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日常生活敘事浪潮勃興的社會文化原因探析

摘要：1990年代日常生活敘事浪潮勃興的社會文化原因主要有：在社會條件方面，市場經濟的實施給人們的生活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在文化條件方面，在日常生活中生長出具有現代特征的市民倫理因子；在文學條件方面，市民階層產生了審美訴求的心理需要。

關鍵詞：日常生活敘事；市場經濟；個體；市民倫理

中圖分類號：120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0)05-0124-05

1990年代，在經濟和人性解放的浪潮中，日常生活敘事以不可阻擋之勢在全國各地發生發展。形成浪潮。事實上，在市場經濟時代的中國。日常生活敘事浪潮的出現不僅僅是一個文學事件。更是一個文化事件。

一、社會條件：市場經濟的實施給人們的生活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1990年代實施的市場經濟給從計劃體制年代走過來的人們的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強烈地沖擊了人們的生活觀念，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并進而影響到了人們的審美心理結構，直接成為了文學變革的外部動力，甚至在某些方面左右了文學發展的趨勢，是1990年代日常生活敘事大潮產生的重要誘因。

1990年代前后，中國終于向市場經濟——這個此前被認為是資產階級的經濟模式。邁開了一步，中國社會出現了計劃一市場的雙軌經濟模式。十七年和“文革”時代是高度極權化的計劃經濟體制時代，在某種意義上，這種計劃經濟就是變相的權利經濟，它代表著一個物質貧乏、等級分明的時代。與這種權利經濟相比，市場經濟意味著承認某些領域內有限度的平等和有限度的自由競爭，也內在地蘊含著對個體一定程度的肯定，對個人財產擁有權、個人日常生活享樂權的肯定。當代中國市場經濟的實施至少給人們的生活造成了如下影響：

在經濟生活上肯定了私人財產的合法性。在計劃經濟時代，全民工作和生活的重心放在階級斗爭上。經濟發展不被重視；人們認同集體主義精神，吃大鍋飯，勞動報酬極低，甚至于沒有報酬。私人擁有財產的權利被壓抑到了最低限度，個人擁有財產、索取回報被認為是可恥的，與資本主義的發家觀念聯系在一起，要被批倒批臭。當代中國人不會忘記，市場經濟啟動之初，物質匱乏，生存空間狹小，精神生活乏善可陳……市場經濟時代承認了個人利益的合理性：“一是……認為個人利益的存在，和國家利益、集體利益的存在有著同樣的合理性；二是……認為良好的社會制度，應該是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的統一。在這種制度下，社會的發展將會更好地保證個人的自由發展。而不是以犧牲個人的發展作為代價。”對個人利益的承認刺激了人們的勞動積極性，給人們脫離貧困步入富裕提供了政策條件；市場經濟同時還提供給人們通過自身能力和主動精神合法合理地獲得利益的機會，使其中的一部分人獲得了經濟獨立權，給個人的發展提供了機會和物質保證，而個人發展的一個直接結果就是：個體通過自己的勞動創造財富，這個創造的過程包含了對個體的肯定和尊重。查爾斯·泰勒認為現代認同的特征之一是：

“最高尊嚴存在于勞動和改造自然的生活服務中”，事實正是如此：市場經濟實施不久。生產迅速得到恢復發展，物質逐漸豐富，個人的物質欲望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滿足，而物質欲望的滿足又使主體的精神得到了張揚。為個體最終取得對日常生活的支配權提供了物質基礎。

在日常生活中給予了個體一定程度的自決權。人們不會忘記，十七年和“文革”時期對個體和個體的日常生活進行了剝奪，而在以尊重個體為特征的市場經濟時代，給予了個體一定程度的日常生活擁有權。市場經濟使部分社會生活從高度國家意識形態化的政治生活中撤離。把束縛在政治權利之中的組織和個體解放出來。把生活自主權部分地歸還給了個人，如把八小時以外(甚至更多)的時間還給了個人，使個人恢復為日常生活的主體。人們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日常生活時間：同時恢復了個人的私生活權利和私生活空間，使人們過上一種能體現個人自主性和個人意志的生活。給個人欲望的獲得和滿足提供了最基本的時空條件，也即給個體關注自身提供了現實條件。日常生活就這樣一點點地從體制中分離，回到了百姓手中。查爾斯·泰勒說：“一個走向社會均等的內在趨勢暗含在對日常生活的肯定中。”啃定日常生活，就是肯定日常生活的主體——人。肯定人正當生活的權利。有人感嘆道：“我們這個社會終于開始尊重日常生活了，這看起來是小事情，實際上是一個社會走向人性化的重要標志。”把巴日常生活權利還給個人是1990年代實施市場經濟的收獲之一。

