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自咸通四年(863)至唐朝滅亡,曾有多位歸義軍人員在涼州任職。通過考察歸義軍任職涼州人員的具體情況,證明歸義軍人員任職涼州是唐政府為了解決涼州節度“僻在窮荒,官員多缺”而采取的特殊舉措。
關鍵詞:晚唐;歸義軍;任職;涼州
中圖分類號:G256A文章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06(2010)04-0080-08
唐咸通二年(861),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擊退
吐蕃在河西東部的殘余勢力,收復涼州。不久,張
議潮即在歸義軍內部自稱河西節度使,充分表達
了希望控制整個舊河西道的強烈愿望。咸通四
年(863),唐政府設置涼州節度,領涼、洮、西、鄯、
河、臨等六州,治涼州。根據敦煌文獻的記載,自
咸通四年涼州節度設立至唐朝滅亡,曾有多位歸
義軍人員任職涼州。對此,學者多認為體現了歸義
軍收復涼州后對該地的實際控制。正如榮新江先
生所言,涼州節度的設置,很可能是唐朝企圖從歸
義軍手中奪取涼州以及部分隴右州郡與西州飛地
的一種努力;而據筆者考證,自咸通四年至唐
亡,唐政府對河西東部地區,尤其是作為涼州節度
治所的涼州,保持了相對穩定的統治。所以,對
于歸義軍人員在涼州任職的性質尚需進一步探
討。通過勾稽敦煌文獻,我們可以確定晚唐時期曾
在涼州等地任職的歸義軍人員有李明振、高進達、
王景翼、康通信、陰季豐等5人。下面,筆者將針對
上述5人的情況逐一進行分析,以期有助于歸義
軍人員任職涼州問題的認識。
(一)李明振
李明振的生平及任職涼州的情況,莫高窟第
148窟《唐宗子隴西李氏再修功德記》記載得最為
詳細:
公其時也,始蒙表薦,因依獻捷,親拜
彤庭。宣宗臨軒,問其所以;公具家牒,面
奏玉階。上亦沖融破顏,群公愕視。乃從別
敕,授涼州司馬、檢校國子祭酒兼御史中
丞,賜紫金魚袋、錫金銀寶貝。詔命陪臣,
乃歸戎府……公又累蒙朝獎,恩渥日深,
方佩隼旟,用堅磐石,勛猷未萃,俄已云
亡。享齡五十有二,終于敦煌之私第。
對此,P.4615+P.4010《李明振墓志銘》亦載:
唐故河西節度涼州左司馬檢校國子
祭酒兼御史中丞上柱國隴西李府君墓志
銘清河張球撰……府君之生也,齠齔歲
已去童心,逮冠頗以韜鈐見重麾下。大中
初,輔政轅門,經略河外,討蕩吐蕃,先登
執馘,有慶忌之勇。方期分閫維城,繼先
人之悲也。當龍紀二祀七月十有六日,敦
煌縣漠高里,從吉兆也。
對于李明振所擔任的涼州左司馬,學術界多
認為是虛銜遙領。而據筆者所考,李明振此次入朝
并非傳統觀點所認為的大中五年(851),而是在大
中十三年(859)左右,此時歸義軍應已經收復涼州
西部的部分地區,所以唐政府敕授李明振之涼州
左司馬或為實任。在張球所撰的《李明振墓志
銘》中,李明振被記作“唐故河西節度涼州左司
馬”,對此,格外值得我們注意。
雖然咸通四年唐政府在涼州設置涼州節度,但
咸通末年至乾符初年,張淮深在咀末占據涼州,在
唐政府拒絕張議潮重新經營涼州的情況下,仍率軍
重新收復涼州并銳意經營,表明此時歸義軍仍未放
