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中國古代的酒文化符號

摘要中國有著悠久的飲酒歷史，伴隨著釀造技術的改進，在酒發展的漫長歷史中，形成了中國獨特的酒文化與酒民俗。從酒的命名與配制及釀造過程，糅合著中國對天、自然、鬼神的敬畏思想，當人們通過生活實踐將這一套觀念放置在酒中的時候，我們所看到的就是這種延綿千年的酒文化了。筆者試圖通過分析這些附在酒上的文化形式去探索酒在文化層面上所扮演的角色。

關鍵詞酒 文化符號

中圖分類號:K203文獻標識碼:A

1 人格與情感

古代人們飲酒，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喝法，不同的喝法造就了不同的酒人形象。 西漢時期的東方朔以聰明滑稽出名，據《史記》記載他很喜歡喝酒，一次武帝看見建章宮后閣重櫟有一個物體問及旁人都無人曉得是什么東西，于是便找來了東方朔。但東方朔卻要皇帝賜上美酒才肯解答這個問題。嗜酒如此，更能襯托了東方朔的滑稽形象。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酒和文人的關系就更加密切了。士人好酒的這種現象集中反映在《世說新語》中，既有居喪不守制而飲酒的阮籍、謝尚、劉道真等。阮籍居喪期間依然飲酒吃肉，司隸何曾看見，本想參其一本，文王曰:“嗣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禮也!”①又有酒后失儀的劉伶，醉酒后脫衣裸形在屋中。甚至有為飲酒而辯護的。“王光祿云:‘酒，正使人人自遠。’”把酒看做是美好的東西，引領人通往好的境地。在這個時期酒客寬衣解帶、手執酒而口中詞清語妙的瀟灑形象就自然而然地出現在我們的腦海。酒可以說是那個時代士人的典型象征，他們縱情喝酒，無論對自身和后世都形成了一定影響，成為了一個時代的文化符號。這個符號代表了文人散漫、避世的整體心態。到了唐代，李白酒醉寫詩的事跡更是成為后世的佳話。延綿千年以來，酒都成為文人鐘愛的消費品，他們通過酒將自身的文化特征得到彰顯。英雄賞酒借以助威或者抒發滿腔熱血激情，懦弱的人飲酒借以麻醉自己逃避現實，文人斗酒盡顯自己的才智與風雅，而市井喝酒則體現了生活中閑逸淳樸的一面。生活中得意的人喜歡飲酒，失意的人同樣也喜歡飲酒，酒仿佛就是一種催化劑，將他們的處境淋漓盡致地彰顯出來，它可以說是人們情感表達的一個象征。

酒是人們生活中的一種日常飲品，在游樂、交際方面都起著重要的作用。中國的酒令起源很早，它是將風雅附庸于這飲品中，使其也變得高雅起來。這樣，文人聚眾喝酒的歡樂由于增添了文學的意味而變得高尚得多了，他們也可以為這樣的縱樂找到了冠冕堂皇的借口了。明朝袁宏道的《觴政》說道:“戶飲者角觥兕，氣飲者角六博局戲，趣飲者角談鋒，才飲者角詩賦樂府，神飲者角盡累，是曰酒戰。”不同身份不同飲酒喜好的人通過酒的游戲都能找到適得其所的娛樂方式。這游戲往往又是人際交往、情感交流的一種必須。在中國古代歷史中我們不難發現諸如“煮酒論英雄”、“杯酒釋兵權”等的典故，人們試圖通過酒來達成某種共識，這種交際是富有藝術意味的，而酒在當中擔任了不可或缺的角色。這正是由于它在人們日常生活中承擔著情感表達的功能，能強調人的性質，有能將鋒芒的話語以婉轉的方式表達出來的能力，這些內涵通過酒這一符號無形地滲透在生活的細節中。

2 祝愿與辟邪

在中國的傳統觀念中，藥食同源，藥酒的功效除了能治理生理疾病外，還能給人心靈的安慰。《隋書經籍志》醫方類的小序指出:“天有陰陽風雨晦明之氣，人有喜怒哀樂好惡之情。節而行之，則和平調理，專一其情，則溺而生火。是以圣人原血脈之本，因針石之用，假藥物之滋，調中養氣，通滯解結，而反之于素。其善者，則原脈以知政，推疾以及國。”酒方及其釀造方法正是被列入這個類別。這除了因為酒可以作為一種飲品外，還因為它被看作一種治療的手段。中醫學是中國的一門國學，它不僅對治療人們身體疾病起了上千年的作用，還糅合了中國數理、經脈、陰陽五行等傳統國學。這樣，給與安慰的祝愿和排除人心恐懼的辟邪也成為了它的使命。在醫書上我們不難發現各種實用而又有意思的藥方，其中以藥酒治病的藥方更是數不勝數。在明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記載了近七十種藥酒名，除那些的確起到治療某種疾病的作用的藥酒外，還有這么一部分是含有民俗意義的酒命名和制作方法。