在價值立場上一定程度地承認了個人欲望的合理性。市場經濟推行之初，計劃經濟的均等觀念仍然占據著統治地位。隨著國家意識形態功能的弱化和市場經濟功能的增強，官方的立場也在悄悄發生變化：對個體改變自身物質生活條件的行動和訴求，從最初的默認轉變為公開的宣傳。這實際上是一個承認個人欲望合理性的過程。而壓抑欲望的外在機制一解除，原本就存在于個體本能中的各種欲望就會迅速復活，就有可能實現馬爾庫塞所說的目標：“在沒有封建社會的社會、宗法和政治中介的情況下，自己親自把握其需求和欲望滿足，并直接同他的‘天職’，他的目的發生關系。在此情形下，個人有更多的余地來完成其個體的要求和滿足……就此看來，資產階級的個人自由使一種新的幸福成為可能。”

市場經濟促成了奉獻型倫理觀的影響弱化和市場型倫理觀的形成。計劃經濟時代的基本價值觀念是集體主義精神，這種精神崇尚以奉獻為核心的倫理觀，整個社會形成了“一心為公”、“只講奉獻不求回報”的觀念，日常生活中奉行禁欲主義式的生活態度，艱苦樸素、勤儉節約是當時倡導的生活作風，講究享受被認為會造成革命意志懈怠，有滑人資產階級享樂主義泥坑的危險，要受到批判；強調不為現世的利益所動，把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寄托在國家意識形態許諾的烏托邦遠景上。

然而歷史的發展早已進入到承認個體權利、確認個體價值的時代，隨著國家意識形態的松動和市場經濟的推行，支撐奉獻型倫理觀的集體主義觀念很快喪失了現實基礎。奉獻型倫理觀“在短短10多年時間內陷入土崩瓦解之中，并被一切圍繞實利作取舍的價值判斷標準取代”。馬克思·韋伯曾說過，求利并非資本主義的本質特征，它存在于一切時代的一切人身上，只不過奉獻型倫理壓抑了這種動機而市場型倫理使其復活了。事實上，即使在奉獻型倫理觀盛行的年代。對合理的物質生存條件的訴求也頑強地以潛在的方式存在著，市場經濟只不過為其復活提供了契機，使潛在的求利意識變成為實實在在的行動。事實證明：在鄧小平南巡講話后短短的三四年時間內，市場經濟、商品意識便很快以強勁而迅猛的勢頭侵入到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中，“高速并以不易察覺的方式培植著它自身的社會階層、意識形態、代言人以及一整套文化符碼，同時帶動著社會生活和文化生活的全方位轉軌”，極大地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心理面貌。迅速出現了新的生活觀念：利己主義開始成為生活的法則，金錢、財富等成為衡量人們社會地位和價值的標準，享樂主義已經浮出水面……在不斷深化的市場經濟推動下，以利己主義和金錢觀念為核心的市場型倫理觀正在迅速形成。

二、文化條件：現代市民倫理觀的因子開始生長

1990年代后出現了新生的市民階層。體現其價值立場的市民倫理因子開始與時俱進地生長，出現了具有現代市民倫理特點的某些因子。

個人主義是當代中國市場經濟的產物。獨立、平等、欲望的滿足等是個人主義的基本內涵。中國封建專制社會無法順利地自生出自由平等意識，導致個人主義在中國缺席了幾千年：近代中國資產階級曾向國內移植過西方的個人主義，但由于嚴酷的現實環境等因素。個人主義并沒有在中國大地上成活；而十七年和“文革”時期，個人主義又遭到空前絕后的剿滅，因此，在20世紀的中國，個人主義先天的發育不良和后天的人為壓制，導致其生長長久地處在萌芽狀態。