棄經營涼州等地的愿望。張淮深在收復涼州之后,
于乾符四年(877)年底派出以陰信均為首的名為賀
正、實為請節的龐大使團。從派遣使團的時機及此
時河西的情勢看,張淮深所請求節度的范圍當包括
涼州等地。由于張淮深經營涼州等地的意圖與唐政
府利用涼州節度統轄河西東部地區的策略相違背,
所以唐政府拒絕授予張淮深歸義軍節度使旌節,并
隨即派遣涼州節度使赴任,再次明確傳達了唐政府
力圖經營涼州等地的信號。唐政府的舉措對歸義軍
產生了重要影響,張淮深稱號的變化即為其一。
歸義軍設立初期,先后任節度使的張議潮和張
淮深使用更多的是“河西節度使”,而非唐朝所敕授
的“歸義軍節度使”。文德元年(888),在張淮深
請節20余年后,唐政府終于給予承認,但授予張淮
深的并非歸義軍節度使、十一州觀察使,而是沙州
節度使、沙州觀察處置使;次年,唐政府又將河西
都防御升格為河西節度,表明兩者之間應存在著密
切的聯系。在作于大順元年(890)正月的P.2854v
《先圣恭僖皇后忌辰行香文》中,張淮深被稱作“歸
義軍節度使張仆射”;在與《李明振墓志銘》作于同
年的張景球撰《張淮深墓志銘》中,張淮深也被記作
“唐故歸義軍節度使”,證明其已放棄了河西節度使
的稱號。此后繼任的張淮鼎、索勛、張承奉等人也都
不再自稱河西節度使,而改稱歸義軍節度使、河西
道歸義軍節度使或沙、瓜、伊、西等州節度使。直到
曹議金時期,才又重新自稱河西節度使。此外,據鄭
炳林先生考證,《張淮深墓志銘》的作者張景球也即
《李明振墓志銘》的作者張球。如此結論的成立,則
更加證明大順元年張球所言的“河西節度”并非張
景球所言的“歸義軍節度”,而應是治于涼州、由涼
州節度及河西都防御演變而來的河西節度。張淮深
統治末期,在歸義軍官員眼中,曾經擔任涼州左司
馬的李明振應從屬于河西節度使,而非歸義軍政
權,這就證明經過唐政府的長期經營,即使是歸義
軍方面也已經認同涼州屬河西節度所管的現實。
李明振之涼州左司馬的職事官及國子祭酒的
檢校官皆為大中十三年(859)宣宗所授,大順元年
(890)李明振卒時,其職事及檢校官皆未升遷。對
于李明振30年未得升遷的特殊現象,學者或言涼
州左司馬為宣宗敕授,故在墓志銘中書其舊稱。但
在莫高窟第148窟中,西壁北向第三身題名作:
“弟子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守涼州左司馬
兼御史大夫上柱國隴西李明振一心供養”,李明
振之憲銜雖已由御史中丞升至御史大夫,但其職
事及檢校官皆未變化,可證墓志銘所載確為其最
終結銜。
此外,P.3126顏之推所撰《還冤記》上端頁
邊,有與寫本內容無關的小字題記:
中和二年四月八日下手鐫碑,五月十
二日畢手。索中丞已下三女夫,作設于西
牙碑畢之會。尚書其日大悅,兼賞設僧統
已下四人,皆沾鞍馬縑細,故記于紙。
對文書中提到的“三女夫”,學界普遍認為當
指張議潮的女婿索勛、李明振及另一人。而據《隴
西李氏再修功德記》、《李明振墓志銘》,又可知大
順元年七月李明振卒于敦煌私第。如此,則中和二
年(882)至大順元年(890)之際,李明振似身在沙
州,并未赴涼州任職。所以,雖然據《隴西李氏再修
功德記》的記載,李明振被宣宗敕授涼州左司馬等
職,且在張球所撰《李明振墓志銘》中,由于李明振
