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合作化:建國初期農業現代化的激進實踐

摘要：建國初期的農業合作化運動是一場激進的農業現代化實踐，具有一定的客觀必然性。從現代化的視角來看，當年決策層有探索我國農業現代化道路的主觀努力，然而其實踐結果卻表現為農業現代化與世界范圍的現代化進程相脫節。

關鍵詞：中國 建國初期 農業合作化 農業現代化 激進實踐

中圖分類號：F 3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23X(2010)06-0036-04

我國的農業合作化運動是農業現代化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土地革命時期便已形成和發展，是中國近代社會變革的“衰敗化、半邊緣化、革命化、現代化”四重奏中間的“革命化”的一環。解放戰爭實現了中國現代化歷程由革命化向現代化的交替，“帶來了發展模式的一次全面大轉換”；到建國初期，中共提出了“把落后的農業國變成工業國”目標，掀起農業合作化運動高潮，探索農業現代化道路，推動工業化進程。

建國初期的農業合作化運動有它的歷史必然性，從現代化的視角來看，它是我國社會主義道路上關于農業現代化的一次激進式實踐，既在新中國經濟建設史上創造了奇跡，也致使新中國農業現代化道路偏離了正確的方向。

一、農業合作化的歷史沿革及建國后由平穩到激進的農業現代化實踐

(一)解放前在戰爭環境下以土地革命為目標的農業合作化運動

解放前我國的農業合作化運動最早見于土地革命戰爭年代。除了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中出現的各省農會倡議的生產互助外，中國共產黨和政府在1932年2月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一份關于春耕問題的訓令中提出的有關農業合作化的運動決議和指示是：“要發動群眾特別要由雇農工會貧農團來領導，在春耕中實行耕種互助運動，無論人工、耕牛、農具、種子一概彼此幫助，以便適當的解決目前春耕中各種困難問題，來促成耕種的順利進行。”抗日戰爭期間中央強調指出發展經濟的重要方法是通過互助合作來發展農業生產和其他方面的經濟，“要把邊區農村的幾十萬勞動力更好的組織起來，必須采取許多有效的辦法，其中之一就是實行勞動互助”，“經驗證明：互助的集體的生產組織形式，可以節省勞動力，集體勞動強過單獨勞動”，“組織新的變工隊”。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黨對農業合作化有新的指示，在1946年的《解放日報》社論中說：“發展農業的中心環節在于互助合作和改良農業技術；經過互助合作，如變工隊、札工隊、換工隊等，使農村的勞動力組織起來，增加勞動效率。”“第三個方面，就是要組織農村人民的合作互助。在今天中國的條件下，要發展農業生產，首先是要打破束縛生產力的封建的生產關系；而在封建關系被打破以后，唯一的任務，就是發展農業生產力——由勞動者與生產工具相結合而形成的生產力。”

這個時期的農業合作化，伴隨著殘酷的革命斗爭而進行，充滿著對封建土地關系的否定。隨著戰爭形勢的變化，為建立廣泛的統一戰線，在激進的方式中，解放區的農業合作化也有若干次調整，但總的主調體現著否定封建土地關系的革命斗爭性。

(二)建國初期以促進生產力發展為目標的農業合作化運動

解放后，中共中央1951年12月15日關于農業生產互助合作的決議(草案，1953年2月15日作為正式決議)指出，“農民在土地改革基礎上所發揚起來的生產積極性，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個體經濟的積極性，另方面是勞動互助的積極性。”“黨中央從來認為要克服很多農民在分散經營中所發生的困難，要使廣大貧困的農民能夠迅速地增加生產而走上豐衣足食的道路，要使國家得到比現在多得多的商品糧食及其他工業原料，同時也就提高農民的購買力，使國家的工業品得到廣大的銷場，就必須提倡‘組織起來’，按照自愿和互利的原則，發展農民勞動互助的積極性。這種勞動互助是建立在個體經濟基礎上(農民私有財產的基礎上)的集體勞動，其發展前途就是農業集體化或社會主義化。”黨中央指明農業生產上互助合作的分別適應三種情況的三種形式：“第一種是簡單的勞動互助，第二種是常年的互助組，第三種是以土地入股為特點的農業生產合作社”。