個人主義的欠缺與現代化建設的要求不相適應，與迅速發展的市場經濟不相適應，社會發展的一個重要目標是確立個人主義。市場經濟的推行有利于個人主義的發展。以市場經濟為基礎的契約化社會，在把人們從等級制的樊籬中解放出來的同時，也確立了人與人之間的平等關系，給個人主義的生長發育提供了基本條件。一個能在市場經濟中從事活動的個體，至少具備了如下契約條件：他是自由獨立的。他與同他進行契約活動的對方在地位上是平等的。他有支配自己日常工作和生活的權利。在這種性質的活動中，個人主義因子同時潛滋暗長，“個人日益把個性化作為人生理想。并根據這一理想籌劃自己的生活，自我實現成了人的追求”。

經濟學家何清漣認為。中國的市場經濟與西方社會的市場自由、公平競爭模式的市場經濟不同，它是政府行政權力介入、資源分配權力化的“模擬市場經濟”，導致出現了許多非市場化的不規范行為。給新興市民及其價值觀的成長造成了困難。由于這個特殊的國情，當代中國的個人主義因子主要是在經濟和倫理兩個領域里長出了一點幼芽：在經濟上表現為整個社會向錢看的風氣迅速形成：在倫理上表現為傳統的道德價值觀被人們丟棄，而新的享樂觀正在形成，出現了欲望大釋放乃至縱欲的現象，個人主義必備的自由平等意識生長滯后，與個人主義相適應的新的道德倫理觀尚未形成。出現了道德缺席的局面。

馬克思說過，物質生活這種自私的一切前提正是作為市民社會的特性繼續存在于國家范圍以外，存在于市民社會。托克維爾說：“在民主社會中，每個公民習慣于琢磨一個很小的目標，那就是他自己。”因此，市民社會是一個“關注私利的非政治化的領域”。其價值觀是“利己的、經濟和實用的”，個體以經濟生活為中心，追求利潤是其活動的基本目的，各種活動以利益關系為中心展開，這決定了市民社會必然奉行利己主義的價值觀。從某種意義上說，利己觀在市民的價值觀念中居于首要地位，市民社會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利益社會，然而，這決不意味著市民社會是歷史發展到一定階段的有害產物，因為人的物欲、欲望“是真正的、基本的人性”，“從社會及其倫理精神的歷史發展而言，即使是資本主義市民社會‘自私自利’的倫理精神，在總體上也要比封建專制制度中的神學倫理、道義倫理進步得多”，因為在專制社會，人們根本就沒有權利考慮自身的需要。沒有權利和資格琢磨自己。

事實上，人的天性是利己的。亞當·斯密曾說過。利己心對社會關系的形成來說是基本的，利他心是第二位的，過分利他對社會生活的合理形成反而有害，十七年的奉獻型倫理觀失去魅力就證明了這一點。馬克思·韋伯也說：

“僅當財富誘使人無所事事，沉溺于罪惡的人生享樂之時，它在道德上方是邪惡的；僅當人為了日后的窮奢極欲，高枕無憂的生活而追逐財富時，它才是不正當的。但是，倘若財富意味著人履行其職業責任，則它不僅在道德上是正當的，而且是應該的，必須的。”中國清代的龔自珍也認為如果社會不給個人發展以可能，最終將使有才者歸于平庸。等等。這些觀點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利己主義存在的合理性。

市場經濟在一定程度上肯定并確立了利己主義的價值觀。擯棄了奉獻型倫理原則中純粹利他、無私奉獻的消極內容，允許人們在法律和道德規定的范圍內追求正當、合理的利益，符合人性的基本追求方向，刺激了人們的勞動積極性，促進了社會的發展，其意義是深遠的。

然而，利己主義是有限度的。利己主義與自私自利、損人利己是有區別的，利己不損人是利己主義的限度，在利己的基礎上利他，應該成為市民社會人際關系的基本準則之一。個人選擇的生活方式和道德行為在多大的范圍內是正當合理的?“我”的行為是否侵犯了他人?“我”的獲益是否以損害他人的權益為代價?等等。都是值得探討和研究的話題。

無論如何，缺乏倫理規范的游戲和過度膨脹的欲望，決不是利己主義的內容。

1990年代總的社會現狀是政治制度的變革相對滯后，經濟制度的改革相對較快，而倫理觀念的變革畸形地超前。導致整個社會的發展呈現出嚴重不平衡的狀況。這種不平衡狀況在社會風氣上也表現了出來。