曾任上述等職,故被視為河西節度使的屬下,但據
李明振之職事及檢校官30年未得升遷的事實及多
處李明振未赴涼州任職的證據看,即使李明振涼州
左司馬等職最初確為實任,而在唐政府鞏固涼州地
區的統治之后,他繼續出任此職的可能性并不大。
(二)王景翼
對于王景翼生前所擔任的職銜,P.4660(14)
《王景翼邈真贊并序》載為“河西都防御右廂押衙
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侍御史兼御史中丞”。
據學者考證,此件文書作于咸通十二年(871)至乾
符三年(876)之間。所以,王景翼在河西都防御
使屬下擔任右廂押衙應在乾符三年之前。而據筆
者所考,為了應對不利局面,咸通八年(867)九月
至十二(871)年十月間,唐政府曾將涼州節度改為
河西都防御。而至遲在成通十二年十月張議潮上
表請求重新經營涼州時,唐政府已“一切仍舊”,即
恢復了涼州節度的建置。所以,王景翼出任河西
都防御右廂押衙的時間又當在咸通八年九月至十
二年十月之間。
此外,王景翼或即P.3750中的王敬翼。對于
P.3750,《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敦煌遺書總目索
引新編》、黃永武先生主編《敦煌遺書最新目錄》、
唐耕耦等《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法藏敦
煌西域文獻》等均有定名。文書載:
貨物并望望。傎(鎮)蓼泉人戶,緣口
家(家口)在沙州,不肯停住,于官非常不
益……張和榮要圖畫障子兼并素(塑)匠
二人,星夜輩(倍)程,速須發遣……昨七
月十九日進奏押衙王敬翼到兼將軍家
書,宅內長幼并得平善。前后緣諸城鎮
官吏數多恩賜,汝全不曾得,不是吾入
己,汝亦得知。今王敬翼般次到,此度恩
賜并全,于左誠珍邊發遣。(下略)
蓼泉,當即《新唐書》卷44《地理志四》“甘州
張掖郡”條下注所言位于州西百二十里的蓼泉守
捉城。蓼泉本屬甘州,但為解決歸義軍人員不肯停
住的問題,發信者要求押送其家屬至肅州,表明蓼
泉時為歸義軍屬下的肅州所管。從內容上分析,文
書中的將軍應指某位歸義軍節度使。據榮新江先
生研究,歸義軍時期,共有張淮深、索勛、張承奉等
三位節度使稱過將軍,故上舉文書當作于晚唐
張氏歸義軍時期。此外,此文書中的張和榮又見于
Ch.00101《節度押衙張和榮題記并供養人題名》:
佛弟子節度押衙、銀青光祿大夫、守
左遷(千)牛衛終(中)郎將、檢校國子祭
酒兼殿中侍御史張和榮一心供養。愿早
達家鄉,無諸哉(災)難。佛弟子彭氏供
養。
從彭氏祝愿張和榮“早達家鄉,無諸災難”看,
此時充當歸義軍節度押衙的張和榮當在外地,而
與鎮守肅州的張和榮的情況可相對應。可證兩者
或為一人。Ch.00101所繪供養人像頭上所戴的,
為極具晚唐時代特色的硬角幞頭,而非五代時期
流行的展腳幞頭。由此,也可知張和榮當主要生
活在晚唐時期。張淮深統治后期,肅州已被龍家等
族占領,故文書中提到的將軍不應指索勛及張承
奉,只能指張淮深。而張淮深在咸通八年之后不久
就已自稱留后,所以上述文書應作于咸通八
年(867)張議潮入朝至張淮深稱留后之間。可
見,P.3750所作的時間與王景翼生活時代接近.
