安廳等部門。隨即,宋淑杰強烈要求由吉林省公安廳安排公安部特邀刑偵專家、二級英模、全國勞模、省公安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徐利民組成高級法醫(yī)資格專家組,對此案的鑒定結論依法進行權威的文證審查,依法查明死者真正死因,依法撤銷此案。

宋淑杰的請求,并不是用幾句話、一篇文章就能得到批準的。這時,已經(jīng)恢復到吉林省公安廳檔案室工作的宋淑杰身邊的姐妹們,紛紛為她獻計獻策。有一天,檔案室主任將宋淑杰喚到跟前,真心實意地指出申請書上的不當之處,讓她盡快用簡潔的行文重新進行申請。2005年12月12日,在主任的斡旋下,吉林省公安廳領導簽字批示:同意徐利民副總隊長牽頭復查此案。

15.復查后的陰云

就在以徐利民為組長的專家組來到當年案發(fā)現(xiàn)場進行復查以后,不知個別專家是哪一根神經(jīng)犯了什么毛病,卻在鑒定結論復查會議上,出現(xiàn)了分歧和不同意見。有的專家一口咬定死者是他殺,而不是自殺,維持原來鑒定結論。有的專家提出反對意見,有理有據(jù)地認定死者是自殺,而不是他殺。還有的專家干脆不言不語,以“沉默是金”保持著中立。最后,專家組以“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絕對優(yōu)勢,維持了原鑒定結論而宣告結束。

在這一過程中,著名公安部特邀刑偵專家徐利民在復查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多處疑點,根據(jù)他多年的豐富經(jīng)驗,認為“宋淑梅是自殺,而不是他殺”。就在激烈的辯論中,徐利民深情地說:“我們是全省的公安刑偵專家,肩負著人命關天的重任。如果在心中存有一點私心雜念,那就是對人民不負責任,對國家不負責任,對公正的法律不負責任。對于‘馮連文案件’的死者是自殺,還是他殺,希望我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啊!”

事后,在“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重壓下,徐利民沒有就此妥協(xié),更沒有“隨波逐流”。相反,他憑著自己的職業(yè)道德,憑著對黨、對人民高度負責的責任心,默默地將這一復查結論放進辦公桌里。他準備用自己的聰明與才智,尋找著時機,等待著“云開日出”的那一天。

左等右等,沒有消息。宋淑杰坐不住了,她借了一萬元錢,用信封裝好,敲開了徐利民的辦公室。當她將裝有一萬元錢的信封放在徐利民面前時,他吃驚地問:“宋淑杰同志,你這是干什么?”

宋淑杰順乎情理地回答:“現(xiàn)在辦什么事情,不得用這個么?”

徐利民臉色嚴峻地說:“我不是腐敗分子!你這樣做,是在侮辱我!”

2006年上半年,徐利民巧妙地將“馮連文案件”和另一刑事案件合在一起,向吉林省公安廳遞交了“邀請公安部專家組進行鑒定”的報告。2006年9月,應吉林省公安廳要求,國家公安部組成專家組進行案件復查。

16.代價沉重的最終結果

在公安部專家組到來之前,宋淑杰特意書寫了《請求專家組調查核實的事實真相》建議書,她在“馮連文案件”的關鍵問題上,提出了多處質疑。

2006年9月,公安部專家組來到了吉林省,來到了吉林省長嶺縣太平川鎮(zhèn),來到了“馮連文案件”的案發(fā)現(xiàn)場。專家們運用了現(xiàn)代高科技技術,對十年前的現(xiàn)場進行了電腦合成、現(xiàn)場還原和現(xiàn)場模擬等大量細致的工作。最后,形成了復查意見:宋淑梅系生前頸部受繩索壓迫致機械性窒息,呼吸循環(huán)衰竭死亡。宋淑梅頸部并非勒頸所形成,屬縊頸所致。自縊地點為宋淑梅家中門房走廊,自縊工具為編織繩,自縊懸掛的部位是檁子。復查意見是,宋淑梅系因自縊致機械性窒息死亡。這與1997年最初的尸檢結果“被他人勒頸機械性窒息死亡”存在著本質上的區(qū)別,案件定性發(fā)生了根本變化。

復查后,公安部高級刑偵專家氣憤地說:“這本來就不是一個案件,立案、他殺、馮連文殺均無法律依據(jù)!”