藥酒是在酒釀制發展到一定程度，經過人們客觀試驗而制作出來的起治愈作用的藥液，我們看到它確切的治療作用外，還看到人們賦予它的美好愿望和文化內涵。藥酒作為文化符號，體現了兩種功能:一種是用于祝愿，以求延年益壽、身體強健;一種是用于抵御防范，以求辟邪驅疾。用于祝愿的酒一般加入含有吉祥意義的草藥。這些草藥要么是其本身在自然中的堅強生命力而被人們看做是美好的事物，要么是人們通過抽象思維賦予其吉祥的寓意。中國一直以來把松、柏看做是長壽的象征，這也許因為松、柏的壽命長久，經冬仍然挺拔、蒼綠有關系，也因此才有了“赤松子好食柏實，齒落更生”的傳說。③長壽寓意的植物還有椒、菖蒲等，古時候人們把天上的星宿和地上的植物聯系在一起，這種神奇的結合使在地上生長的椒有了長壽的寓意，因此被奉為仙藥。元旦時候，年幼者要向家長祝壽就要敬上這種用椒釀制的椒酒。至于菖蒲，在《風俗通義》中就早有記載:“菖蒲放花，人得食之，長年。”這種使人長壽的吉祥寓意，到了《荊楚歲時記》中就變成了避邪的功用，端午時“或鏤或屑泛酒，以辟瘟氣”。 有辟邪作用的植物還有桃、菊花等。據《春秋·運斗》記載，“玉衡星精為椒，玉衡星散為桃。”《荊楚歲時記》里解釋道“椒是玉衡星精，服之能令人身輕耐走”; ④《本草經》曰:“梟桃在樹不落殺百鬼”。⑤椒、桃因此也成了相應的辟邪之物。雄黃酒雖然不是用藥草釀酒的酒，但也起到了辟邪的意義，所以在端午節這個被認為是毒日的傳統節中，有喝雄黃酒這一節俗，我們很容易聯想到一個傳說故事，法海就是讓許仙給白娘子喝雄黃酒才讓她現出蛇的原型。在傳說中，白娘子是蛇精，雄黃酒就起到了驅魔驅精的意味。從以上材料看出，不論是寓意吉祥的還是旨在辟邪的酒，它們都殊途同歸地由于有神圣意味的物質的加入而被賦予了某種神奇的功用。上表所列的逡巡酒，在工序上極為復雜，三月三、五月五、六月六、九月九和臘八要收集什么材料做什么工序都有嚴格的規定，而這些日子都是有特殊的含義的。這些材料不見得在指定的日子采集就真是最好的，但是在相應的日子取相應具有辟邪、吉祥寓意的物品就無疑加重了成酒的驅毒養生的象征意義了。

我們再看看制造藥酒的酒。制酒必須要用酒母，也就是起發酵作用的原料，而用于釀造藥酒的酒母我們稱作神曲。根據李時珍的解釋，“昔人用麴，多是造酒之麴。后醫乃造神麴，專以供藥，力更勝之。蓋取諸神聚會之日造之，故得神名。”⑥諸神聚會的日子就是指這種于民間有普遍信仰的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了。古人講究五行相生相克，從一到十，單數是陽、雙數是陰，兩數雙疊達至陰陽極盛的目的。顯然這里并不是要追求一種陰陽平衡，而是要利用陰陽極致的力量去達成祝愿或者辟邪治療的效果。從《漢書·藝文志》到《風俗通義》、《荊楚歲時記》這一類專門記載民俗的書中，我們可以知道，至晚在西漢的時候，陰陽五行和歲時節日就已經定型了，而它們的內涵又通過酒這種文化符號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人們敬天畏鬼的普遍心理。

從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用于辟邪祝壽的藥酒無論在酒還是在藥材上都讓人們賦予了神圣的意味，這種神圣與其說人們對于疾病、死亡的害怕，不如說是由于酒在釀制、取材過程中引用了俗信中人們堅信有神奇作用的物質，企圖將想象中超自然力量轉化為現實的力量來抵御威脅生命的危害，從而使自身的力量變得強大。

