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莊的司法審判精神

摘要劉克莊作為南宋中后期一位儒家化法官，在司法審判中充分表現出息訟止爭、以和為貴、曲法徇情等理學世界觀。同時，由于常年身處基層，深諳百姓疾苦，又表現出很強的抑強扶弱、愛民恤民思想。

關鍵詞劉克莊 司法審判 精神

中圖分類號:K245文獻標識碼:A

劉克莊(1187—1269)，字潛夫，號后村，福建莆田人。據林希逸講，“公生有異質，少小日誦萬言，為文不屬稿，援筆立就。”①洪天錫也說，“(公)幼穎異，出語驚人，過目輒成誦，為文未嘗起草。”②有《后村先生大全集》(后簡稱《大全集》)傳世。劉克莊大部分時間在地方為官，政績頗為突出，其在地方做官時所寫的書判《大全集》中有三十七篇，其中二十二篇收錄在《名公書判清明集》中。諸多判例充分展現了劉克莊的司法審判精神，而目前對劉克莊法律思想研究的專著或論文尚不多見。③本文擬從劉克莊的書判中探析其在司法審判中所表現出來的法律思想。

1以息訟為要旨的審判思想

儒家思想作為中國古代立法的理論基礎，其追求無訟的理念，影響著歷代官員的為政之道，不少朝代以有無獄案或訴訟的多少作為考核官員政績的標準之一。但隨著宋代商品經濟的不斷發展，人們的私有觀念不斷加強，在這樣一個復雜的社會環境下，因追財逐利而對簿公堂的現象已不可避免，因此南宋“名公”們亦將追求“無訟”的傳統理念轉向了“息訟”。劉克莊作為南宋中后期的一名官員，也受到理學世界觀的影響，為維護符合“天理”要求的社會秩序，在處理訴訟案件時，無不以息訟為要旨。

如劉克莊在處理德興縣董黨訴立繼事時，“惟其訟久未熄”，采取了“合為折衷”的處理方法。雖然董黨“無不孝破蕩之跡”，而曲在養母趙氏，劉克莊為使母子日后能夠和睦，一方面告誡趙氏，國法“有父在日所立不得遣逐之文”，勸其“幡然悔悟”，復收董黨為子;一方面又開導董黨“當以恩宜感動，不可以訴求勝”，并要他“以自去轉懇親戚調停母氏，不可專靠官司。”④劉克莊通過雙向勸誡的方式，使董黨與其養母趙氏內心各自負疚而息訟。

又如劉克莊在審理建陽縣民謝迪女悔婚之訟時，“若據法條，止得還親”。但劉克莊并沒有“以文法相繩”，而是考慮到若謝迪父女固持己見，對定帖隱諱不認，而劉潁母子亦堅持兌現婚約，必將“爭訟未有已也”。于是采取了多方勸導的辦法，一方面令悔婚的謝迪父女“更自推詳法意，從長較議”;另一方面勸導劉穎母子要對這樁婚姻有一個清醒的認識:“既已興訟，縱使成婚，有何面目相見。”前后經過六次勸和以及“兩下對定”，終于調解成功，“各給事由”。⑤僅此足見劉克莊為使雙方息訟的良苦用心。

由上述案例可以看出，劉克莊在司法審判中，以息訟止爭為指導思想。這與當時追求息訟的社會環境是分不開的。同時，劉克莊作為南宋中后期的士大夫，多年在地方為官，對貪官奸吏曲法妄斷等現象非常清楚，百姓為追財逐利而輕興詞訟是他不愿看到的。劉克莊這種“為避大害而可失小利”的觀念，是中國古代士大夫維護社會秩序傳統思想的體現，作為封建法官，他也不可能超越這種局限性。

2 以和為貴，法意、人情并重

中國封建社會是家國一體、親貴合一的特有體制轉型而來的，家族作為國家政體的基本組成單位，是社會秩序穩定的關鍵一環。因此，劉克莊在審理案件時，就非常注重追求家庭和睦。他認為“官司不當以法廢恩”⑥甚至對于有明顯觸及法條的行為，也會鑒于家庭內部原因，曲法意而徇人情。

