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是中意兩國建交40周年,也是意大利中國文化年。而今年也是中意文化交流史上一位極其重要的人物——利瑪竇逝世400周年。這位出身于意大利馬爾凱是區的馬切拉塔的神父以其包容和博大的胸懷,將西方的科技與藝術帶到中國,又將中國的悠久文化傳到西方。為了紀念這位中歐文化交流的先賢,400年后的今天一坎跨越時空的文化對話在他的歸宿之地展開。中圓文物交流中心與意大利馬爾凱大區政府合作舉辦了《利螞竇——明末中西科學技術文化交融的使者》紀念展,由中意雙方達選了134件(組)具有代表性的精美展品。拄斐爾、提香的大師佳作,建筑、典籍、科技方面的展品,屋現了文藝復興思潮后16、17世紀歐洲的新風尚,中國文人韋畫,文房用品、佛教造像等則反映了利瑪竇在華期間的時代風貌。比展于3月在首都博物館展出
之后于4月~7月到上海博物館和南京博物院展出。
利瑪竇是文化交流的使者,更是一位腳踏實地的行者。他以無所畏懼的勇敢,乘風破浪,跋涉萬里,在中國的土地上寫就了他人生的傳奇。跟隨他的足跡,讓我們真切地感受他的非凡人生和他那個時代的精彩吧!
按照歷史課本的描述,利瑪竇是在中國進行活動的意大利傳教士,也是明朝末年“西學東漸”之風的開創人。當我們更多地看到他作為文化交流使者的一面時,也許不經意間忽略了這位傳奇人物的其他非凡之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中國知識分子推崇的這種理念不僅由徐霞客執著地加以實踐,竟然還能在與徐霞客差不多同時代的西洋人利瑪竇身上體現出來。1578年至1601年,利瑪竇懷著無所畏懼的精神,遠涉重洋從歐洲來到澳門,又蜿蜒曲折從澳門走向北京。他克服困難,縱橫萬里,終于成功抵達目的地,在那個時代恐怕沒有幾人能做出如此壯舉。而他在不同文化之間對話和交流的能力亦成為其方便有效的旅途通行證。從這個意義上講,利瑪竇不愧為一名智勇雙全的海陸兩棲旅行家。
2010年適逢利瑪竇逝世400周年。為了追憶這位博學、勇敢的旅行家,首都博物館于2月初隆重推出“利瑪竇——明末中西科學技術文化交融的使者”展覽,以他的人生足跡為線索,展示了利瑪竇在故鄉或東土所見、所聞、所學、所傳的精髓。
循著達·伽馬的航線遠行
自1577年到1582年,利瑪竇用5年時間令人驚嘆地完成了穿越地中海、大西洋、印度洋與南中國海的遠航。盡管半個多世紀前歐洲已經轟轟烈烈邁向大航海時代,但穿越浩渺汪洋的活動仍然是極度危險且異常艱苦的,從事者必須隨時做好葬身魚腹的思想準備。漫長枯燥的海上之旅還需要強大技術支持。所幸,利瑪竇是新航路開辟運動和文藝復興期間歐洲科技革新的受益者。如果沒有葡萄牙人達·伽馬探索出通往印度的航道,如果沒有一件件精密科學儀器的指引,他恐怕很難到達遠東。
早于利瑪竇300年前,另一個叫馬可·波羅的意大利人先是途經中東地區,而后順著絲綢之路抵達元朝上都。馬可·波羅的這條陸地旅行線已經被來往于東西方之間的商人們實踐了上千年,應該算是比較成熟,并有很多經驗可循,但利瑪竇為什么沒有從陸路前往中國,而是選擇了險象環生的海路呢?因為當時的世界形勢發生了變化。兩河流域已經被強大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占據,歐洲通往東方的陸路不再像以往那么順暢。為了繞開封鎖,西班牙決心從海上尋找辦法,資助哥倫布冒險遠航,并意外發現了美洲。利瑪竇展覽中有一幅由威尼斯畫派領軍人物提香創作的油畫,描繪了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1527~1598年)全身盛裝的形象。畫中的國王目光炯炯,流露出自信與沉穩。他曾經統治過意大利部分土地,積極支持天主教傳播,并且為人類“海洋時代”的繁榮做出貢獻。盡管西班牙領先一步,但真正打通前往東方航線的是崇尚競爭的葡萄牙人。1497年,達·伽馬從里斯本出發,繞道好望角,最終抵達印度南部的卡利卡特。他給夢想到遠東歷險的歐洲人,包括利瑪竇在內,創設了至關重要的條件。