3 通神的媒介

酒在被賦予文化意義后，就不僅僅是飲品這么簡單了。《周禮》記載了一系列飲酒、用酒的規矩，這些規矩在繁瑣的儀式之下變得富有意義，我們或許可以從這些規儀中進一步了解酒的文化符號。

古時候酒有祭祀、燕享、會盟之用。“凡祭祀，以法共五齊三酒，以實八尊。大祭三貳，中祭再貳，小祭壹貳，皆有酌數。唯齊酒不貳，皆有器量。”⑦大祭天地，中祭日月星辰，小祭司命以下，在神系中用祭祀使之分了等級，又大祭時規定了要斟酒三遍，中祭則兩遍，小祭則一遍，不同的祭祀斟酌都有規定，而酒必須要裝滿容器。盛酒的容器叫做尊，讓酒裝滿尊，《周禮正義》曰:“益之者，以飲諸臣，若今常滿尊也。”⑧意義在于尊常滿，至尊之位不容有缺。在敬拜后酒由天子諸臣共飲，用酒器的數量區分天子與臣民的等級。而祭祀先人用的齊酒，則不需要斟酒。飲用的酒在生者中用酒器數量區分了等級，在對待生者和死者中也產生了差別。“齊酒，尸所飲，主于尊神，故尚質不副益也。”對死去的祖先，以對神同樣的敬拜之心對待，在酒祭中便看出來了。這一系列的酒制反映了人們主觀意識中的等級觀念，從神系的等級到人系的等級，悉數在酒制中表達出來。這些儀式無非是加強了祭祀的隆重與正規，反映人們的自我認同不斷加重。《周禮》中有萍氏一職，“掌國之水禁。幾酒。謹酒。禁川游者”， 上古時候酒禁或許可以看做統治者對神意傳達的壟斷權，沒有統治者的允許，聚眾飲酒是禁止的。盟誓之所以被人們遵守，是由于這個活動也被賦予神圣的意味，在盟誓儀式完成后，“則為司盟共祈酒脯”酒所起的作用，就是為盟誓作上神圣符號的意味。“司盟掌盟載之法。凡邦國有疑會同。則掌其盟約之載。及其禮儀。北面詔明神。既盟則貳之。盟萬民之犯命者。詛其不信者。亦如之。凡民之有約劑者。其貳在司盟。有獄訟者。則使之盟詛。凡盟詛。各以其地域之眾庶。共其牲而致焉。既盟。則為司盟共祈酒脯。”酒在這時作咒語，向神說出盟約后，起約束的作用。

我們從這三種用酒情況知道，酒作為一種與神溝通的媒介，在上層建筑的活動中起著一定的規范作用，他們把用于神的這套紀律應用于天子、諸侯之間，使這種等級紀律有有章可循，有名可言。而再將這套觀念應用于鄉野，就是治理天下的手段了。“黨正各掌其黨之政令教治。及四時之孟月吉日。則屬民而讀邦法以糾戒之。春秋祭禜。亦如之。國索鬼神而祭祀。則以禮屬民。而飲酒于序。以正齒位。一命。齒于鄉里。再命。齒于父族。三命而不齒。凡其黨之祭祀。喪紀。昏冠。飲酒。教其禮事。掌其戒禁。凡作民而師。田。行役。則以其法。治其政事。歲終。則會其黨政。帥其吏而致事。正歲。屬民讀法。而書其德行道藝。以歲時蒞校比。及大比。亦如之。”⑨黨正管理國家的教令和四時祭祀，而人民用國家對鬼神的這套制度用于民俗生活之中，以起到“糾戒”的作用，所以就有了在鄉黨之中飲酒定序的規矩，這套規矩即使對精神生活的反映，又是顯示級別，長幼的象征。酒包含了一切的倫常秩序，它可以說是上古時代社會制度的一種體現，也可以說人們講他們對天、地、自然、制度等的觀念應用于一切他們可操作之物的結果。

追溯這種觀念的源頭，最先利用酒與天神溝通的應該就是巫師了。如果我們現在要看到這種巫師用酒的民俗情況，恐怕要到一些少數民俗的民俗活動中了。蕭家成的《中華民族酒文化》記錄了不同的民族巫師/鬼師的用酒情況，用于驅疾治病、招魂、主持祭祀等。總之，酒是祭祀儀式上不可或缺的用具。