這個時期的農業合作化，伴隨著國民經濟的恢復而進行，充滿著對建國初期國內政治、經濟、生產力、生產關系等各種狀況的客觀分析與科學判斷，因此農業合作化的主調是調動廣大農民的生產積極性，既體現土地私有前提下的互助，又讓農民看到互助合作對分散情況下廣大農民增產豐收的好處。總的來說，這一時期的農業合作化是符合當時我國農村生產力水平的現狀和廣大農民的文化程度與接受心理的。

(三)“一五”期間以完成農村社會主義改造為目標的農業合作化運動

過渡時期總路線提出后，1953年12月16日中共中央通過“關于發展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決議”，指出在過渡時期總路線的指引下，在逐步實現國家的社會主義工業化，逐步實現對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的總體目標下，“教育和促進農民群眾逐步聯合組織起來，逐步實行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使農業能夠由落后的小規模生產的個體經濟變為先進的大規模生產的合作經濟”，“經過簡單的共同勞動的臨時互助組和在共同勞動的基礎上實行某些分工分業而有某些少量公共財產的常年互助組，到實行土地入股、統一經營而有較多公共財產的農業生產合作社，到實行完全的社會主義的集體農民公有制的更高級的農業生產合作社(也就是集體農莊)。這種由具有社會主義萌芽、到具有更多社會主義因素，到完全的社會主義的合作化的發展道路，就是我們黨所指出的對農業逐步實現社會主義改造的道路。”合作化的目標在于“把農民的個體經濟的積極性引到互助合作的積極性的軌道上來。從而克服那種建立在個體經濟基礎上的資本主義自發勢力的傾向，逐步過渡到社會主義。”1955年7月31日毛澤東在向省市自治區黨委書記會議作的《關于農業合作化問題》的報告，闡明了我國農業合作化的可能性和必要性，重申了自愿互利原則，提出了在我國條件下必須是先合作化、后機械化的原理，并且要求對合作化事業的發展加強領導、全面規劃。報告的基調是批判“小腳女人走路”。10月黨召開七屆六中全會，隨后毛澤東主編的《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高潮》一書出版，這部書比較全面地反映了毛澤東關于我國農業合作化運動和對社會主義建設若干重要問題的基本指導思想；這部書在農村大量發行，并通過黨組織的組織學習，幫助農村干部初步掌握了辦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政策和知識，大力提倡高級社和大社，大大推動了全國農業合作化進程。到1955年12月，全國1.1億農戶中，已有60％以上，即7000多萬戶農戶加入了半社會主義性質的農業生產合作社。這個時期的農業合作化，伴隨著農村的社會主義改造而進行，充滿激進式的趕超型農業現代化思維，并不符合生產關系一定要與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適應這一客觀規律，脫離了中國農村的實際情況，由此而發展產生的“人民公社化”運動，更嚴重背離中國農村的生產力發展狀況，企圖以變革生產關系的辦法，完成農村的社會主義改造。這個時期農業合作化運動的后果，幾乎把中國農業現代化道路引入歧途。

二、建國初期農業合作化道路的客觀必然性

(一)在國家經濟建設模式上模仿蘇聯農業現代化模式的結果

1952年蘇聯共產黨召開第十九次代表大會，馬林科夫在報告中宣布，1952年蘇聯小麥產量比1940年增長48％。這個數字雖然后來被我黨中央發現不切實際，但是在當時確實鼓舞了中央的決策者們，對于中國現代化的道路思考，在不能走資本主義道路，又沒有其他參照系的情況下，模仿蘇聯用有計劃地領導和發展農業合作化的方法解決糧食問題的辦法，是唯一的選擇。毛澤東認為，“蘇聯建成社會主義的偉大歷史經驗，鼓舞著我國人民，它使得我國人民對于在我國建成社會主義充滿了信心。……社會主義工業化是不能離開農業合作化而孤立地去進行的。”

