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實踐中,教材無論是租型還是不租型,這兩種出版發行方式都存在利益鏈問題。這個利益鏈主要是由教材原創出版社、教材租型單位或教材代理商和教育行政部門或個人組成。教材多樣化同教輔的多樣化一樣,為教材發行中權力尋租提供了空間。
一、問題的提出
新世紀國家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重要成果之一,是通過鼓勵所有出版單位、個人、團體積極參與中小學教材編寫,從而初步建立了多達數千種教材的新課程教材體系,在全國范圍內推廣使用多版本、多樣化教材。然而,近年來,有學者針對教材使用中出現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如2008年7月28日,《光明日報》發表了《中小學教材:強制“租型”的法律之痛》;2009年4月7日,新華網北京頻道又發表了一篇題為《解讀:學生教材“租型”背后的利益鏈》的文章。兩篇文章均對許多地方包括山東、廣西、廣東等省的教材租型提出了質疑和批評,將矛盾焦點對準地方教育行政部門由于沒有完整轉發教育部《中小學教學用書目錄》而“變相強行租型”,認為教材租型這種方式侵害了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這些言論引起了學術界和教育部門的高度關注。
教材多樣化改革的目的,是為適應我國地區發展不平衡、文化呈現多樣性而在教育方面所采取的措施,但在實踐中,教材無論是租型還是不租型,這兩種出版發行方式都存在利益鏈問題。這個利益鏈主要是由教材原創出版社、教材租型單位或教材代理商和教育行政部門或個人組成。教材多樣化同教輔的多樣化一樣,為教材發行中權力尋租提供了空間。
二、租型
在新課程改革之前,人教社獨家承擔著全國中小學教材的編寫和出版。由于涉及到全國數以億計的中小學生,教材使用數量非常大,單一個人教社難以完成出版、印刷、發行的任務,難以確保“課前到書”。因此,人教社按照教材發行總碼洋的3%-4%作為著作權使用費以租型費的名義收取、自愿自主地將教材的版型出租給全國各省市,由各省新聞出版部門有關單位安排出版、印刷和發行。在這種租型活動中,地方出版系統、印刷系統、發行系統和教育系統承擔了大量的工作,獲得的收益要遠遠高于教材原創單位。
新課改使人教社面臨著多版本、多樣化教材競爭激烈、教材市場縮小、教材利潤下降的巨大壓力。但盡管如此,到目前為止,這種獲取最低利潤的租型形式依然是人教社與全國各地方出版系統進行合作的主要形式。為什么人教社愿意吃這個“明虧”?或者說愿意以租型的形式來發行教材,而不是自己把出版、印刷和發行收歸己有,直接供書或者租給一些民營公司,從而獲得更大的利潤空間呢?
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由于人教社經營教材多年,與各省教育部門和出版部門已經形成了長期穩定的合作關系。損害這種關系,必然會導致教材市場的萎縮。在教材價格下降、教材利潤變薄的情況下,薄利多銷是一條有效的占領市場份額、提高發行量從而提高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重要策略。面向全國大規模發行所取得的規模效益,全國每個省上交的租型費累積起來總量不少,確保了不低的教材總體收益;二是人教社需要地方政府和出版部門的密切配合與支持。地方出版部門、新華書店與教育部門的通力合作,不僅確保了“課前到書”,而且在教材推廣和服務方面也做了大量的工作,從而減少了人教社的精力和成本;三是教材租型由于主要的利稅歸地方政府收取,容易取得地方政府和出版部門的支持和配合。根據新聞出版總署的統計,2006年我國出版各類圖書總計64.08億冊,其中教材為35.07億冊,占54.7%:定價總金額649.13億元,教材為258.22億元,占39.8%。中小學教材是大多數出版社和所有新華書店主要的收入來源。從經濟利益來看,在教材經營活動中,盡管教材的價格一降再降,教材利潤已經非常低,但教材租型的形式由于大規模的教材使用涉及到教材經營活動中所涉及到的造紙業、印刷業、出版業、發行業等整個產業鏈,這個產業鏈在我國多數地區關系到地方政府的財政稅收等問題,也有助于增加就業。因此,地方政府無論如何都會想方設法支持這種教材租型活動,從而提供各種政策性保護。如廣西教育廳桂教教材[2007]8號規定,“經研究,決定從2007年秋季學期起,將部分版本的實驗教材,調整為人教版教材。”而大多數地區雖然沒有發文,但自有一套操作規程,特別是通過獲得教育部門的支持來確保人教社或其他欲租型的版本教材的市場份額已經成為多數地區確保教材實現成功租型的不二法門。這種方式,客觀上確實制約其他版本的教材推廣使用,侵害其他版本教材的權益,但要斬斷這個利益鏈,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三、不租型