且王景翼本為歸義軍的軍將,所以P.4660《王景
翼邈真贊并序》中的王景翼應即P.3750中所載曾
入使長安的王敬翼。
(三)高進達
高進達任職涼州的記載出自S.4622v《百姓
高盈信請取兄沙州任事狀》,文書載:
百姓高盈信狀。右盈信家兄先隨從
空(司)徒東行,司徒歸闕后,落在溫末。
經數年間,信息不通。又先寅年聞達靈
州,咨陳大夫,蒙隨般次東行……經今數
年,兄并不來見盈信……今兄在加(嘉)
瞵(麟)鎮將弟高進達邊。今目辦微弱,高
□國便取兄得到沙州伏事大夫阿郎,死
亦甘心。不敢不申,伏請處分。
嘉麟,當即位于涼州西北七十里的嘉麟縣。既
然涼州節度屬下有嘉麟鎮的建置,證明在嘉麟縣,
唐政府也實行了縣、鎮并置。高盈信狀上身在沙州
的大夫即張淮深。請求允許其此時依附于嘉麟鎮
將高進達的兄長返回沙州,證明此位高進達當本
為歸義軍的人員。對于文書中的寅年,學者已指出
應即咸通十一年(870)庚寅,而文書所作之時又
在此后數年,故文書當作于咸通末、乾符初。
高進達,又見于敦煌寫本《張淮深碑》碑文的
雙行夾注中:
敦煌、晉昌收復已訖,時當大中二
載。題箋修表,紆道馳函。(自注曰:沙州既
破吐蕃,大中二年,遂差押衙高進達等,馳
表函入長安城,已(以)獻天子。)
由此,高進達當屬《新唐書·吐蕃傳》所言“皆
操挺,內表其中”的“部校十輩”。據悟真等人告身
及《通鑒考異》引《實錄》的記載,可知上述使者
中,悟真等人在天德軍防御使李丕的協助下于大
中五年(851)到達長安。而據高進達此后出任涼
州節度使屬下官員,且《張淮深碑》注文中著重點
出張議潮遣高進達入使的情況看,高進達可能在
繼悟真之后也順利抵達長安,并最終大致在乾符
初年之前由唐政府任命為涼州節度屬下嘉麟鎮
的軍事將領。
(四)康通信
據唐悟真撰、康恒安書P.4660(5)《康通信邈
真贊》,康通信卒于中和元年(881)仲冬之際。此康
通信,當即s.1898《歸義軍時期兵士裝備簿》中所
載出任歸義軍兵馬使的康通信。對于康通信生前
所任職銜,悟真記為“節度押衙甘州刪丹鎮遏使充
涼州西界游弈防采營田都知兵馬使”。對于其所
兼的“防采”使,馮培紅先生指出當為“防御、采訪”
之簡稱,并根據唐代防御使與采訪使“前者主軍事,
后者理州縣”的職能,認為“防”即指康通信擔任涼
州西界防御使之職,西御日見強大的甘州回鶻。
此外,馮先生又指出:“881年,甘、涼二州尚為歸義
軍所守,但回鶻人經常騷擾此地,對歸義軍在河西
東部地區的統治產生極大的威脅。康通信身兼多
職,是歸義軍派駐東境抵抗回鶻人進攻的重要將
領。”對馮先生認為康通信擔任“涼州西界防御
使”以抵御回鶻的論斷,我們表示支持。但據筆者前
文所述,中和元年之際,涼州及甘州等地應在唐政
府所設涼州節度使治下,故康通信當為涼州節度使
而非歸義軍節度使的屬下。
據《康通信邈真贊》,可知康通信曾任“番禾鎮
將”,并于“刪丹治人”,但悟真所載其生前職銜中
卻沒有與“番禾鎮將”相關的內容,證明康通信并
未同時兼領“番禾鎮將”和刪丹鎮遏使,其任刪丹
鎮遏使的時間應晚于前者而在中和元年仲冬之
前,且當與其充涼州西界防御使的時間相差不遠。
據鄭炳林先生研究,歸義軍時期除了附郭縣不設
鎮之外,一般的縣都設鎮,而此時刪丹及番禾縣都
正是作為非附郭縣而實行縣、鎮并置。據《元和
郡縣圖志》卷40記載,唐代的甘州刪丹縣為中下
縣,“西至州一百二十里”,為甘州境內位置最東之