(二)黨和國家領導人對農業合作化形勢判斷的失誤及對農民的現代性不足缺乏認識的結果

首先，表現為領導人對廣大農民合作化積極性的分析上，把農民中平均主義的“分地平產”的農業社會主義思想誤認為是合作化的積極性。由于合作社組成的社員的身份不同，貧農中多有“揩中農油”的思想，表現出較大的積極性。領導人只注意到貧農一方的熱情，而沒有充分注意和分析中農階層為保護自己勞動成果和生產工具而發出“鬧社”、“退社”的叫喊，沒有客觀地分析合作化的利弊，盲目擴大合作化的規模；其次，表現為領導人對辦社成功的典型(其中有的事跡材料經過夸大)其代表性的分析上，少數合作社因享受政治扶持而取得成功，卻被領導人誤認為具有適用全國的代表性，并由此推論合作化運動將迎來高潮；第三，表現為領導人對農民入社的動機分析不足，對糧食統購統銷政策的負面影響缺乏認識。1953年10月出臺的糧食統購統銷政策，表面原因是應對1953年的糧食收購危機，用計劃收購糧食和計劃供應糧食來保證糧食的收購、節制消費、防止物價波動，實質上是為了確保工業化所需要的大量增加的糧食和工業用糧，而向農村索取積累。但是因為統購在客觀上使廣大農民產生“吃虧”心理，“1953年浙江搞統購時，一律按合作社的產量(高于當地個體農民)評定當地產量，有的地方個體戶的田甚至比農業社的田評的產量還高，農民怕統購吃虧，要求入社。”“在鼓勵入社時，有的辦社干部公開宣布：入了社可以少派糧食征購任務，不入社就要多派。”可見有不少農民選擇人社是因為對統購統銷政策的合理規避，產生了“農民積極入社”的假象。廣大農民剛從封建土地關系中被解放出來，未能體現人的現代性，仍然是小農經濟思想占主導地位。領導人顯然高估了農民的現代性。

(三)激進式農業現代化道路思想戰勝了漸進式農業現代化道路思想的結果

從1951年到1955年，中共領導高層就農業合作化的問題出現了兩場爭論：第一次是1951年圍繞山西發展農業生產合作社問題的爭論，主要在于華北局與山西省委涉及當時老區農村或土改后的農村要不要開始起步向社會主義過渡的問題的分歧，劉少奇與高崗在爭論中正面交鋒；第二次是1955年圍繞浙江整頓和鞏固合作社問題的分歧，主要表現為鄧子恢與毛澤東關于農業合作化發展速度之爭的分歧。這兩次爭論，表面上是關于社會主義起步的時間、農業合作化發展速度的爭論，實質上是在現代化道路上經濟建設的專家型領導人反對激進主義的重要表現，是尊重客觀條件的漸進式農業現代化道路思想與堅持主觀愿望的激進式農業現代化道路思想的撞擊，但這次較量被毛澤東成功地批判和壓制了。毛澤東認為，“在發展問題上，目前不是批評冒進的問題，不是批評‘超過了客觀可能性’的問題，而是批評不進的問題，而是批評不認識和不去利用‘客觀可能性’的問題，即不認識和不去利用廣大農民群眾由于土地不足、生活貧苦或者生活還不富裕，有一種走社會主義道路的積極性，而我們有些人卻不認識和不去利用這種客觀存在的可能性。”毛澤東通過組織一系列的批判會議和主編一部書，在這個問題上，使人們產生了誤解，認為生產力可以通過變革生產關系得以提高，也使人們普遍過于夸大了戰爭時期頗有效果的群眾運動對經濟建設的作用。

