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少女印象
南方的土地上生長著茂密的陽光,那里的姑娘嚼著陽光長大后,都很燦爛。
她們的歌聲很美,流進心里,常常使你感覺到,是陽光在向你絮語;她們的目光很為熾烈,像鎢絲,能熔化所有的夜色。
她們能把夏日,剪裁成蟬翼一般的衣裙;四月柳一樣的青春,拂過黃昏的海灘,會使你感到,是海水或者歌聲,在緩緩的爬過你的心尖。椰子林、香蕉林、吉他和鋼琴聲組成的畫面里,幾首都能見到她們月芽似的心緒,那淡淡的清輝,是吐給另一半月的。
她們還常常把甜蜜和幸福,鳥一般放出心房,讓自豪感添上翼翅,在姐妹們面前飛來飛去,直到那份甜蜜,被銜進同齡的心。
一旦烏云襲來,她們也會像天空那樣,痛痛快快地傾訴淚水與委屈。她們的愛,總是很癡、很熱烈,就像陽光鐘愛南方的土地一樣,風風雨雨,都不能使它變冷。
星星·大海
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神往那顆星星,神往它遙遠而閃爍的每一樓光輝。
為此,我常常不分晝夜地仰望天空,盼望能有一絲半縷的插進心里去,并且能插活。讓我老是下雨的心,也晴上一陣子。
很多夜晚被望白了,腳趾也在土里長出根須。
我似乎漸漸領悟了些什么,但又不很清楚。
不過,從那以后,我開始轉移了那份愛戀。
在海水里湛藍了一段歲月后,我又發現了那顆星星!
但我很快困惑了。
因為,那顆星星,已經深深地陷入水里,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我只好逃離那片海域,踏踏實實地上了陸地,星星又才朝我吐輝。
一個人在三月街
我沒有遇見一只蝴蝶,在這蝶翅飄揚如歌的地方,卻產生了做一只蝴蝶的想法。在這一想法的驅使下,我的毛孔開始斑斕,身子也飄然若飛。
太陽的光芒,干凈而沉靜。我飛行其中,一不小心碰響了幾縷,整個大理城,歌聲芬揚;而我那曾被命運鑿得千瘡百孑L的溶洞似的心,競在一瞬間,長出幾百年才能長出的歌筍與圖案……
月光出現的時候,踏著大理三月的風,我悄悄進入了線裝的三月街。
我的身影被一些美麗的線條絆住。
這一絆,倒讓我有幸漫游了白族傳統節日的許許多多內容——它們就像是一團陽光纏繞而成的金色疙瘩,讓人眩目而又無法解釋。
在那段情歌地帶,我甚至跌了一跤,跌在白族姑娘軟綿綿的情話里。
蒼山雪
到了大理,我看了蒼山雪。
還在蒼山腳下,我就像一縷蒸氣,上升著,渴望接近純潔、高遠、又孤獨的蒼山雪。
山很巍峨,路也巍峨。石巖上,有許多被人熟視無睹的圖案。
一彎山溪咕咕而下,如一根滑下山來的陽光。選擇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地方,我痛痛快快的喝了這清脆的澗水,叮叮咚咚的象聲詞,怪解渴的。
過了一會兒,便覺腹中生疼。剛才喝下的詞語,來自蒼山頂上的雪,崇高而干凈。
我的疼痛,是語言們正在腹中造句,更是一種洗禮。
我打個盤腳,坐了下來。靜心傾聽腹中的文章。好帶回去,說給我那個民族聽。
蛇骨塔
一路陽光,是你的投影,還是那遙遠的傳說的回聲?
段公哪里去了,巨蟒哪里去了?它腹中的鋼刀也成灰了嗎?
