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個圈子的?

中糧牽手蒙牛，寧高寧與牛根生一拍即合;華誼兄弟上市，則有馬云、江南春等人積極相助……各式各樣的私人、企業的關系背后，是一個個或明或暗的圈子在起作用。

在2010年初春，一種中國人獨有的、但是卻被中國人司空見慣的人際關系方式，正面臨變革。

根據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強和規范各地政府駐北京辦事機構管理的意見》的規定，6個月內，所有縣級駐京辦將被撤銷。由此，一張中國特有的人際關系大網面臨肢解。

駐京辦的雛形最早可追溯至漢朝，時稱“留邸”，主要職能就是溝通地方和中央的關系。經過兩千多年，駐京辦的職能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它仍然是中國式關系網絡中一個重要的節點。有觀點堅持認為，中央文件可以撤銷駐京辦，卻不可能消滅這張關系網絡。

從駐京辦現象推廣開來，在今天的中國，“關系”仍然潛伏在社會的各個角落。在商界的重大事件中，到處都能看到“關系”的力量:中糧牽手蒙牛，寧高寧與牛根生一拍即合;華誼兄弟上市，則有馬云、江南春等人積極相助……各式各樣的私人、企業的關系背后，是一個個或明或暗的圈子在起作用。

在抗日戰爭時期的重慶，時任民國教育部長的陳立夫在防空洞里發表了一段精彩言論，將關系分為三種:政治關系是志同道合的人結合在一起，搞同樣的事業;經濟關系，實際上是共同發財的關系;親友關系，其實就是裙帶關系。在他看來，國民黨的致命傷，就是后兩種關系侵犯了最要緊的政治關系。

那么，在改革開放30年之后的今天，我們是不是該靜下心來思索，演變到今天的圈子文化與關系，在中國人的生活中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圈子是立命的本錢

私人關系并不是最有力量的，與有權力的人建立私人關系才有力量。

主持人:在中國，關系究竟有多大價值?陳立夫的“三種關系說”之外，中國還有所謂“血緣、地緣和業緣”的說法。在中國，什么樣的關系最重要?

彭劍鋒:在全世界范圍內，關系都是有含金量的，都能夠創造價值。當然，在中國，關系的力量尤為強大，強大到了連西方人都知道中國是一個講關系的國家，一個人、一家跨國企業沒有關系就進入不了某個圈子，就沒法獲取相關資源。

我覺得，私人關系永遠是一個基礎，經濟關系、政治關系只可能在私人關系下延伸。而所謂“血緣、地緣、業緣”，“同鄉、同學、同僚”等等，都屬于私人關系。私人關系的力量在于，能夠相對低門檻的讓一個人進入一個圈子。然后才是看你能不能得到圈子的信任、與圈子里的人有沒有共同語言、能不能遵守圈子共同的游戲規則等等。

王輝耀:人性總是親近于跟自己有共同點的人。但是，如果一個社會以私人裙帶關系為主要社會關系，則意味著這個社會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現代文明社會。例如，有些在國外長大的海歸回國就不適應，他們只有國外的人際關系經驗，很難融入國內的關系網。

王曉方:在中國，關系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幾千年的文化傳統一直沒有斷，兩千多年的專制王朝遺留下來的很多傳統還滲透在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權力集中在人的手里，這些有權的人可以隨意支配權力，轉租權力，所以，私人關系并不是最有力量的，與有權力的人建立私人關系才有力量。裙帶關系不過是權力這襲華麗的袍子上面的一只虱子。

主持人:中國的一切事情都離不開“圈子”嗎?

王曉方:圈子是中國人安身立命的本錢。上頭有人罩著你，下面才可能有人跟著你。

彭劍鋒:其實，圈子的背后是信任感的缺失。從深層次來講，中國文化不是一個信用文化，中國人相互之間缺乏認同和信任感，整個社會也缺乏信用準則。所以，圈子很重要。

王輝耀:人生就是不斷地從一個圈子到另一個圈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圈子。

維系圈子的三大力量

我們現在的問題很可能是把民生問題過渡泛化，好像關注民生就是要把富人跟窮人攪合在一起，這既給富人帶來尷尬，又給窮人帶來痛苦。

主持人:在駐京辦這個平臺上，產生了什么樣的人際關系網絡?

王曉方:駐京辦在中國有上千年歷史。在古代，各省都有駐京會館。在改革開放之前的計劃經濟時代，中國還處于一種權力高度集中的體制，駐京辦因此產生。

其實，在中國的人際關系網絡中，駐京辦并沒有什么創新，使命始終沒變。駐京辦的第一個使命，是為所在省市尋求“權力尋租”的關系。駐京辦主任會通過一系列“潛規則”，和擁有權力的官員建立私人關系，方便其所在省市“租用”權力。第二個使命，是為各地方領導結交領導摸清門路。駐京辦就是地方和中央博弈的前沿陣地。各省和中央的關系就好比孩子和家長，孩子只能討好家長。

一位駐京辦主任談到，2010年農歷春節，他去一些部委送團拜會請柬，聽到最多的就是兩句話:“駐京辦不能撤”、“你不能走。”在駐京辦的背后，我們能看到，中國式人際關系網絡是怎么形成的:以利益為基礎，人人都用自己的能力“互相幫助”，進而產生新的關系和利益。主持人:圈子是如何形成、維系的?