縣;而涼州番禾縣即天寶縣,“東至州一百八十
里”,為涼州位置最西之縣。康通信由涼州節度所
管的番禾調任甘州之刪丹并充當涼州西界防御
使,負責涼州西面防務,為涼州節度使麾下重
要的軍事將領。
此外,邈真贊又載康通信“助開河隴,效職轅
門……先公后私,長在軍門。天庭奏事,薦以高勛。
姑臧守職,不幸遭窀”。據此可知,康通信曾在張議
潮軍中效力,在收復河隴的過程中立下了汗馬功
勞。收復涼州后,康通信曾先后任涼州番禾鎮將及
甘州刪丹鎮遏使。此外,康通信還曾入京奏事,受
到唐政府的獎賞。對于唐政府授予康通信所謂“高
勛”的具體內容,贊文未載。但從贊文所述康通信
的職銜及任職過程看,他獲任“涼州西界游弈防采
營田都知兵馬使”的時間晚于番禾鎮將及甘州刪
丹鎮遏使,而且也就是悟真所言“姑臧守職,不幸
遭窀”之據。由此,唐政府授予康通信之“高勛”應
與其所擔任的“涼州西界游弈防采營田都知兵馬
使”有關,他獲得此項任命應在中和元年之前不
久。此外,翁郜以涼州都防御使判官升任甘州刺史
應在中和元年左右,從時間上判斷,康通信由涼州
調任甘州或與翁郜的遷轉存在著某種聯系。
(五)陰季豐
對陰季豐在涼州任職的情況,P.3720《河西都
僧統陰海晏墓志銘并序》載:“和尚俗姓陰氏,香號
海晏,則安西都護之貴泒矣。皇父,涼州都[防]御
使、上柱國諱季豐”;此外,P.2482《唐故河西歸義
軍節度內親從都頭守常樂縣令陰善雄墓志銘并
序》則記作“皇祖敕授涼州防御使、檢校工部尚書、
兼御史大夫、上柱國諱季豐,門承禮訓,代襲溫良;
行潔貞松,無幽不察。故得威臨大郡,政化先彰;
安邊效靜塞之功,奉主運子房之策。”對陰季
豐出任涼州都防御使的時間,敦煌文獻中無明確
記載。P.3569v《唐光啟三年(887)四月為官酒戶馬
三娘、龍粉堆支酒本與陰季豐算會牒》記載陰季豐
曾在光啟三年左右擔任過掌管歸義軍酒司的押
衙,學者多據此認為光啟三年陰季豐還僅為歸義
軍衙內的一名酒司官員,故其出任涼州都防御使
當在此后。而馮培紅先生指出,上舉《算會牒》中已
有“涼州使”和“涼州嗢末使”出使歸義軍,所以歸
義軍應已失涼州,如此,陰季任涼州防御使應在此
前。最近,馮培紅先生又在其新撰大作中,認為
唐政府在歸義軍咸通二年(861)收復涼州后不久,
就敕命設置了涼州都防御使,由陰季豐擔任,反映
了張議潮勢力收復涼州之后對該地的控制;而翁
郜則由唐朝派遣,出任涼州都防御使判官,反映了
雙方勢力爭相插手涼州,并達至一定的妥協。此
后,唐政府于咸通四年另置涼州節度:隨著形勢的
變化,咸通后期曾出現涼州節度使“卻廢”的狀態,
而約在僖宗的乾符年間,唐朝設立了河西都防御
使,再次加強對河西走廊東部地區的控制。據此,
似乎馮培紅先生認為涼州在咸通四年設涼州節度
之前,曾有設置涼州都防御的舉措,而陰季豐和翁
郜在涼州的任職皆在此時。對此,似尚需進一步
討論。
對于翁郜早年在河西地區的任職情況,《賜勞
翁郜敕書》記載較詳:
自傾為涼州都防御判官,五年改授
甘州刺史,八載復攝涼州防御使并正授。
十余年吮血同甘,能致人之死力;觴酒豆
肉,實得眾之歡心。
敕書作于龍記元年(889),其中有“十余年吮
血同甘”之語,所以翁郜擔任涼州都防御判官的時
間當在咸通十一年(870)至乾符六年(879)間。在
此期間,掌控涼州的為涼州節度使或河西都防御
使,涼州都防御使應為兩者之一的下屬。這也就不
