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解決“西藏問題”,既要原則堅定又要方式靈活。在具體處理涉藏事務時,明確以“民族大團結是中國社會發展的動力”為原則的柔性思考,“力寡功多”,既符合建設和諧社會、和諧世界的需要,也是維護中國國家利益的現實要求。具體說來,解決“西藏問題”的柔性元素,大概有四:促成達賴喇嘛早日歸國;歡迎境外藏胞回國定居;利用“中印戰略伙伴”促解“西藏問題”;尊重“現代普世價值”化解“西藏問題”。
[關鍵詞]達賴喇嘛;境外藏胞;中印關系;普世價值;西藏問題
中圖分類號:C95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10)02—0126—04
作者簡介:周興維,西南民族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四川 成都 610041
沒人敢否認“西藏問題”的重要性,無論領袖還是平民,無論官吏還是學者,無論政府還是民間。近百年來,“西藏問題”一直是中國社會政治生活中的一個核心話題。神奇壯美的雪域高原,勤勞勇敢的藏族人民,神圣奧秘的藏傳佛教,世系綿延的達賴班禪……1959年后便開始映射著“全球化”時代最時尚的“審美”新幻覺——人類文化的最后家園,溷濁世界的惟一凈土、心靈皈依的“香格里拉”。進入二十一世紀,雪域之美更上升為大國地緣政治的全球戰略觀和“擇偶”原則。毋庸諱言,2008年3月14日發生在拉薩的“3.14事件”,觸動了中國最敏感的神經——“民族問題”。自1949年《共同綱領》確認“實行民族的區域自治”、1952年發布《民族區域自治實施綱要》、1984年頒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法》迄今,因為民族區域自治這項基本的政治制度,幾十年來,我們一直以為中國是有“民族”沒“問題”的;即使是1959年十四世達賴喇嘛出走和中國在西藏平叛,也不是“民族問題”而是反分裂的問題。但“3.14事件”和2009年7月5日發生在烏魯木齊的“7.5事件”,可能改變人們認知“民族問題”的某些標準:即使在反分裂的完全包裹下,若隱若現的“民族問題”也仍然在透露著誘人的“審美”情結:民族之美有時是朦朧的、似是而非的;“民族問題”的魅力,在于本能的招喚、純情的感性、素雅的撩撥。
“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李白#8226;江上吟)確實,“西藏問題”不僅重要,而且深沉、敏感。這里,我想按照“不折騰”的思維思路,提出解決“西藏問題”的一個柔性思考。①
撇開英印殖民時期的歷史原因不談。“西藏問題”之為問題并為國際社會關注,關鍵在十四世達賴喇嘛和中印關系。達賴喇嘛出走印度,是導致“西藏問題”國際化的直接原因。這個教訓很深刻,里面有很多地方值得好好總結。②竊以為,“拖字訣”不是上策,把達賴本人與“達賴方面”“達賴集團”或者“藏獨”“民族分裂主義”視為一體加以直接批判也不是上策。媒體輿論的恬噪可能產生雙向的、雙重的誤導,值得警惕。捕風捉影地把達賴與“三獨”串接在一起,很可能事與愿違弄巧成拙;而把與達賴和“西藏問題”無涉的“承認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作為條件向達賴提出,簡直就是下策——此間人自覺理直氣壯,外間人則可能感覺是中國“霸道”“蠻橫”“不講理”。我們的西藏政策肯定要堅持原則立場,不僅要明確反對堅決拒絕達賴喇嘛提出的“大西藏”“高度自治”,而且還要讓達賴喇嘛明白無誤地知道這事是中央政府不可能接受、事實上也是做不到的;但我們在具體處理涉藏事務時,又要有柔性的或軟實力巧實力的新思維,明確地把“階級斗爭是歷史前進的火車頭”轉變為“民族大團結是中國社會發展的動力”,這是建設和諧社會、維護中國國家利益的現實要求。具體說來,解決“西藏問題”的柔性元素,大概有以下幾個。
一、積極主動促成達賴喇嘛早日歸國