前面已論述過，在市場經濟時代，個人的欲望被認為是合理的，追求個人幸福的行為也得到了普遍的認同和肯定。但是在1990年代，中國的市場體系促成了貝爾曾分析過的享樂主義這種生活方式。在1980年代，人們的物欲主要表現為對較高的生活質量、較合理的生活方式的向往和追求，然而到了1990年代，隨著市場經濟的大幅度深化，尤其是隨著追求效率、效益的觀念占據人們生活的中心位置后，整個社會以極快的速度向欲望化社會轉化，人們的日常活動“完全圍繞著物質化生存而展開，物的關系涵蓋了他們的人際關系。物欲的失落產生對自我評價的降落，物欲的滿足又帶來人生價值的實現”。一部分人真的富裕起來了，滋生于市民階層的享樂主義開始抬頭并很快流行，享受日常生活、享受人生的風氣日漸濃厚，金錢的意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性被當作精神饑渴的食糧得到了無限度的張揚，追求金錢和吃喝玩樂的風氣開始彌漫，追求感情和放縱欲望也能找到正當合理的借口……都市已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欲望搏斗場。如果說1980年代是欲望覺醒的年代，那么1990年代則是一個欲望釋放的年代。事實上很容易為1990年代的欲望大釋放找到歷史和現實的原因：如果人們曾經不是那么窮，如果人們的欲望不是被壓抑得那么久，如果不是專制意識在人們的頭腦中那么頑固而現代意識不是那么缺乏，也許欲望的釋放會來得平緩有序一些。1990年代的欲望大釋放可以比喻為被禁錮于柵欄內餓久餓極的羊群，一旦柵欄打開了，羊兒們就要四散狂奔。尋找吃食。

在1990年代，欲望的釋放給社會發展帶來了空前的活力：它摧毀了統治人們頭腦幾千年的傳統道德機制，也摧毀了建國后全民奉行的禁欲主義，欲望釋放產生了革命意義。恩格斯曾說，歷史的發展是以惡為代價的：每一種進步都必然表現為對某一種神圣事物的褻瀆，表現為對陳舊的、日漸衰亡的、但為習慣所崇奉的秩序的叛逆。中國學者也認為：

“歷史評價的標準不是好與壞而是需要不需要的問題。沒有人欲的橫流，沒有享受塵世幸福的吸引，沒有吞并他人和防止被他人吞并的強力和鉆營”，就沒有今天經濟的繁榮發展，我們應該承認欲望釋放的歷史作用。

迅速膨脹的欲望和大張旗鼓的消費享樂觀在產生自身的倫理學意義的同時，出現了因現代倫理建設滯后而產生的精神缺失問題。人性包含著獸性和社會性兩方面的內容，1990年代釋放的欲望張揚了人性中天然的、獸性的、物質的一面，丟棄了人性中的社會性這一面。希爾斯認為：“一個社會與其過去的紐帶關系永遠不可能完全斷裂，如果不在某種最小的程度上存在這種紐帶，一個社會就不成其為社會了。”@作為傳統一部分的人類倫理生活，具有不分古今、不分中西、不分國界的普適性特點，它永遠是社會價值觀念的基本構成成份和文化承傳的精華部分，而1990年代的欲望釋放是以毀壞和丟棄這些基本的文化精華為代價的；并且，1990年代的享樂主義具有物質和精神雙重消耗的特點，它在主導傾向上缺乏文化創造的內涵，不能體現出個體的歷史主動性，也不具有文化代際傳播的特點，反而表現了個體消極自由的價值觀，這說明了當代個體的生活及其價值觀在物質和精神兩個方向呈現出趨向于沉淪的特點。