4 酒作為一種文化符號的功能分析

從人們借助酒與神溝通，到利用酒表達祝愿和祛病的心理慰藉，到文人通過酒來附庸風雅，酒所對應的文化符號也越來越多姿多彩。酒仿佛在當中總充當著中介物的角色，當它要表達文人的放浪形骸、娛樂歡快時，它就作為人格和情感交流的符號，釋放出喝酒之人的內心情感;當它要表達敬天畏鬼的心理時，它作為祝愿、辟邪的文化符號時，暗含著人們對力量的渴求;當人們畢恭畢敬用之祭祀祈禱時，它就作為通神的文化符號，揭示出他們的懵懂無知。酒在以上的文化形式上充當的是中介的角色，它本身是人們創造的一種有味的液體，在物理意義上不具有娛樂、辟邪祝愿、通神的功能，但是人們都必須要借它以做載體來傳達這樣的概念。從而，酒在文化傳播中也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了。

人在直立行走以后，仍然需要通過不斷的努力對抗奧妙的自然環境，每當他們獲得了一種技能，就是對自然的一次成功征服。在距今9000年左右，賈湖地區的人們掌握了最早的釀酒技術，酒的生產在中國大地便日益發展起來。人們對于這種神奇的飲料賦予了各種美麗的起源傳說以紀念它們遠古的某個時候自然成酒到人工釀酒的歷史邁進。從人工釀酒產生的那時起，酒就不斷被寄予新的概念。在它成為日常飲料以前它就成為了溝通超自然的工具之一。人們對自然的感情是復雜的，既有感激之情又有懼怕之情，它們渴望能征服自然，同時又看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在感嘆自然的神奇之余，他們對無端的疾病、生存的困難，甚至自然的死亡都感到驚恐。他們認為冥冥中有種力量控制著一切，于是對于所看到的積極的或者不能解釋的東西賦予了神圣的意味。酒是他們認為自己創造的最美好的東西之一，人們通過它表達了對自然給予的恩惠的感激、對未知的懼怕、對追求禱告。他們認為天地萬物都有著某種神靈的作用，并非能隨意與之溝通，于是需要有先知——巫師幫助他們，巫師與普通人最大的不同是他們能應用神物與神作最直接的溝通。私有制產生后有了階級有了王權，和神溝通的也逐漸不限于巫師了，王能通過祭天地日月萬物、祖先去表達自己的敬畏之感，諸侯同樣能祭祀祖宗表達對鬼神的敬拜。酒開始與各種同樣加入人意志的物質參雜在一起，一來反映酒品種的多樣化，二來反映了酒的文化含義也越來越豐富。與陰陽五行、數術命理等并行發展，酒有了消災解難、延年益壽的功用，在特別的節日用特別釀造的酒，仿佛就能加重自身的力量。在醫藥學有了長足的發展后，用藥酒了治愈身體、抵抗治病成了實際的可能。我們在看到這一線索的同時，不能忽視酒在生活中的使用越來越普遍和廣泛，除了祭祀、藥用外，饗宴、游樂、甚至是很平常的時刻都可以用上酒。這種普遍與廣泛性，使酒成為了一樣人民生活中極不起眼的日常用品。這個符號由最初體現人對神的敬畏、對自己的追求的思想，發展到涵蓋了人性特征、情感傳遞需要的文化內涵。

王小盾先生曾經表示過一切的文化都能通過物質來體現。酒就是反映了以上文化的一個符號，當一種新的文化形成疊加在其上后，并不代表其原來的含義就會消失，如果我們深入到個別少數民族中去考察時，我們仍然能看到這種原始的文化含義。在這里雖然有很多民俗事象堆疊在一起，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理解為人們在自身勞動和生活交往中逐漸形成了一種民俗觀念。也許后來的人不明白一個民俗最開始的意義，但是他們還是會遵照著先人的做法。⑩例如祭祖的時候供桌上放著三杯酒，別人生日的時候敬酒祝賀、擺婚宴通常叫做“喜酒”，我們談事情的時候不乏喜歡在飯桌上摸著酒杯來商討。從這里我們可以又一次看到這樣的事實，民俗在人類歷史長河中是不斷發展不斷被人們在實際運用中改造。

注釋

①⑤余家錫箋.世說新語箋疏·任誕篇.中華書局，1983:728，1467.

②宗懔著.荊楚歲時記.宋金龍校注.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5.

③[唐]歐陽詢編.藝文類聚·木部·松.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514.

④[梁]宗懔撰.荊楚歲時記.宋金龍校注.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7.

⑥李時珍著.本草綱目.人民衛生出版社，1975.

⑦⑧⑨[清]孫詒讓注.周禮正義.中華書局，1987:354， 868~877.

⑩這種關于民俗事項疊加問題是曹柯平老師對本人的施教過程中闡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