彭劍鋒:從整個社會的角度來看，圈子意味著人有三六九等之分，意味著身份和地位。未來的趨勢很可能是，社會是分等級的，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溝通是分層的。所以，我們現在的問題很可能是把民生問題過度泛化，好像關注民生就是要把富人跟窮人攪合在一起，這既給富人帶來尷尬，又給窮人帶來痛苦。

其次，在同一個階層里，除了財富能力外，還有文化價值取向。比如，中國的商人階層，永遠是明星跟明星在一起，非明星跟非明星在一起。馮侖、張朝陽他們都屬于明星企業家，所以他們在一起。實際上，比他們富有的人還有很多，但是人家的圈子都在水底下。

維系中國式圈子的有三大力量，一個是相互制衡，一個是利益交換，一個是情感交流。比如，吃飯是第一個溝通階段，中國人要先通過喝酒來結交——我為了你連傷肝都不怕了。進而，如果幾個人有機會一起做事，就表示關系很鐵了。通過這些過程，雙方才能確定信任關系。所以這種關系本質上不是靠契約，而是靠制衡。然后才是情感的交流，最后，達到利益交換階段。當然，利益交換有時候也是最初的驅動力。

王輝耀:人進入一個圈子的過程就是一個被承認的過程。用學術界的現象舉例最說明問題。例如，某個學者在頂級學術刊物上發表文章，進而受邀參與學術會議，就此進入同行的圈子。越高端的圈子門檻越高。企業家俱樂部，會要求其成員的企業達到一定規模，業績得到業內公認。一般而言，新成員的加入都要有業內大佬的推薦。

圈子社會的生存法則

中國企業真正邁向全球化，還是要打破以個人交情為核心的關系，建立理性基礎上形成契約關系。

主持人:在圈子社會中，不同的人有什么不同的生存之道?

王曉方:對于不同的人而言，小人物要選好圈子，大人物要好好經營圈子，頂級人物要平衡好各個圈子。

作為一個小人物，必須想辦法進入一個大人物的圈子里，才可能有前途，切忌“跟錯人”。此外，還要切忌“說錯話”。領導拍你的肩膀，是親切關懷，你拍領導的肩膀，是沒大沒小。

大人物則需要了解圈子里形形色色的人物的精神狀態，所以，大人物不好做。

彭劍鋒:所謂“跟對人”是看戰略上有沒有前途。其次就是你走哪條線。實際上，最終的政治權力分配是各種利益群體妥協和交換的結果。你最初無意識的選擇就決定了你能進哪個圈子，決定你的前途。

在商界，對于做投資的人而言，關系網絡尤其重要。做投資的人必須有廣泛關系，要不然根本不敢投。所以人必須通過關系去了解事情真相。這也是現在多數的海歸投資家們不敢投傳統行業，只能投海歸圈子里的企業的原因。

無論在商界還是政界，一個人會有多面，要努力和更多的圈子有交集，不能只守在自己的圈子里。比如，商人要了解窮人在想什么，不能天天跟富人打交道。了解別人的圈子，你才能了解別人的需求，了解更多的信息，封閉是沒有出路的。

王輝耀:中國人依靠圈子，有時候是迫不得已，是抱團取暖。比如說，中國的民營企業在和國企、和跨國公司的競爭中，往往處于弱勢群體的地位，十分需要聯合起來，共同應對危機。于是，圈子不可避免。

中國的政界、商界、學術界的圈子之間不兼容，互相沒有共同語言，在三個圈子里都如魚得水者很少。美國則有全兼容性質的圈子，叫做智庫，智庫圈子里三種人都有，比如高盛集團曾有一位總裁商頓，同時也是布魯金斯協會的主席，他就是兼容于政界、商界和學術界的人。這樣的人非常厲害。

主持人:對于官員和企業家而言，哪些圈子是最重要的?

彭劍鋒:中國有幾種關系是特別重要的。一個是老戰友關系，一同當過兵的關系很重要，因為他們曾經共患難，信任感很牢固。另一個是同學關系。中國有兩個同學關系圈是全世界都沒有的:一個是政界的黨校同學，它讓同一個層次的官員形成了一個圈子。另一個是商界的EMBA班總裁班的關系。商人們之所以愿意付那么貴的學費，就是沖著關系去的，而不是沖著學知識去的。在中國的商界，圈子還有個特點是區域化，每個區域都有自己的商幫，目前比較集中的是浙商、粵商。

王輝耀:在美國，“三同”中最重要的關系網是校友關系。比如，名校的常青藤聯盟的關系，各個常青藤中學、大學的校友會等等。舉例而言，在美國，50%左右的企業CEO都畢業于排名前8位的大學，20%左右的企業CEO畢業于哈佛商學院。耶魯大學的學生都集中在政界，小布什就是其中一員。經濟學家的圈子里，哥倫比亞大學的畢業生很多。而在中國，很多中國商人沒有上過大學，沒有同學關系，黃光裕創業就只能找潮汕的同鄉圈子幫忙。

主持人:在中國企業中，以私人關系和圈子凝聚起來的團隊普遍嗎?這種團隊有什么特點?

彭劍鋒:中國有很多的企業家用政治化的方式管理企業，企業內部存在不同的圈子。事實上，現代企業應該以理性法則來組織團隊，如果一個團隊的私人感情法則大于理性法則，這個企業就很危險了。

中國企業家的團隊大半都是“桃園結義”式的，情感法則大于理性法則。馬云提出了一個新團隊法則，叫“西游記”團隊——規則已經制訂好了，它按照規則各司其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