如在《建昌縣劉氏訴立嗣事判》中，劉克莊明知通仕所持世光(登仕)立世德(通仕之子)為子的遺囑是“不繇族眾，不經官司”且昭穆不順的非法遺囑，但念及通仕是田縣丞(世光之父)的親弟弟，便承認了世德的繼嗣地位。但告誡通仕父子不應為圖謀家產而入繼，要與劉氏、秋菊一家和睦相處， “若不早知悔悟，則此遺囑二紙將付之一抹”。⑦在這里，劉克莊曲法承認遺囑的有效性已經將“立嗣”問題解決，但劉克莊又以父母官的角色，另有告誡之詞，體現了他的“法為輕，和為貴”的理念。

又如上饒縣劉熙挖掘大父的墳墓，并將棺中之物，以至磚石、棺釘、墓山都賣掉，將其大父的遺骸用小板埋在淺土里而被訴。在劉克莊的判詞中并未言及對劉熙的判決結果，根據《宋刑統》中的規定:“諸發冢者，加役流。已開館者絞。”⑧依照法律，劉熙應處以絞刑。劉克莊雖然也指責劉熙的行為“可謂之悖逆至矣”，但他還是認為應先“驗視其人有無疾患，并要見本人父母別有無兒女供贍”。⑨由此可見劉克莊優先考慮的仍是情理因素。

劉克莊在處理家族內部糾紛時，的確時常有情理上的考慮，甚至情大于法。但正如他自己所說“每念歐公夷陵閱舊牘之言，余聽訟折獄之際，必字字對越，乃敢下筆，未嘗以私喜怒哀樂參其間”，⑩他這樣做也是從爭訟者整個家庭的角度考慮，而絕非出于私心、私利。

3 體貧恤弱、嚴謹篤慎的司法理念

劉克莊在司法審判中還體現出關心弱勢群體，維護貧弱百姓合法權利的精神，為使無辜百姓免遭欺凌，他在執法過程中始終堅持嚴謹篤慎的態度。

如劉克莊對于戈陽縣縣道苛剝百姓，預借六年之米的現狀表示“不忍聞”，可見他對百姓的體恤關愛之切。他還在多篇書判中提到反對派州縣官吏下鄉催科，表示即使自己歸奉宮觀，也“決不以浮議輒差專人”，下鄉擾民，欺壓百姓。他還注意用法律維護民眾的利益，告誡催科官吏，“在法，省限未滿，不當追呼”，更不能對百姓鞭撻施刑，“止宜勸諭輸納”。反映了他關心民瘼的民本思想。

劉克莊講，“當職嘗為獄官，每以情求情，不以箠楚求情”。說明他對于那些即便是身陷囹圄的犯罪嫌疑人仍不失仁厚寬愛之心。劉克莊還批駁趙主薄在非法時限內兩次對囚犯用刑:“縱是吏卒亦不當濕瘡上鞭撻，況吏人之子乎?”并告誡趙主薄，“人無貴賤，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也”，亦責令其“今后不宜如此”。

為使無辜百姓免受欺凌，劉克莊執法非常嚴謹。在處理案件時，雖“采之道途之言，參之賢士大夫之說”，仍恐有漏洞，還“連日披閱案牘，引上一行人反復研究”。基于這一司法理念，劉克莊認為“每苦于郡縣爭執，勿遣吏卒下鄉”，以防吏卒與豪富之家勾結，致百姓于不利之境。如在《戶案呈委官檢踏旱傷事判》中由于官府檢放旱傷地區賦稅時，檢踏官“不過在轎子內，咸憑吏卒里胥之口，逐筆之于案牘耳” ，導致貧民下戶鮮受其惠。為糾此弊，他則親自檢閱，通過“訪之于士人與過往官員”，“皆言今年通收七分之類”，才“于三分損內斟酌普放一番”。可見劉克莊為使朝廷恩澤惠及貧弱，“免使官司有檢放之名，豪強受檢放之實，貧弱反不在檢放之列”所做出的努力，反映了他執政為民的精神。

4 嚴懲妄訴及訴不干己事

在追求息訟崇尚和諧的宋代社會，妄興詞訟或訴不干己事都被視為訴訟繁興，訟庭煩亂和社會不安定的重要因素，深為“名公”們所痛惡，認為不懲辦這些無事生非之人，難以實現“名教禮儀之邦”的理想。劉克莊遇有此類人也是嚴懲不貸。