除了租型,教材供應還存在直供和代理兩種形式。本文將這兩種形式概稱為不租型。
直供是直接向教材使用地區或學校供應教材。它一方面由于不需要與其他單位或個人分享收益而可以獲得更高的點數或利潤,另一方面因沒有地方政府和教育部門、出版部門的支持和配合,不利于教材推廣,致使教材使用量比較小。因此,大多數不租型的教材出版社都采取了另一種方式,即代理。代理是借助于地方民營機構的力量進行代銷。其實質,是一種收益較高的租型形式,是租型的變種,只不過租的對象不是國有企業,而是民營企業,收益從6%到lO%不等。其好處,是教材原創出版社在點數上取得了較高的收益,而且教材使用面雖然不如租型,但也比直供大,而且避免了直供的服務難以到位的弊端;其弊端也顯而易見,教材發行量一般也不大,不能與租型相比。
教材不租型,也同樣存在著利益鏈。這個利益鏈主要是與代理形式相關,由教材原創出版社、教材代理商和教育行政部門的部分人員組成。教材代理商作為一個中間層,既受制于教材原創單位又受制于教育部門,既要爭取教材原創單位的教材發行權,又要爭取教育部門的支持,把公關工作做到人的身上,從而為權力尋租提供了一個便利的橋梁,也為腐敗的滋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首先,教材的不租型,為教材原創出版社有關人員提供了權力尋租的機會。我國的多數出版社除少數轉制為企業外,一般都屬于事業單位企業管理,而且是直線制管理集權企業。在直線制管理中,教材原創出版社的決策者根據推廣部門提供的信息作出決策,手握著教材代理的“絕對控制權利”。從決策者作為經濟人的前提來看,他所追求的是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個人利益最大化的決策往往與企業利益最大化的目標不一致。由于教材租型需要在眾多的教材競爭中擇優選用,也就是把選擇教材使用的權力交給了市場,這就會與教材原創出版社“既得利益者”的教材決策者的絕對權力和欲望產生沖突。當缺乏有效的考核、監督和約束機制時,他就可能產生控制權力、收取“租金”的欲望,教材使用的控制完全取決于他個人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他將根據個人的偏好或者利益來選擇教材代理商,從而具有了權力尋租的可能性。而其教材能否在當地使用,能否占有一定的市場份額或者占有多大的市場份額,完全取決于代理商的實力。由于代理教材會帶來長期穩定而巨大的收益,甚至有可能一夜暴富,代理商為了拿到代理權,就會想方設法、不遺余力地在原創出版社上狠下功夫證明自己具有推廣教材的實力和能力,包括他自己與省市級教育行政部門甚至其他行政部門某某領導的關系。這個選擇與爭取的過程,也是一個充滿競爭與黑幕的過程。這樣做的結果,限制了市場競爭,使錯誤的決策在教材推廣應用過程中通行無阻,不斷重復運行,教材原創出版社的損失無法避免。
其次,教材的不租型,為教育管理部門或個人進行權力尋租提供了可能性。教材版本的多樣化和教材的選用制度,賦予了我國教育管理部門更多的行政權力,甚至每一級教育部門都有自己的影響力,特別是市級教育行政部門。在教材選用上,省教育廳、市教育局(或教委)都成立了一般由教育行政部門、各學科的教育專家組成的教材選用委員會,對所有的教材進行評估。每年,各省、地市、區縣的教育部門都要發布“中小學教學用書目錄”或“中小學教學用書征訂目錄”,都是由教材選用委員會選定的。對于代理商來說,如果說教材能夠進入教育系統,即能夠上書目,那么就可以說是成功了一半,教材很可能至少會在一個地區發行使用。即使在一個小市或縣級市使用,有幾十所、幾百所中小學選用,發行量也不在少數。教材代理商做教材,其實和做教輔一樣,走的都是同一個套路一“走系統”。“走系統”被說成是民營書商的最高目標和最高境界,對于教材代理商來說也一樣。然而,這種做法,成本高、風險大,因為教材代理商基本上都是在用錢和關系作為支點來撬動教材權力這個杠桿。中國社科院社會學所研究員邵道生認為“不法奸商+神秘的關系資源+難以撼動的權力背景之間的黑金交易”是權力資本腐敗的核心內容。這一點,也同樣適用于教材,特別是教材代理銷售形式。像中小學教學用書這樣能產生巨大個人利益的教育行政權力,一旦與教材代理商攪和在一起,腐敗便難以避免。
總之,從教材出版發行的角度來看,教材租型還是不租型,說到底都是一個利益鏈的問題,也是事關教材生死存亡、課改是否成功的問題。只是這個利益是給以出版集團為單位的國有企業或地方政府,還是給以代理商為代表的民營機構,還是被一些不法分子所蠶食。正如孟德斯鳩所言:“一切有權力的人都輕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變的一條經驗。”而失去監督的權力產生腐敗、絕對的權力產生絕對的腐敗更成為人們耳熟能詳的警句 。但愿基于良好愿望的新世紀課程教材改革和教材推廣使用,不會成為滋長教育腐敗野草的黑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