鑒于藏傳佛教和達賴班禪世系在藏族人民心中的地位,尤其是達賴喇嘛在藏胞信仰和精神生活中的特定影響力,欲避開達賴而解決“西藏問題”可能有非常難度。與其拖到達賴去世后可能導致問題更加復雜,不如爭取達賴在世時讓其為國家為藏族同胞做些“功德”。中央政府或可給達賴劃出一條明確的底線,達賴“為蒼生念”也許會同樣給出自己的底線,兩條底線眼下或暫時可能平行,但只要留心一些“細節”或“松動”之處,兩條底線是可以相接、相切、相交的。出生在青海,在中國生活了二十四年(1935.7~1959.3),兩屆(1954年9月28日~1959年4月28日、1959年4月28日~1965年1月4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以此觀之,達賴不可能沒有一點“中國心”。已經75歲的達賴有生之年歸國心切,中國妥善解決“民族問題”也迫在眉睫——這就是中央政府和達賴喇嘛的“交集”。所以,積極主動地促成達賴喇嘛早日歸國,堪為上策。達賴喇嘛若能早日歸國,噶瑪巴活佛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③
其實,大約在十年前,即2000年左右,中央政府就給出過類似的底線:只要達賴保持緘默,就可回國。只因達賴堅持“高度自治”而不愿保持緘默,遂致良機坐失。形勢比人強。如今十年過去了,深諳時不我待的達賴,恐怕不會不與時俱進。
當然,中央政府的主動的“高姿態”無疑更具實質性的決定意義。我這里所說的中央政府的“高姿態”,意思是,今日達賴既已承認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那末不管他是出于內心還是出于實用,客觀上對解決“西藏問題”都是有利的;口說無憑,立字為據。中央政府可以也有必要將其“文本化”——以會談紀要、協議或公報的形勢確定下來,訴諸于制,公諸于眾。就像當年中央政府同西藏地方政府簽署“十七條”一樣——一旦形成了這樣的文件,解決“西藏問題”就可能進入一種“鎖定籌碼”的路徑。文件的好處是可以避免時過境遷各說各話,還因為有據可查,也可減少甚至杜絕給“饒舌者”以口實。此外,因為這樣的文件是基于達賴的意愿和選擇形成的,并無半點“強迫性”,所以對國際社會也有很好的解釋力和很強的說服力。
二、敞開胸懷歡迎境外藏胞回國定居
1959年,數萬藏胞追隨達賴出走,如今五十年過去了,境外藏胞已達十二三萬,大多生活艱難,全憑一個信念堅持至今。撇開達賴是否歸國、何時歸國不談,撇開“藏青會”等不談,撇開此前合法定居境外的藏胞不談。十二三萬境外藏胞同祖國內地藏胞親人有著割不斷的血緣和千絲萬縷的人脈,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祈盼早日回到家鄉與家人團聚,定居下來,徹底告別背井離鄉的漂泊。但進一步做好境外藏胞歸國定居的工作,似乎還有兩個障礙:一是境外藏胞的信仰還主要寄托在達賴喇嘛身上,二是我們對境外藏胞的政策和相關機構職能尚不夠明確。所以一方面,“歸國辦”的“接待”職能需要拓展、轉變、升級。既然我們能夠對某些周邊國家涌入的難民予以人道安置,我們就沒有理由不把事關自己國家民族團結、社會安定、國家統一、領土完整的境外藏胞事務做得更全面、更完善、更長遠。簡單說,不僅要歡迎境外藏胞回國探親訪友、參觀學習、來去自由,還要鼓勵他們放下心來回國定居、置業,政府不僅提供各種必要的幫助,還要以制度(而不僅是政策)形式明確宣示一切既往不咎,一切待遇俱同國內藏胞,有特別困難的,政府還得采取特別措施和辦法予以幫助。
另外一方面,如果達賴歸國是可欲可期的,解決境外藏胞回國定居的問題也就水到渠成。也即是說,促成達賴早日歸國和歡迎境外藏胞回國定居,在很大程度上是同一問題的兩個方面。雖然,兩個方面的進展態勢或許會有所不同,也不會同步,亦可分頭進行,但解決問題的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方面實際上還是達賴喇嘛一邊。也就是說,欲和平解決“西藏問題”(就像當年“和平解放西藏”一樣),就需要適時和平解決達賴喇嘛歸國問題;如果有朝一日境外藏胞回國定居成為主流,“西藏問題”就根本不是問題了。
三、借助“中印戰略伙伴”關系促解“西藏問題”
中印之間戾氣多年。作為“印度之子”的達賴是印度由以牽制制衡中國的一枚棋子,而作為宿主的印度也是達賴由以討價還價中國的一個籌碼。但世易時移,隨著中印建交六十周年,中印間的戾氣正在轉化。如今,善意正在喜馬拉雅山兩側傳遞,中印雙方都在克制“恬噪聲音”,不打“嘴仗”,雙方明確地確立了“戰略伙伴”關系,兩國“總理熱線”業已開通。誠如是,中印之間懸而未決的(與“西藏問題”交織在一起的)邊界問題,就有了一個好的解決起點。
