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彝人的熱血殤歌(組詩)

由印地安人的煙桿說起?；蜿P于傳統

印第安人的煙桿

我并沒有見過

只是聽一個詩人說

那煙桿不僅用來抽煙

還用來抗敵捕獵

詩人還說印地安人的煙桿

是人類文明史上

最偉大又最悲哀的發明

按斧頭制作而成的煙桿

一邊是消磨時間和生命

一邊是捍衛領土和尊嚴

因恐懼產生而做的煙桿

燃燒著一個民族的智慧

淤積著一個時代的落寞

小的時候

見過爺爺的煙桿

但爺爺只是用來抽煙

爺爺說這煙桿

是他祖父留給他父親的

他的父親死后留給了他

他死后又留給了我父親

長大以后

也見過父親的煙桿

但父親不再用來抽煙

父親說抽紙煙好

從此煙桿被掛在土墻上

父親好像沒打算留給我

看來我兒子與它無緣了

夢境?；蚺５乃廾?/p>

夕陽染紅的山坡

古老安詳的村莊

木板屋上炊煙裊裊升起

阿嫫插腰站在門檻邊

“咕——咕”叫喚雞群歸窩

阿達吸煙坐在土墩上

默默望著群山釋懷

如今無處尋覓獵物的獵狗

也只好默默陪著主人

等候黑夜無邊的寂寞

殘破的土墻腳旁

一頭吃飽了沒事干的牛

時而用角尖在空氣里跟自己斗氣

時而用足腳在泥土里挖苦著自己

盡管它一直不停地搖晃著尾巴

但蚊子還是在它的屁股上

留下了疼痛的一吻

從它“哞——哞”的呼喊聲聲中

我似乎看到了自己跟它一樣的命運

他。不是雪

無雪的冬天，是誰在酒里快活

昏黃迷離的光芒照耀著絕望

歌聲與靈魂都在路上破碎著

寂寞的四牌樓，陰森森的凄涼

逃離故鄉的孩子依然在牽掛

枝頭風飄飄零零如思念的心

城市頹廢空虛得像個大墳墓

孤獨的朝圣者，無端的墮落

難以沖破的傳統抑制著愛情

殘缺的手指向蒼茫茫的遠方

口弦在遙遠的記憶之中開花

溫暖的火塘邊，戀憂憂的母親

無隋的酒里，是誰在冬天醒來

點燃充滿了記憶的一支香煙

想起她淚水奏響如歌的歲月

羞澀的玉米地，甜蜜蜜的故事

夢。已不再

再次走過熟悉的山路，杉樹已落光了

葉，蒼山已融盡了雪，眼前是一條

骯臟的河流，身后是一片憂郁的村莊

頭頂依然藍天白云，腳下依然黑土黃草

只有故人難逢，風聲不再動聽

再次回到熟悉的木屋，墻角鐮刀已生

銹，坑旁父母已年老，開口是一串

疼痛的淚珠，回首是一彎寂寞的空谷

歲月仿佛充滿血跡，生活總是如詩如畫

只是愛人離去，山花不再爛漫

黃昏預言

黃昏來臨時

蒼山吐血索瑪一片紅

空谷斷氣森林一片黑

烏鴉自顧自地叫

螞蟻迷失在路上

黃昏來臨時

始姆恩哈的妖魔將結集出動

彝家山寨陷入空前的恐慌中

布谷鳥遺忘了三月

青蛙累倒在懸崖上

赤子的丹心

也死于這個黃昏

火塘邊無人再繼續燒火

母親不知被鬼拐往哪里

當世界的骨頭碎裂后

誰的眼淚流成了洪水

自生自滅

旱季，缺水地帶擺滿了枯死的動物

禿鷹，嗅到殘尸的味道從遠處飛來

啄食著被河流拋棄的生命

啄食著自然所不能承受之痛

啄食著人類征服的欲望的結果

咒語，隨著疼痛的記憶

緩緩流淌，穿過心靈的防盜門

淚水似濕潤而易碎的砂石

把所有的遺恨堆積成了最后的堡壘

追求幸福的幻影是一曲宿命的歌謠

被砍斷右手的人不再面對朋友

拒絕喝水，開始無端又無奈地

亂發脾氣，哭喊著我要我的手

活下去注定是不堪忍受的酷刑

誰為人類懺悔?誰在祈禱未來?

美麗的世界，望的孩子

一個重復的夢，疊著一串黑夜

邪惡女神化身為荷花

潛伏在月光背面死寂的城池

圓圓的葉片蓋住了天窗

埋沒了通往冥界的路途

等待拯救

白去飄來又散去

靈魂喪失在天涯

布谷鳥在看不到的角落悲鳴

追夢人在自己做的夢里墮落

遙遠的故鄉啊，回不去了

火塘的溫暖啊，只有懷念

畢摩不需要再招魂

彝人不再需要畢摩

傲立群山之巔的夢啊

也許永遠只是醉后的一句話

我們的神，已絕于山脈斷裂

我們的英雄，不知去了哪里

大地，已經荒蕪一片

天下，又是一片大亂

阿臥贖補啊，創世的天神

彝人在祈求你

支格阿龍啊，雄鷹的兒子

彝人在呼喚你

孤獨的鷹

他飛翔的身影

很像一只斷了線的紙風箏

誰都說不準他將何去何從

他有可能在陽光的背影下迷失方向

也不可能在茫然和絕望中自暴自棄

他其實只想有一個安定的家

他渴望有一片葉能終結飄泊

他的頭腦簡單，體弱多病

總是愁眉苦臉的，很少看到他微笑

堅硬的翅膀有時也很脆弱

夜深人靜狐獨時他冰冷的心

又想起母親溫暖的胸口

和左手捂住嘴唇的樣子

在城市這座繁華的避難所

其實他早已習慣了憂傷

春殤，或封鎖夢想

詩人的夢想在春天的裂縫中破碎

一條痛苦的人生路仿佛沒有盡頭

——題記

我害怕自己總是這樣

在夢想里失魂落魄地徘徊

我害怕孤獨無助地遙望

遠方那一片迷茫的風景

我害怕被鈔票磨成針的

愛刺傷而無法自拔

我也渴望如同孤傲的雄鷹一樣

自由飛翔在藍天

然而現實是無法掙脫的枷鎖

生活又是一壇多么充滿誘惑力的美酒啊

在干了一杯又一杯的酒里

在走了一段又一段的路上

我的左手總是幻化成五指山

圍繞著鄉愁綿綿的火谷脈

我的靈魂總是編織成捕鳥網

捕捉到悲鳴聲聲的布谷鳥

如果人生從此流落在沒有美酒的世界里

那將會是多么枯燥無味不堪忍受

如果心中那一朵索瑪花兒不再如期盛開

我甘愿在迷離的春光里醉生夢死

欲望總是無止境，生命總會有盡頭

時間即使多了一天，或少了一天

也不會給這個世界的成長

造成無法彌補的裂痕

群山之巔靈氣之光的喪失

猶如失去母語的孩子一樣

早已把孤獨的世界封鎖在

無法動彈的迷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