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判例中的體育比賽裁判員過失侵權問題研究

摘要：競技體育比賽中，過失侵權行為無處不在，裁判員也不例外。通過文獻資料法、案例分析法、邏輯分析等方法研究體育比賽裁判員過失侵權問題。認為：裁判員負有監管比賽、保證比賽正常進行的義務，相對于球員對球員及球員對觀眾或者裁判員對觀眾，裁判員對球員負有更高的責任；裁判員過失侵權問題的發生往往與專業知識、能力以及對突發事件的處理能力有關。按照相關體育聯合會或體育協會的章程規定，裁判在比賽過程中的錯誤裁決要承擔紀律責任，依照相關法律，還要承擔法律責任，包括合同責任、侵權責任、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但是，在任何情形下，裁判員善意的失誤是可以接受的，因此，合理、誠實、善意執法的裁判員，不應當擔心承擔法律責任。但是，裁判員惡意或重大過失，可能會被訴諸法律，以更有效地保護參賽者及相關利害關系人的合法權利和利益。加深對過失侵權理論在體育領域中應用的認識，進一步明確裁判工作的重要性，對于加強體育法制建設以及行業制度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過失侵權；裁判員；注意義務

一些競技體育比賽具有激烈的對抗性和競爭性的特點，場上球員暴力行為屢見不鮮，人們較容易理解比賽過程中運動員之間彼此負有一定責任，無論故意還是過失行為，一方運動員在比賽中使對方運動員受傷就要受到一定懲罰，在英美國家，受傷球員就此提起訴訟的為數不少，訴訟對象主要是實施犯規行為的對方球員。不過，一些判例中除了追究實施犯規行為的球員的侵權責任，還涉及到了l臨場執法裁判的過失侵權責任問題，甚至還有觀眾追究裁判員的過失侵權的案例。國內探討裁判員的法律問題，主要從“假球”“黑哨”的法律性質及法律責任的角度，而對由于裁判員的原因導致的諸如比賽失控或者賽場上出現打架、斗毆的情況，如果追究裁判員的責任，懲戒裁判員，也是只限于行業內部，絕少涉及法律責任。

目前，國內尚無此類司法實踐，但是，國內賽場上球員打架受傷或場面失控的情形卻屢見不鮮，這就意味著可能存在裁判員過失侵權行為。理論上，我國體育法制建設研究還處在起步階段，只有2篇文獻與此相關。其中一篇談到競技體育裁判員的法律責任問題，分析了裁判員應該承擔法律責任的理由，并且認為競技體育裁判員錯判誤判應承擔的法律責任，包括違約責任、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另一篇探討體育運動傷害的侵權責任時提到了過失侵權問題，但沒有詳細提及裁判員，并且論述較為簡單。所以，本文探討裁判員的過失侵權問題。隨著觀眾或球員法律意識的不斷提高，維權意識的不斷增強，關于裁判員過失侵權的訴訟遲早要到來，英美判例法給了我們有益借鑒。

探究英美國家的判例將會發現：它對于我國豐富體育法學的研究內容以及提高我國裁判員的綜合素質、加強行業制度建設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

1 英美侵權法中的過失侵權簡介

在英美侵權法中，過失侵權是一種獨立的侵權行為，也是英美侵權法中發展最快的一種侵權行為。目前在司法實踐中，過失侵權訴訟在數量上占據了全部侵權訴訟的絕對多數。過失侵權作為侵權行為法的一個獨立部分開始于1932年英國的多那荷(donoghue)訴史蒂文森(stevenson)案。此案中，原告的朋友購買了被告生產的姜味啤酒送給原告。原告喝酒時發現酒中有蝸牛尸體，便以引發腸胃炎和受到精神刺激為由起訴被告要求賠償，被告則以與原告無任何合同關系為由拒絕承擔賠償責任。審理此案的安特金大法官認定被告對原告負有注意義務，應對原告承擔賠償責任。安特金大法官在判決書中對注意義務進行了十分經典的闡述：“作為一個人應該關照并愛護與自己相關的人，而絕不可傷害他，這應該成為一項法律。因自己主觀原因導致的作為或不作為而直接受到影響的他人為與己相關的人。任何人都應該合理注意自己的行為，提防因自己的作為或疏忽而可能給相關人造成的損害?！?/p>

“過失侵權”一般在2個意義上使用：1)指“過失侵權行為”；2)指“過失侵權訴訟”或“以過失侵權為訴因的訴訟”。與第1種用法不同，這一用法主要與一系列規則和程序相關。《美國第二次侵權法重述》在第1種意義上對這個概念進行了解釋，認為過失侵權是一種沒有達到法律以保護他人免受因不合理風險造成的損害為目的確立的行為標準的行為。根據現代英美侵權法，構成過失侵權一般需要4個必要條件：1)行為人必須負有合理的注意義務；2)行為人的行為違反了該項義務；3)該行為給別人造成了實際損害；4)行為人的過失行為是造成該損害法律上的近因。