2007年1月,吉林省公安廳建議吉林省政法委協(xié)調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吉林省高級人民檢察院對“馮連文案件”復核審理。同年3月,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決定再審。2007年10月15日上午9時,在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444法庭上,年輕的審判長身穿新式的大法袍,站在合議庭三名成員中間,莊嚴地宣讀(2007)吉刑再字第2號刑事判決書:“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六條、第一百九十五條、第一百六十二條第(二)項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百一十二條第(四)項之規(guī)定,撤銷本院(1999)吉刑終字第431號刑事裁定和松原市中級人民法院(1999)松刑初字第69號刑事判決,原審被告馮連文無罪。”

僅十分鐘的審判,結束了宋淑杰十年來為妹夫馮連文申冤的艱辛道路!2009年10月15日,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又將支付給馮連文被錯誤限制人身自由3226天的賠償金32萬余元,交到了他的手中。捧著這一凝聚無盡辛酸的、沉甸甸的賠償金,馮連文早已泣不成聲。他跪在地上,沖著宋淑杰連磕了三個響頭:“姐姐啊!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你是我們馮家的救命恩人啊!”

筆者在長春市雁鳴湖見到宋淑杰時,問她:“是什么力量促使你在屢屢絕望、屢屢遭受打擊的情況之下,選擇了堅韌不拔的堅守呢?”

宋淑杰長嘆了一聲:“歸根結底就是一個信念,那就是作為一名警察的職業(yè)道德在支撐著我。我是一名警察,連自己知道的事實都不能去說明和伸張的話,那這個世界只有黑暗而沒有光明。不把事實真相還原回來,我真的覺得愧對自己的良心和職業(yè)道德。”

后記“馮連文案件”留給我們的啟示

馮連文從被判無期到改判十年徒刑,再到無罪釋放,已經(jīng)十年了。一個人一生能有多少個十年?一個精神發(fā)育遲滯、限制責任能力的人,又能活上幾個十年?我們更無法想象,三千六百個日日夜夜,對死者的姐姐宋淑杰來說,為了妹夫的冤屈,受盡各種迫害、打擊和痛苦,百折不撓地申訴抗爭,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向司法腐敗挑戰(zhàn),還原事實的真相!

難道馮連文和宋淑杰在精神上所造成的巨大創(chuàng)傷,僅僅用30余萬元的賠償金就能熨平了么?

有一位中央領導曾經(jīng)說過這樣的話,公檢法機關是寸草不生,顆粒不收的,所用的每一分經(jīng)費,都是來自老百姓。

司法腐敗是我國最大的、最要命的、最危險的腐敗,它直接關系到國計民生,關系到法律的尊嚴,關系到黨的執(zhí)政能力。如今,我們不提倡毛澤東時代的“階級斗爭”這個口號了。可是,在特殊領域、特殊形勢下,重拳治腐是必不可少的。司法腐敗分子應當成為“人人喊打”的“階級敵人”。或許魯迅先生“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值得重溫,或許重慶打黑的方式富于啟發(fā)。只有這樣,黨和政府的威信才能不斷提高。

作者簡介:

澤津,男,曾用筆名江海河、秦風。1956年10月15日生于黑龍江省望奎縣衛(wèi)星鎮(zhèn)。自1980年到現(xiàn)在,在中央、省、市各大報刊發(fā)表五百多篇作品,獲省級文學大獎一等獎兩次、二等獎一次、三等獎一次。現(xiàn)為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本刊發(fā)表報告文學《田鳳山:一個省部級高官的畸形人生》和《千萬里,母親的呼喚石破天驚》等。《田鳳山:一個省部級高官的畸形人生》曾獲新世紀第四屆《北京文學》獎。

責任編輯 師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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