能說明“涼州都防御使”是唐政府于咸通二年至四
年間,在涼州所設置的過渡性建置。由此,也就不
能證明陰季豐出任涼州都防御使定在咸通二年至
四年間。光啟三年,陰季豐尚在歸義軍酒司充當押
衙,而據P.3720《陰善雄墓志銘并序》,可知陰季豐
之檢校官及憲銜均遠高于歸義軍普通官員。如陰季
豐確于咸通初年已出任涼州都防御使,則無法解釋
其光啟三年僅為酒司官員,此后卻擁有工部尚書之
檢校官的矛盾現象。所以,相較而言,陰季豐于光啟
三年四月之后出任涼州都防御使的可能性更大。
《陰季豐算會牒》中出現了“涼州嗢末使”,證
明此時咀末在涼州確實已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從文書將“涼州使”和“涼州嗢末使”分列看。兩者
應從屬于不同的勢力集團。據P.3863《河西都防
御招撫押蕃落等使狀》及P.2696《唐僖宗中和五
年三月十四日車駕還京師大赦詔》的記載,在中和
五年(885)二月十九日,唐政府已經改涼州節度為
河西都防御。而據《京兆翁氏族譜》所載《加翁郜朝
散大夫河西節度使白麻》及《賜勞翁郜敕書》的記
載,可知龍記元年(889)四月八日,翁郜始由河西
都防御使升任河西節度使。由此,我們可以推測光
啟三年(887)出使歸義軍的“涼州使”曹萬成應為
河西都防御使翁郜所遣,涼州等地仍在唐政府的
控制下。
據賀世哲先生研究,莫高窟第138窟也即敦
研322《臘八燃燈分配窟龕名數》中莫高窟崖面南
頭之陰家窟。該窟的窟主,金維諾先生認為就是
陰季豐,而此窟應建于大順元年(890)之前不久。
第138窟北壁西向第12身供養人題名:“河西節
度使張公夫人后敕授武威郡君太夫人陰氏一心供
養。”向達、姜亮夫、鄭炳林等先生認為其為張
淮深夫人,賀世哲先生則指出張淮深的夫人為陳
氏,大順元年陳氏及六子被殺,張淮深并無兒子繼
為節度使,故陰氏很可能是張淮鼎的夫人。也就是
張承奉的生母。而陰氏獲得郡君太夫人的邑號應
在張承奉稱節度使的光化三年八月之后,或與張
承奉獲得節度使冊封同時,至“乙丑年(905)”張承
奉建立金山國,此后陰氏可能不再使用郡君太夫
人的稱號,所以第138窟的修建應在張承奉任歸
義軍節度使的光化三年(900)至905年之間。張
景峰先生贊同陰氏為張承奉生母的觀點,并將第
138窟開鑿的時間系于900-910年之間。需指
出的是,雖然張景峰先生的結論和賀世哲先生稍
有差異,系緣于二人對金山國建國時間認定的不
同,對于開窟時間的看法是一致的。
《唐六典》卷2“尚書吏部司封郎中、員外郎”
條載:“外命婦之制……四品、若勛官二品有封,
母、妻為郡君……其母邑號皆加‘太’字。各視其夫
及子之品,若兩有官爵者,皆從高。”據唐制,沙
州屬下州,沙州刺史為正四品下階。由此,陰氏獲
得“郡君太夫人”邑號的時間應如賀世哲先生所言
在光化三年八月之后。對于張承奉建立金山國的
時間,目前學者多系于910年,所以陰氏稱郡君太
夫人的時間確應在900年至910年之間,這也就
是第138窟建成時間的上下限。據學者推測,陰家
修建第138窟應與陰季豐被敕授涼州都防御使有
關。由此,陰季豐被唐政府授予涼州都防御使當在
張承奉執政期間。據P.3720《河西歸義軍節度內
親從都頭守常樂縣令陰善雄墓志銘并序》,陰季豐
出任涼州都防御使時的檢校官為工部尚書。據《文