因此，證明過失侵權的首要條件是原告必須證明被告對其負有一種合理的注意義務。

2 案例回放

案例1：1991年10月19日，在Smoldon舉行了一場由伯爾頓青年橄欖球隊(19歲以下)與薩頓青年橄欖球隊(19歲以下)的比賽。原告是薩頓青年橄欖球隊隊長，在場上是一名鉤球隊員。比賽過程中，由于裁判員的判罰，多次出現并列爭球倒地的危險動作，導致比賽火藥昧十足。在其中一次并列爭球過程中，原告脖子折斷，嚴重受傷。

結果，受傷球員起訴了對方1名球員及本場執法主裁判員，其中將本場執法主裁判員列為第二被告。經過控辯雙方的辯論，最終，法官駁回了將對方球員作為第一被告的訴訟請求，而支持了原告將本場執法主裁判員列為第二被告的訴訟請求，判定第二被告(本場執法主裁判員，以下略)對原告負有在比賽中發生任何情況下的注意義務，第二被告應該承擔過失侵權責任。

案例2：Rhiannon Jones作為女子項目的無擋板籃球的裁判員執法Tivington與Carhampon的比賽，比賽過程中，該裁判受到來自雙方球隊支持者的批評，指責她精力不集中。后來的錄像顯示，在上半場，她有44次機會沒有判罰犯規。在半場休息期間，Tivington的經理建議她集中精力執法比賽，然而，Rhiannon Jones依然我行我素，下半場剛剛進行了10多min，場上便出現了斗毆，結果Carhampon的隊員被對方隊員打得鼻青臉腫。由此導致了受傷隊員對裁判員的過失侵權訴訟。

案例3：在Patton v.United States of American Rugby Football一案中，原告的父親在一次業余橄欖球比賽中被閃電擊死。比賽剛一開始，就雷電交加、大雨傾盆。國家氣象局早就對這個地區下達了預防雷雨的警告，而裁判員此時卻仍然決定比賽按時舉行。比賽在雷雨交加中進行著，原告在雷雨中比賽，其父親作為觀眾一直在雷雨中觀看完比賽。比賽剛一結束，原告父子倆跑到一個存放衣物的大樹下，當他們正要離開樹下去上車時，被閃電擊傷，原告父親當場死亡，原告住院。為此，裁判員以過失侵權受到起訴。

案例4：2007年中國國奧隊在英國同女王公園巡游者隊進行熱身賽，由于比賽比較激烈，雙方拼搶動作較大，當值裁判沒有很好地控制比賽進程以及雙方球員情緒，導致下半時第30min時，雙方球員終于因爭搶中發生了沖突而大打出手。場面極度混亂，國奧隊多名球員也在打斗中受傷，陳濤不但頭被打破，眼睛也有傷，而鄭濤則下巴被對方打成重傷，當場昏迷立即被送進當地醫院。之后，英格蘭足總已經通知這場比賽的主裁判加拉格爾，要求他就本場比賽的情況提交一份報告，就現場發生的一切作出說明。中國足協聲明，希望通過外交手段來解決這次嚴重的沖突事件，但并不排除對女王公園巡游者隊以及當值主裁判的過失提起上訴。

3 判例分析

3.1 裁判員過失侵權的構成——以案例l為分析范例

3.1.1 裁判員作為被告對原告負有注意義務

上述案例中裁判員、運動員以及觀眾之間就是注意義務關系人，裁判員與運動員以及裁判員與觀眾之間存在著特殊關系。對于“特殊關系”，《布萊克法學辭典》作出如下定義：“特殊關系是某種具有信賴成分的關系，特別是一方信賴另一方會盡合理注意義務，而另一方知道或應當知道該信賴存在?！碧厥怅P系有多種情形，案例1中的第二被告與原告的關系可以適用于“信義關系”。所謂信義關系，是指一方對另一方給予信任和信賴，一方受到此種信任與信賴的關系。主審法官明確裁判員的作用，認為相對于球員對球員及球員對觀眾，裁判員對球員負有更高級的責任，表明裁判員與球員之間存在著這種“信義關系”。當信義關系存在時，受托人(裁判員)對受益人(球員)承擔更高程度的注意義務。

在案例1的審理過程中，第二被告認為，原告受傷并非由他直接引起，而是第三人導致。這個辯詞的實質是為自己“無注意義務”而開脫，根據《美國第二次侵權法重述》第315節的規定，被告原則上不負有以避免給他人造成人身傷害為目的而控制危險行為人行為的義務，但是，法院已經對這一規則設計出了例外：如果被告與危險行為人之間具有某種特殊關系，并且這種特殊關系使被告具有控制危險行為人行為的義務，或者被告與處于危險之下的可預見的受害人有特殊關系存在，則被告就負有控制危險行為人的行為、使他人免受人身傷害的注意義務。