百年來的喜馬拉雅地緣政治揭示了一個基本法則:作為鄰國的世界第一人口大國和世界第二人口大國,中印之間不存在零和博弈,和則兩利,斗則兩傷;百年來印度的“西藏牌”與其說給印度帶來了什么戰略利益,毋寧說是拖累、損害了印度的長期戰略利益。雖然中國在這個“三方”博弈格局中也會付出無謂代價,但相對而言卻是一種從屬性的或次要的因素。質言之,中印之間無論如何都不需要一堵居間的“防火墻”或“緩沖帶”——事實上,印度孜孜以求的這種“防火墻”“緩沖帶”從來就沒有真正建立起來過。所以,夾在中間的達賴最明智的抉擇當是“歸去來兮”,否則遲早會追悔莫及。中國可以主動向印度釋出誠意,作為回報,印度也可主動向達賴釋出誠意(就像2003年印度主動承認中國對西藏的主權、中國隨后默認印度的“錫金邦”一樣)。以達賴的智慧,不可能不懂得這些訊息的涵義。
四、尊重和利用國際規則化解“西藏問題”
國際社會為何廣泛關注“西藏問題”?人權是由頭,生態是由頭,文化保護也是由頭,還有大國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的糾結、矛盾、沖突。刻意回避這些問題,或者簡單生硬地反擊這些問題,可能無助于問題的解決,弄不好還會使自己陷入被動。在對歪曲西藏歷史和現實的某些歐美學者進行批判時,我們需要注意講求方法。批判,本質上是把一種事實同另一種事實加以比較,而不是把一種事實同另一種概念加以比較。批判不是“文攻”,批判要有共同的“語境”。實際上,既沒有整齊劃一的“西方學者”,也沒有統一的“西方學者的聲音”。④
一些歐美國家的政要或議員關注“西藏問題”,情況比較復雜,我們也要區別對待。其中,既不乏這些政要或議員的意識形態取向和政治立場的個人考量,也不乏可資參考的建議提議和批評,不宜一概視為反華雜音。如果我們主動坦率地去對話、交流、磋商,把構建“和諧世界”的理想追求具體化為和解的行動舉措,用國際社會通行的“世界語”和方式去進行表達、溝通,在“西藏問題”的解決上,就可能引導形勢朝著有利于我們的方向發展。
其實,大多數關注“西藏問題”的歐美人士,包括各國政要、議員、學者、明星、公眾,對西藏的歷史和現實都不甚了了。他們中的不少人,僅憑對可能“消失的地平線”的擔憂,僅憑在世界哪里(包括在他們自己國家內)都會發生的一些治安事件、環境事件、發展事件,就能對“西藏問題”說三道四,這本身并不值得大驚小怪,更不值得大張旗鼓口誅筆伐,值得重視的倒是我們缺少必要的“事實陳述”。實事求是地說,正是因為缺少事實陳述,我們甚至還有意無意幫助達賴在“西藏問題”上占領了西方的思想陣地、左右了西方的主流輿論。
不能回避的一個議題是“普世價值”。在國家媒體上大肆批判、否定普世價值,是極不明智的,甚至是愚蠢的。“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⑤中國正在成長為現代國家,中國正在融入現代世界,除非走回頭路,否則絕無可能不承認或規避甚至否認普世價值。事實上,尊重和利用當代國際社會普遍認同的普世價值,即使在解決“西藏問題”上也是非常重要的。
當年我們“和平解放西藏”,無非是傳承“國家法統”,⑥但因為我們對此缺少必要的事實陳述——實質是羞談前朝法統——西藏就是中國的一部分,而是從判斷陳述去宣傳“解放了百萬農奴”,所以達賴只消一個“解放軍進軍西藏”的事實陳述,就使西方誤以為中國占領了一個獨立國家,從而博得了西方主流輿論的同情。⑦
達賴宣稱中國在西藏壓制宗教。我們在反駁時,多著力于政教合一的封建農奴制多么黑暗、三大領主多么殘忍,這沒錯,但似乎更應著力于強調“現代國家是政教分離”的普遍事實。
達賴攻擊中國在西藏移民和開發。我們在反駁時,多著力于民族優惠政策和民族經濟發展成果,這也沒錯,但似乎更應著力于強調遷徙自由、社會發展、平權和競爭等現代價值觀念。
簡單說,鑒于“西藏問題”的某種“國際性”,我們在處理涉藏事務的外事工作和對外宣傳、交流中,需要好好認識、尊重和利用當代國際社會普遍認同的普世價值。
總之,解決“西藏問題”,柔性元素不可或缺。在營造好“安全空間”的基礎上,我們就能進一步營造好“生存空間”和“發展空間”。
注釋:
①需要說明的是,我的這個所謂柔性思考,是在一次乘電梯時因為下意識的觀察而引發的聯想,并無什么理論上的或學術上的研究依據。依我自己較長期的個人體驗,每次乘電梯,不論樓層高低,都會不自覺地抬眼往上看,直到我需要到達的樓層。一次到某大廈開會,走進電梯間時突然一閃念:看看電梯間里其他乘客是不是也會抬眼往上看。結果頗令我吃驚,十來位乘客竟然無一例外地抬眼往上看,直到各自要到達的樓層。后來就此現象請教專家,才知這里有一個“安全空間”的問題,并且普遍地存在于動物界。由此,我不禁聯想到我們在解決“民族問題”上的“安全空間”問題。在存在或發生“民族問題”的個別地方,多半是這個“安全空間”還不夠安全,可能還需添加某些元素以更好地營造這個“安全空間”。可供考慮或選擇的元素當然很多,從而決策者的方案和措施也可不拘一格。
②四川有句俗話:“打爛頭,兄弟情;關起門,一家人。”當年最高決策者一念之差放行達賴,孰料大批藏胞追隨達賴,涌出國門散布世界,致使“西藏問題”變成一個幾十年來令中國棘手的所謂國際問題。后來我們在臺灣問題再次犯錯,對國民黨寸步不讓,弄得今天連“九二共識”還要“各表”。這還不夠,后來又放行熱比婭,鬧出個新的“新疆問題”。所有這些經驗教訓,都值得好好總結。
③1999年底,藏傳佛教第三號精神領袖、十四歲的噶舉派領袖、十七世噶瑪巴活佛出走印度。引人矚目的是,作為達賴身后的變數,十七世噶瑪巴是目前唯一一位同時得到中國政府和達賴喇嘛認定的藏傳佛教主要領袖。十年來,噶瑪巴多次表示希望回到故鄉。新華社2004年也曾專文呼吁噶瑪巴早日回國。
④例如,《現代中國進程中的西藏僧侶》(Tibetan Buddhists in the making of modern China)作者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葛瑞#8226;塔特爾(Gray Tuttle即滕華瑞),就“最希望有兩種人能成為這本書的讀者,一種是西方的西藏同情者(包括明星、政客、自由西藏國際學聯,甚至一些中國異見者)。另一種是流亡海外的藏族人——和許多西方同情者一樣,他們對漢藏互動史往往所知甚少……還希望這本書能有中國讀者(在中國或在海外的),他們被一種國家主義的歷史觀蒙蔽至深,根本不覺得’西藏問題’是個問題。”
⑤“明哲之士,必洞達世界之大勢,權衡校量,去其偏頗,得其神明,施之國中,翕合無間。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人生意義,致之深邃,則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人國既建,乃始雄厲無前,屹然獨見于天下,更何有于膚淺凡庸之事物哉?”見魯迅《文化偏至論》,載《魯迅全集》第一卷第56頁。其實,對“普世價值”,我們仍然不妨采取魯迅的“拿來主義”。
⑥廖立先生所著《中國藏軍》(中國文史出版社/北京,2009年5月第一版)一書,從“軍隊是國家主權的象征”這一“國際法準則”角度有力地支持了本文的這一觀點。廖立明確指出:藏軍是“國家戍邊部隊”,“是清朝吃皇糧的國家正規軍隊”,1952年藏軍亦改編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國藏軍》還以大量翔實的、無可辯駁的史料證明:中國“自元以來就對西藏的政務實施了管理,特別是在軍事管理上,從不懈怠。700多年來,我國一直對西藏行使著主權。”
⑦為什么會如此?因為“不得入侵主權國家”乃國際社會普遍規則。即使一個國家的制度很壞很罪惡,也不能以此為借口入侵一個主權國家、顛覆一個主權國家的制度和文化。這類似于中國提出的“不干涉別國內政”“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弗朗西斯#8226;福山(Francis Fukuyama)之所以憤而宣稱“不再信奉新保守主義”,無非是向小布什表達抗議:以薩達姆專制暴君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借口發動對伊戰爭并試圖制造一個民主伊拉克。
收稿日期:2010-05-10責任編輯:王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