苑英華》卷409所收薛廷珪《授前河西防御押蕃落
等使馮繼文檢校工部尚書依前充河西防御招撫等
使制》,馮繼文初授河西都防御使時,其檢校官應
低于工部尚書。所以,陰季豐出任涼州都防御使又
當在馮繼文出任河西都防御使之后。
光啟三年(887),陰季豐僅為普通押衙,10余
年之后就由昭宗敕授“涼州都防御使”、“檢校工部
尚書”,升遷甚為迅速。對照張承奉稱號的變化,似
乎陰季豐之升遷并非單純依靠與張承奉的姻親關
系。如果將張保山在歸義軍任職情況與陰季豐
做一對比,或有助于問題的理解。P.3518v《張保山
邈真贊并序》載:“(張保山)效壯節得順君情,念衣
冠而入貢。路無阻滯,親人九重。上悅帝心,轉加寵
秩,得授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張保山正
是因為人貢長安,才獲得了以往只有歸義軍節度
使才能獲得的檢校散騎常侍,而得授檢校工部尚
書的陰季豐應與此類似。據楊秀清先生考證,張保
山入朝,或為對唐政府授予張承奉節度使表示感
謝,時間應在天復四年(904)正月唐昭宗遷都洛陽
之前。據馮培紅先生考證,辛酉年(901)六月四
日,張從武尚任新城鎮使。據P.3518《張保山邈
真贊》,張保山是在“新城固守,已歷星霜”之后入
朝,故其人朝當在天復二年(902)六月至天復四年
(904)正月間。筆者管見,天復年間歸義軍入朝的記
載僅此一見,所以陰季豐入朝與張保山或為同般使
次。而陰季豐正是在此次入朝時,被授予涼州防御
使及檢校工部尚書。所以,第138窟又當開鑿于天
復二年六月之后。天復初年,張承奉在歸義軍尚自
稱尚書,天復四年八月八日前,他已自稱司空,
他稱號的進稱或與昭宗遷都有關。既然他已自稱司
空。那么陰氏稱郡君太夫人的可能性已不大,所以
第138窟又當建成于天復四年八月之前。據此可
知。陰季豐得授涼州都防御使的時間應在天復二年
六月至四年八月之間。
通過上文對李明振等五人情況所做的探討,
我們可以總結出以下幾點:
其一,晚唐時期任職于涼州地區的歸義軍人
員,多本為歸義軍節度使屬下的軍事將領,且在涼
州節度使麾下多出任武職軍將。如與張議潮家族
聯姻的李明振。大中十二年至咸通二年間參與了
張議潮收復涼州之役。《隴西李氏再修功德記》載
李明振由長安返回沙州后,“二十余載,河右麾戈,
拔幟扶囊,龍韜盡展,克復神鳥,而一戎衣。殲勃寇
于河蘭,馘獯戎于瀚海”,雖不乏溢美之詞,但也可
看出在歸義軍收復河隴的過程中,李明振確實起
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王景翼“助開河隴,決勝先
行。身經百戰,順效名彰”,康通信也是“助開河隴,
效職轅門”,均在張議潮收復河隴的戰爭中立下汗
馬功勞。康通信在涼州節度使屬下擔任番禾鎮將
及刪丹鎮遏使、涼州西界防御使等重要軍事使職。
張議潮在大中二年收復沙、瓜二州后派遣入京的
高進達,此后也在涼州的嘉麟鎮任軍事將領。此
外,陰季豐光啟三年充當歸義軍酒司的押衙,但從
昭宗敕授其涼州都防御使看,他出身于行伍的可
能性也比較大。
其二,任職涼州地區的歸義軍人員多有入朝
充使的經歷。早在大中二年,高進達就受命奉表長
安,李明振入朝獻捷則在歸義軍征討涼州吐蕃的
大中十三年之際。根據P.3750文書,可知在咸通
八年之后不久,王敬(景)翼曾以“進奏押衙”的身