3.1.2 裁判員作為被告違反了注意義務

3.1.2.1 關于不合理風險

被告是否違反了注意義務取決于被告是否能合理預見可能給他人造成的危險，這需要法官結合案情具體分析作出裁判。首先是考慮不合理風險。

風險是在對既存事實了解的基礎上所認識到的危險，并且基于對這種危險的認識，可以合理相信有可能會發生損害結果。從嚴格意義上講，風險的自愿承擔是可適用于過失侵權之訴的抗辯事由，所以，第二被告提出該原則；但是，風險也有合理與否之分，對于合理風險造成的損害，行為人不承擔責任，對于不合理風險造成的損害，行為人承擔過失責任。如果一個處于相同情況下的合理人能夠認識到存在著應當盡合理注意來避免或減輕的風險，則該風險就是不合理風險。

具體到案例1，除了“原告是危險動作的始作俑者，可以考慮適用此原則”外，還應該考慮專家證人的證言，如果在“并列爭球”危險動作出現五六次之內導致了傷害事故，可以看成是合理風險，裁判員不承擔過失責任，本案的事實恰恰相反，“并列爭球”危險動作出現了20多次，并在最終導致了傷害事故，為此，裁判員就要為此不合理風險承擔過失責任。

3.1.2.2 關于可預見的原告

為明確“可預見的原告”的范圍，英美判例法采用了“危險區”理論。根據該理論，可預見的原告是處于被告行為所造成的危險區內的原告。由于被告無法合理預見到自己的行為會對處于危險區以外的人造成傷害，因而對危險區以外的受害人不承擔過失侵權責任。

監管比賽是裁判員的職能之一，“并列爭球”危險動作的出現由裁判員的判罰引起，完成此動作就形成了一定的危險區，按照規則，鉤球隊員(受傷球員的場上位置)要參與這個危險動作；因此，裁判員應該對危險區內球員傷害事故承擔過失侵權責任。

3.1.2.3 關于注意義務衡量標準

英美侵權法中的注意義務是有特定意義的，即一個人在從事某種活動時，負有像一個合理的人那樣謹慎、避免給他人造成不合理危險的責任。作為一個合理的人，法律采用的是一個客觀標準。它是一個觀念上的人，是被假想并理想化和標準化的人，它具有法律所期望的一般人所應具有的謹慎與理性。法官在判斷被告行為是否盡了注意義務時，通常要看一個合理的人處在與被告相同的情況下會怎樣行為。若與被告相同，則推定被告盡了注意義務，反之，則被告是不謹慎的。

“合理人”標準在適用到具體案件時，會因個案案件“情況”的不同而體現出不同的特點。本案中裁判員可以適用于“專業人士”標準。所謂“專業人士”是指那些從事以特殊技巧為手段、特殊知識為基礎的職業的人。它要求行為人不僅要以一個合理的專業人員的行為為標準，而且還要以一個合格的專業人員通常的行為為標準。為此，法律要求他們承擔更高程度的注意義務，法律為他們設置的行為標準遠高于非專業人士的行為標準。按照美國侵權法一般規則，“合理人”標準依據該行業內具有資格證書的人行使通常的注意來判斷行為人是否有過失。

上述內容也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在審理過程中第二被告特別強調他的裁判員等級以及他在其他比賽中的執法表現報告。在這一點上，主審法官沒有同意第二被告的辯詞，認為應該以這場比賽中裁判員臨場執法表現為準。盡管第二被告還提出“青年隊員不成熟”也是導致傷害發生的原因之一；但是，法官也給予了否定，因為賽前已經出臺了新規則來確保青年隊的安全比賽，而第二被告沒有認真執行這些規則。如果行為人應該使用但未能使用本行業內部一個合格的專業人員所應采取的謹慎措施，一般被視為構成一種“專業過失”。

3.1.3 裁判員作為被告違背注意義務給原告造成傷害

無論何種法律體系，均認可沒有損害便沒有賠償。理論上，侵權損害包括侵犯財產損害和侵犯人身損害。侵犯財產損害產生的損失包括直接或現有財產損失和間接財產損失，直接財產損失指現有財產的減少，間接財產損失指應得而因被侵權未得的財產利益損失，在這方面與我國大體相同。由于法律體系不同，侵犯人身損害賠償的基本原理與我國不同。在我國，人身損害分為損害人格權與損害身份權。而在英美國家，對侵犯人身權損害賠償的分析是從多年豐富的判例總結而來的，由過失侵犯人身權而可能導致的賠償為：1)金錢方面的賠償，具體包括收入能力的降低或喪失，醫療護理費用支出以及其他金錢方面的損失；2)非金錢損失，具體包括肉體疼痛和創傷，喪失美好生活享受以及壽命的縮短等。