我不信一生英武的他,僅僅化作一個小小的故事。快告訴我,蛇骨塔,告訴我巨蟒的方向。我要尋它去。
作為段公的后裔,我不愿只繼承他的姓氏。
英雄的家譜里,應該頁頁照人。
回
家
她在鎮上呆了十年,像家鄉的柏樹葉,又飄回來了。
踏上黃土路,又看見了九十九道拐,當年,遠遠推她出家門的九十九道拐,還記得她的九十九次回首,九十九次把目光扎進故土么?那目光是她的根啊,帶齒的九十九道拐,你把她的心鋸得好疼,杏眼里滴下的哪是淚,分明是鉸碎的肉。
路過那株疙疙瘩瘩的梓油樹,眼前又幻出,寒風中被蟲蛀空的那根枝椏。真想不到,它竟然受不住一條褲帶和一個姑娘十八歲的絕望,以斷裂,換回了她十九歲、二十歲……的芬芳;望見那片桃林,又憶起昔日林中的遐想:夏天一過,就要乘著秋風,飄進那縷炊煙去了
天空呼呼劃過一顆流星,在遠處濺起一片蟋蟀彈奏的寂靜。她不由想起了孩子他爹,那整整大她三十歲、試圖以爐火的熱情,熔去她心里的石頭哥的善良的鐵匠張。
一陣犬吠突然闖進思路來,咬斷了她向三尺黃土下善良的孤魂傾訴的念頭。她知道那只可愛的“黑豹”又來到身邊了,搖晃的尾巴,親昵地掃著她心靈上的風塵。而曬樓上流來的簫聲,跟吹簫人一起,往她心里咕咕直滲。
十年沒飲這衷曲了,辯不清是澀是甜,只覺得一股醉意悄悄地爬上了身子……
嗩吶手
誰也記不清,你到底吹了多少紅白喜事了。踩著你的嗩吶聲入花轎的新娘,已做婆婆了;枕著你的嗩吶聲長眠的老者,墳頭上,不知生了幾度草,開了幾度花了。
只記得,洞房里的紅燭是你吹燃的,鬧房時的臉兒是你吹歡的,緞面被蓋下的夢是你吹甜的;接生婆是你吹來的,還有那些本村和鄰村的鄉親,都是沿著你吹奏的音階,走進剛滿月的瞳仁里的。
只記得,那一眶眶的淚花,是你吹白的;一張張的紙錢,是你吹滿地吹滿坡的。
誰也記不清,你到底吹了多少紅白喜事了。只知道你的喜怒哀樂,全都融進了這里的山山水水,只知道你隨人流一次次地遠去,渴了飲泉,餓了啃餅,孤寂時,就吹一段迎親曲……
村婦
她們是一群土生土長的女人,大都在山葡萄第二十次揚花前,成了村婦。
她們能過最清苦的日子,能把寂寞像牲畜一樣趕得很遠很遠。如果誰家媳婦挨了丈夫的耳光,她們會像雞婆一樣護著那個妹子,讓男人們餓鷹似的怒火,遠遠的無可奈何地燃燒,最后化作一堆冷灰。
她們湊在一起,總愛數落男人,罵他們是沒長心肝的,幾碗馬尿下肚,便拉不出人屎。動不動就摔碗砸筷揍孩子,把個笑瞇瞇的家庭,弄得滿地是哭聲。她們總覺得女人是最不幸的,發誓下輩子變牛變馬也不變女人。
而當男人十天半月忙乎在外,她們又在心里念個不停,一會兒擔心寒風的刀刃會割破棉襖,一會兒擔心嶙峋的巖石會咬穿鞋底。她們真希望被裝進壇子去,化成酒,爬進胸腔暖他的身子骨,真希望被納進鞋底去,化成軟綿綿的云,鋪滿他腳下的山徑……
她們就是這樣一群村婦,一顆顆土生土長的山葡萄,甜得透明酸得也很透明。
北斗七星
奶奶說你是一把銀勺子,在門前的古榕樹下,用你舀過許許多多的故事和傳說,喂我。那些情節漂亮極了,我的童年就是嚼著它,才美麗起來的。
記得那時,愛你愛得好癡哦。太陽一落山,便到天上去苦苦地尋你。甚至端著飯菜也忘了咽,吮著你的光澤,我幾乎忘了人間的五味。
最憶那一夜,為了親臨神話的意境,我沿著牽牛星指的曲徑,進了那片林子。
那是個多么美妙的夜晚啊,我卻枕著蟬鳴睡去。天亮醒來,只看到清澈的漣漪里,浮著殘星點點、點點殘星……
那以后,我不再貪眠,害怕美好的一切,化為夢境。即使夜深人靜了,仍從不同的方位,去尋求你的輝映。
樹
從樹腳爬到第七根樹椏,我用了整整三年。樹下積成的那一潭濃蔭,深不見底。那是被我汗濕的光陰。
記不清童年時候的許多風景了,只隱約憶起那些風景,曾多次沉浮于少年的夢和青春期的失眠,使向往和憂郁都飽含著一種特殊的美麗。
沒有圍墻的時候,一切很平靜,看見人們沒有距離地生活,天靜靜地藍,外婆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地講,樹下閃著很多星星,日子的航船上,站著許多劈波斬浪的英雄……
到了一定的高度,又陡又窄。一回首,發現許許多多的風景遠去了,不再照耀眼前的一切。為了彌補空前的失落感,我咬著牙,奮力上進,終于在一根樹椏上安穩地度過了三十歲生日。
稀疏的星斗,像插在圓月上的生日蠟燭,我無力吹滅,只好死死地摟住與我相依為命的樹。
深冬的風,如斧子,劈下一片片雪花。我被塑成一尊雪人,沒有結冰的眼睛里,浮現出當初塑雪人的情景,只是明顯少了些什么。
我沒有就此下樹,這不僅因為下去將被濃蔭淹沒,更主要的是,樹梢上,有我所愛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