份人使長安,或擔任了此般使團的首領。康通信則
借“天庭奏事”之機,被唐政府“薦以高勛”,可知其
“高勛”的獲得與“天庭奏事”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
系。陰海晏和陰善雄的邈真贊中記載簡略,并未提
及陰季豐人使長安,但對照張保山及康通信因入
朝而獲超獎,我們推測陰季豐之所以能獲得工部
尚書的檢校官,除了與節度使張承奉存在姻親關
系之外,或因為曾與張保山等人一樣人京奏事,才
獲得了唐昭宗的嘉獎。
其三,歸義軍人員任職涼州地區的時間,多在
涼州等地急劇動蕩、唐政府及涼州節度難以掌控之
際。據前文所考,王景翼任河西都防御右廂押衙的
時間在成通八年九月至十二年十月之間。張議潮咸
通八年入朝之后,涼州地區不但蕃渾混雜,甚至出
現了“咀末隔勒往來”的嚴重局面。為了應付這種局
面,唐政府被迫將涼州節度改制為河西都防御,此
即S.6342+X.05474v《張議潮處置涼州進表并批
答》中張議潮所言的“今不知卻廢”,王景翼任職涼
州正是在此背景之下的。根據S.4622v《百姓高盈信
請取兄沙州任事狀》的相關記載,可知高進達出任
涼州嘉麟鎮將的時間當與王景翼任職涼州的時間
相近。此時張淮深尚未收復涼州,涼州的廣大地區
仍在嗢末控制之下。從P.4660《康通信邈真贊》所
載康通信“姑臧守職,不行遭窀”而“他鄉殞歿”看,
此時涼州節度對涼州等地的統治并不穩固。陰
季豐擔任涼州防御使,更是已晚至唐末。此時,涼州
節度所轄的甘州為甘州回鶻之牙帳,肅州為龍家等
族盤踞。從天祐三年(906)靈武節度使韓遜所奏“吐
蕃七千騎營于宗高谷,將擊嗢末及取涼州”的記載
看,此前涼州的廣大地區仍被咀末所占據。可見,唐
政府對陰季豐的任命,是在河西各少數民族政權雄
起、河西節度(或河西都防御)難以控御涼州等地的
情況下任命的。
通過以上論述,對于晚唐歸義軍人員任職涼
州的現象,我們或可做出以下的簡單歸納:唐政府
于咸通四年設置涼州節度之后,由于唐政府本身
面臨著種種困境,所以無力給予其有力的支持。晚
唐時期的河西地區成為歸義軍及回鶻、吐蕃、嗌末
等族角逐的戰場,所以,唐政府先后設置于涼州的
涼州節度、河西都防御、河西節度等,都無力單獨
完成對其轄區的控制。據《郜公河西節度使奏狀
(表)》,翁郜在乾寧三年(896)之際上表唐政府時,
所言“臣地當遠地,僻在窮荒,官員多缺,累因攝
職,皆至重難”,當是晚唐時期涼州節度使所
面臨的共同困境,而非遲至乾寧三年才出現的特
殊現象。唐政府在自顧不暇之余,針對涼州節度
“僻在窮荒,官員多缺”的情況,經常通過敕授的方
式,將歸義軍的軍將調任涼州節度使麾下。通過對
李明振等5人的情況所做的分析,從側面證明具
有入朝經歷的歸義軍人員似乎更容易獲得唐政府
的垂青。歸義軍人員任職涼州,體現的并非是歸義
軍對涼州的實際控制,而是顯示了唐政府對河西
地區的涼州節度及歸義軍節度的掌控能力。從晚
唐河西地區的形勢看,唐政府調派歸義軍人員任
職涼州的舉措,只能是在非常時期采取的權宜之
計,雖然在一定成都上緩解了涼州節度的統治危
機,但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涼州節度統治式微、少
數民族崛起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