具體到案例1，基于前面分析，裁判員作為被告違背注意義務給原告造成了傷害，賠償應該考慮到上述2個方面。

3.2 裁判員作為被告對過失侵權的抗辨

過失侵權的抗辯事由主要包括混合過錯(指損害結果的發生是由原告和被告雙方的過失共同造成的)和受害人自愿(自愿受害者后果自負，是西方的一句法律諺語。受害人自愿是指受害人同意他人損害自己的利益，其構成因素有三：受害人認識到危險的存在，受害人完全了解危險的情況，受害人自愿承受危險)。按照相關學者研究，這一原則又包括2層不同的含義：1)作為抗辯事由的風險的自愿承擔；2)運動中固有的風險。

案例1中，第二被告理所當然地提出了“自愿接受風險原則”，認為原告參加比賽，就應該知曉比賽存在一定危險及受傷可能。對于該案，主審法官首先對這場比賽的具體情況、背景進行了認真調查，主要包括：1)國際橄欖球聯合會特別修訂了規則以適應青年隊的比賽，目的是減少傷害事故；2)國際橄欖球聯合會以及裁判員協會重點強調了修改的規則；3)在傷害事故發生前，第二被告沒有認真執行這些規則，導致“并列爭球”的危險動作出現多達20多次；4)即使在得到巡邊員關于隊員將要受傷的警告、觀眾的噓喊以及一些隊員抱怨后，第二被告也沒有采取適當的措施。

在全面調查基礎上，法官承認，做好裁判員工作是非常困難的，他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場上的所有地方，身處高速奔跑、充滿競爭與活力的賽場，需要對各種情況做出瞬時的反應與判斷。對于“自愿接受風險原則”，主審法官認為，如果原告是危險動作的始作俑者，可以考慮適用此原則。

鑒于此，本研究分析的案例一的被告不存在合理的抗辯理由。

4 結論

1)裁判員負有監管比賽、保證比賽正常進行的義務，相對于球員對球員及球員對觀眾或者裁判員對觀眾，裁判員對球員負有更高的責任。

2)裁判員過失侵權的發生往往與專業知識、能力以及對突發事件的處理能力有關。

3)裁判在比賽中做出的錯誤裁決，按照相關體育聯合會或體育協會的章程規定，裁判對于比賽過程中的錯誤裁決要承擔紀律責任，但并不能免除其法律責任，依照相關法律，仍然要承擔法律責任，包括合同責任、侵權責任、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但是，在任何情形下，裁判善意的失誤是可以預見的，也是可以接受的；因此，合理、誠實、善意執法的裁判，不應當擔心承擔法律責任，但是，裁判惡意或重大過失，可能會被訴諸法律，以更有效地保護參賽者及相關利害關系人的合法權利和利益。

5 建議

國外訴訟案件的出現可以增加我們的立法見識，特別是我國正在進行“中國民法典·侵權行為法編撰研究”，探討裁判員過失侵權問題可以增加考查內容，當前，國內探討與體育傷害有關的民事訴訟的損害賠償問題時，多建議以補償性賠償為主。本研究認為，立法應該針對具體情況，對諸如裁判員這種專業人士而言，可以考慮建立懲罰性賠償制度，真正發揮該制度所具有的遏制功能。通過立法，以避免國內類似案件出現后，再出現諸如“黑哨”問題的無法可依的尷尬局面。

另一方面，從體育行業講，當前的迫切任務應該是不斷加強裁判員的職業素質培養，裁判員過失侵權問題的發生往往暴露了裁判員理論學習、領會比賽規則實質精神方面的欠缺。為此，應該進一步加強我國裁判員的職業素質培養，盡量避免“專業過失”。

在我國體育競賽裁判員的管理辦法中，第7章專門提到了裁判員管理。例如：各級裁判員審批單位至少每2年舉辦一次裁判員培訓，對單位審批的裁判員進行考核；各級體育比賽的裁判長和副裁判長，應當對參加比賽裁判工作的裁判員進行考核，并在其裁判員證書內填寫考核意見；各級裁判員審批部門每4年舉辦一次優秀裁判員評選活動等。這些規定對裁判員提出了較高要求，作為裁判員要隨時掌握新規則的變化及發展的方向，要經常了解國際國內各項運動項目的技戰術發展的動向與趨勢。這樣，裁判員會對運動項目可能出現的情況預先作好準備，幫助裁判員避免無謂失誤，提高裁判員判罰的準確性、合理性以及公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