三、從現代化的視角評述建國初期的農業合作化運動

(一)建國初期農業合作化運動的評述

建國初期我國農業合作化的成績是偉大的，農業合作化的勝利，使中國廣大農民群眾徹底擺脫了小塊土地私有制的束縛，走上了合作經濟的廣闊發展道路，開創了建設社會主義農村的新時代，為實現國家工業化和推進對資本主義工商業及手工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創造了有利的條件。從現代化的視角來看，建國初期的農業合作化，是在一種自覺選擇的強制型工業化下的產物，以權力高度集中的國家作為推動社會經濟改造的力量，加速社會變革。“一般說來，凡是經歷的革命或革命戰爭時間持久、而幅員又遼闊的國家，在工業化進程中就愈需要強有力的政治權威與統治，并追求高速度和選擇大推進的發展戰略。”因此，建國后的農業合作化是一次激進式的農業現代化實踐，是一種自上而下的、疾風暴雨式的、通過鼓動群眾的熱情而進行的運動。從短期看，它表現出表面的繁榮，在極短的時期內在農村徹底完成了農村生產關系的變革、完成了農村的社會主義改造，在合作化高潮到來初期，全國上下顯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因合作化運動而完成的農田水利建設、拖拉機設備的使用、勞動組合等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落后的生產力，農產品產量也得到了提高。但從長期看，農民的趨利性與合作社的半社會主義性質的要求之間存在著不可完全調和的沖突，合作化運動的背后是生產關系的變革背離了生產力水平，因此在人民公社化運動后，實際上對生產力產生了破壞，降低了生產效率，延誤了農業現代化的進程，從本質意義上說，它產生了中國現代化進程的斷裂，黨和國家領導人不僅從意識形態上對當時世界現代化方向有著潛意識的敵視，而且這種激進的現代化實踐引起了生產力對社會政治經濟發展的反作用，它對生產力發展所造成的阻延，在當年幾乎使中國的現代化軌跡與二戰后迅猛發展的全球化的現代化浪潮失之交臂。

(二)建國初期農業合作化運動對新世紀我國現代化道路的啟示

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進行，我國無疑已在經濟一體化、政治多元化的全球性的現代化浪潮中占領了一席之地，已踏入了全球現化化進程的快車道，國民經濟發展正步入良性的健康發展路徑。但我們離現代化社會的標準還差很遠，人均GDP還比較低，區域性的差異還很大，社會保障體系、人的受教育水平還處在比較落后的層面，我國的現代化道路還很漫長。反思建國初期的農業合作化運動，總結經驗教訓，避免出現現代化進程中的主觀愿望良好、客觀結果不良的境地。黨和政府領導我國的現代化進程，要特別注意考慮以下幾方面的問題：

第一，現代化戰略規劃的制定要符合基本國情。我國的經濟社會發展成效顯著，但國民經濟各行業之間也存在著發展不平衡的情況，產值差異性較大，因此在制定現代化發展規劃時要考慮產業的特點，對不同的行業、產業制定不同的發展規劃。區域之間的發展更存在著巨大的不平衡，東部沿海地區和中西部地區的差距越來越大，因此現代化的發展規劃更要體現區域差別。第二，現代化戰略規劃的制定要體現科學性原則。制定國家現代化發展規劃，要進行充分的調研，深入分析世界經濟政治局勢，適時評價我國所處的外部環境和內部條件，進行科學論證，廣泛聽取專家意見，避免制定規劃時的頭腦發熱，更不能憑主觀意志干預決策過程。第三，現代化戰略規劃的制定要充分考慮人民群眾的利益。制定國家現代化發展規劃，要以人為本，以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為目標，通過發展規劃的制定與實施，確能為廣大人民群眾帶來實惠，充分享用社會發展帶來的成果，而不能以發展現代化的名義，犧牲人民群眾的既得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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