在處理鉛山縣賴信溺一案中，賴信溺水身死已分明，而且賴信之父賴進，“自厥子溺死，了無一字經官”，而因“受役勢家，買撲人渡，交通縣吏，妄于子死一月之后，旋生枉死情節，致興大獄”。劉克莊將妄興訴訟的賴進“從輕勘杖一百，編管五百里”。劉克莊對即使喪子不久的賴進的妄訴尚不予以赦免，對于訴不干己事之人就更不會饒恕了。他在《自撰大辟之獄》的判詞中寫道，“大辟公事，合是的親血屬有詞”。本案中王百七、王大三為張惜兒自縊身死一事撰造大辟之獄，因事不干己“勘下杖責”。而張世行雖與張家同姓，但與張家關系甚疏，以“告訐弟婦姜氏閨門陰私，以致張惜兒冤死”起訴，使張千九一家落得“外人反為血屬，血屬反拘于官司”的結果。因此劉克莊認為“獄事不得其平如此”就是由于這些事不干己之人所導致的，并聲明“今后此等詞狀，非的親血屬勿受，違追都吏”。另外在《爭山妄指界至》一案中，劉克莊雖未提及對祖主薄做何處理，但對其助俞行父兄弟興訟進行了譴責:“祖主薄姓祖，而干預姓俞、姓傅之訟，無乃不干己乎?”可見，為減少訴訟，劉克莊很注重對妄興訴訟人的處理。

劉克莊在司法審判中以息訟為要旨、法情并重、以和為貴，注意維護弱勢群體的利益以及對妄訴與訴不干己事之人的嚴懲不貸的審判原則，充分體現了劉克莊教化為先和法情并重的司法審判精神。

注釋

①大全集(卷194).宋龍圖閣學士贈銀青光祿大夫侍讀尚書后村劉公狀.第4879頁.

② 大全集(卷195).后村先生墓志銘.第4879頁.

③郭東旭.名公“息訟”之術透析.宋代法律與社會.人民出版社，2008、郭東旭.南宋名公的審判精神—讀《名公書判清明集》有感之一.宋朝法律史論.河北大學出版社，2001、何勤華.中國法學史(第二卷).法律出版社，2000.

④ 大全集(卷192).德興縣董黨訴立繼事判.第4851頁.

⑤ 清明集(卷之九).女家已回定貼而翻悔.第346頁.

⑥ 清明集(卷之十).兄侵凌其弟.第373頁.

⑦ 大全集(卷193).建昌縣劉氏訴立嗣事判.第4869頁.

⑧ 宋刑統(卷十九).發冢·盜園陵內草木.5a~5b頁.

⑨ 大全集(卷192).上饒縣申劉熙為舉掘祖墳事判.第4849頁.

⑩ 大全集(卷193).跋.第4876頁.

大全集(卷192).貴池縣申李孝純訴池口丘都巡催科事、戶案呈委官檢踏旱傷事判、清明集(卷之三)州縣不當勒納預借稅色、州縣催科不許專人.

大全集(卷192).饒州身備鄱陽縣申催科事.第4843頁.

大全集(卷192).貴池縣申李孝純訴池口丘都巡催科事.第4842頁.

大全集(卷192).饒州州院推勘朱超等為踢死程七五事.第4854頁.

清明集(卷之一)催苗重疊斷杖.第26頁.

大全集(卷192).饒州州院申徐云二自刎身死事.第4853頁.

大全集(卷192).戶案呈委官檢踏旱傷事判.第4846頁.

大全集(卷193).鉛山縣禁勘裴五四等為賴信溺死事.第4866頁.

清明集(卷之十三).自撰大辟之獄.第490頁.

清明集(卷之五).爭山妄指界至.第157頁.

參考文獻

[1]劉克莊.后村先生大全集[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2]名公書判清明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郭東旭.名公“息訟”之術透析[A].郭東旭.宋代法律與社會.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5.

[4]郭東旭.南宋名公的審判精神—讀《名公書判清明集》有感之一[A].郭東旭.宋朝法律史論.保定:河北大學出版社，2001.8.

[5]何勤華.中國法學史(第二卷)[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