三、文學條件：市民階層審美訴求的心理需要

有評論家認為，建國后城市文學處于缺席狀態，因為此時市場消失，城市書寫成為禁忌，可以佐證的是1980年代出現的都市敘事文本，如鄧友梅、陳建功筆下的北京、馮驥才小說中的天津、陸文夫筆下的蘇州等，都是“都市里的村莊”。1990年代出現市場經濟后，情況發生了變化。呂西安·戈爾德曼說：“在我們看來，小說形式實際上是在市場生產所產生的個人主義社會里日常生活在文學方面的搬移”，并認為文學形式和現實之間“存在著一種嚴格的同源性”。1990年代出現的日常生活敘事大潮與不斷變動的市場社會之間，也存在著戈爾德曼所說的類似的“同源性”，如出現了新的審美空間和新的藝術表現對象：與市場經濟和商品意識相伴生的都市人的欲望，都市人生活的平庸瑣碎無聊。都市人對自由適意生活的向往追求，對金錢和美色的占有欲望，對真實而實在的情感的向往和由此而造成的失意，甚至于在空虛無聊中的放縱和放縱后的更加空虛無聊，等等，都在作家筆下出現了。1996年9月，《上海文學·編者的話》對這一現象總結說：

“新市民小說”的出現，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全面啟動后，社會生活與人的價值觀念的變更在一部分作家審美情感與文化想象力范疇內的反映；它表明一部分作家開始站在現代都市文明的立場，而不再拘泥于以往“鄉土性”文明的立場，來看待中國的現實生活與文化；它表明我國當代文學的格局與范式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這個變化與正在形成的新興市民階層和代表其價值觀念的市民意識的出現密切相關。汪正龍認為：“小說的進一步發展與社會階層及意識形態領域的分化有關。也和小說這一文體意識的自覺有關。……而市民階層的進一步崛起和啟蒙運動對人性的張揚使小說的各成分經歷了內在的瓦解和變化。”1990年代城市化運動中崛起的新市民階層，在自身力量壯大和自我意識覺醒的同時，從社會的邊緣挪到了中心位置，它一方面要求獲得自己的話語權：另一方面要求獲得自身的完滿實現，于是，適合其價值觀念的審美訴求形式——市民文學出現了，完全可以說，1990年代出現的城市文學就是新興市民階層審美訴求需要的結果。因此，我們可以得出三點結論：第一，從價值立場上看，1990年代都市小說中的都市是現代的而非傳統的。從中國目前經濟和文化發展的進程來看。鄉村的農民依附于土地，從事的是生存必需的消耗品勞動，沒有獲得獨立的個體地位，其價值觀基礎仍然是農耕文化，因而個體的日常生活在鄉村這塊領地沒有獲得獨立地位，鄉村的日常生活不能成為承載現代人價值觀念的審美表現對象；同時，與建國后至1980年代期間都市小說“有城無市”的情況比，1990年代的都市小說是建立在市場經濟和商品經濟的工業文明基礎之上的，具有部分程度的現代意義或正在獲得現代意義，都市既是個體欲望的戰場。也是個體心靈釋放的場所，如邱華棟的城市闖入者心態，張欣的商海廣州，衛慧的夢幻上海，韓東、朱文的欲望主體等等。第二，都市文學的基本價值內涵是新興市民的實利主義觀念，欲望敘事為其表征，如池莉在《小姐你早》中借人物之口說：“在今天這個社會里，大家都是商品。這是客觀事實。我以為商品并不讓人感到羞恥”：“你必須首先重視金錢然后升騰自己，讓一切都是新的”。再如1995年的小說被認為“伴隨著物質主義的壓迫、享樂主義的沉淪一起向人性提出了新的挑戰和考驗”，1990年以后的都市小說被人們稱之為“新市民小說”，等等。第三，它描寫和表現的是都市個體的日常生活，如何頓、張欣、邱華棟等都市寫作更看重從平凡的、世俗的人生中尋找美，它是宏大理想、信仰、烏托邦等消失后的現代景觀，就如邱華棟在《環境戲劇人》里所描述的：“翻越大坂在前理想主義者張承志那里是一次英雄舉動，可在我們這些也許稱之為后理想主義者的年輕人看來，意義已經不同了。我們是在尋找，但我們深刻地懷疑，尋找本身都是無意義的”：它也意味著個體和個體的自由平等權的出現。如何頓在《荒原上的陽光》中借人物馬民之口說：“我要離婚，他對自己說，我要把自己解放，去獲取自己的愛情。你們說我自私就自私，你們說我沒良心就沒良心，你們說我不道德就不道德，你們說我是陳世美那我就是陳世美。無所謂。……我有權抓住自己的幸福，我太需要愛情了。”馬民的想法說明他已開始產生追求獨立精神生活的個體意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