除了達·伽馬,歐洲科學技術的發展是利瑪竇成功進行遠洋航行的另一個關鍵因素。展覽中陳列的一對13世紀制造于西班牙的星盤,是古代航海者用來確定行星位置的,這說明歐洲人很早的時候就喜歡為航海事業花費腦筋。16世紀的文藝復興和地理發現成績斐然,推動了技術革新,匠師制造出更多精密巧妙的儀器,指導水手們始終保持正確的航線。
海浪滾滾,波濤洶涌,展廳里有個不斷發出轟鳴聲音的昏暗通道象征了利瑪竇充滿艱辛的漫漫旅程。1577年5月18日,25歲的利瑪竇和另外兩位神職人員一起離開羅馬,乘坐小船前往熱那亞,在那里登上駛去西班牙南部港市卡塔赫納的船。接著,他們乘坐騾子和馬車穿越整個西班牙,來到大西洋之濱。第二年,利瑪竇同其余13名來自意大利、葡萄牙和佛萊芒的耶穌會士在里斯本會合,準備正式出發。在祈禱聲、鐘鳴聲和禮炮聲中,他們乘坐的圣路易號帆船緩緩離港,首先駛向非洲大陸最南端,繼而在好望角折向北,經莫桑比克海域直奔果阿——葡萄牙人在南亞次大陸經營的殖民基地。在印度休整四年后,利瑪竇再次啟航。這回,他穿過馬六甲海峽,終于抵達了澳門。
和幾乎所有海上旅行家一樣,利瑪竇絕不曾僥幸地逃過風暴和疾病的困擾,但這個年輕人憑借頑強毅力度過了重重危難。北大西洋上一次強風驟雨差點把利瑪竇乘坐的四桅船吹到巴西海岸。在好望角,利瑪竇體驗了當年達·伽馬感受到的驚濤駭浪制造的恐怖。東非莫桑比克附近的海面上,大風暴再次瘋狂顛簸起帆船,它整整咆哮了一夜,令人驚心動魄。回想這些九死一生的經歷,利瑪竇多年后曾感慨:人們的生存狀態好比“眼巴巴地看著船沉大海,所有人只能在茫茫大海的巨浪中求生”。
作為一名用心的旅行者,利瑪竇在旅途中有意識地觀察學習,并對所見所聞做了一些記錄,將其應用到后來的傳教活動中,成為新知識的創立者和傳播者。我們都熟知19世紀英國博物學家達爾文隨船考察調研的事跡,其實三個多世紀前利瑪竇已經開始了類似的探索,只不過沒有達爾文做得那么全面、那么系統。在離幾內亞灣不遠的地方,利瑪竇看到了飛魚這一激動人心的景象,他在1602年繪制的《坤輿萬國全圖》中如此描寫到:“這片海里有一種會飛的魚,但跳不高。它們掠過海面,可以飛350米之遠;但它們卻成為另一種名為‘青花’的魚的戰利品。……當地人通常放一條白色的帶子在海面上作為魚鉤,等待飛魚過來咬。百分之百飛魚都會來。這種魚煎過之后,味道很好。”利瑪竇還把他在錫蘭海岸看到的奇觀重現在世界地圖中:“這片海域出產美麗的寶石。岸邊的居民會游到海里尋找寶石。”此外,利瑪竇對好望角海岸和南半球星座都做了詳細觀察,并做了大量記錄。
在古老的東方帝國探路
1582年春,利瑪竇到達已被上千名葡萄牙人占據的澳門,至此,他的海上旅程圓滿結束,但后面等待他的是更為困難更加麻煩的陸地之行。利瑪竇在澳門遇見了三年前就來到這里的意大利老鄉羅明堅神父。這幾個春秋里,羅明堅多次試圖進入中國內地傳教,但都以失敗告終。深受倭寇之害的明朝政府一改永樂時期開放的對外交往態度,保守地實行閉關鎖國政策。假如西洋傳教士未經許可就到大明帝國境內擅自活動,一旦被抓就會被處以極刑。利瑪竇與羅明堅攜手面對危險,多次隨葡萄牙商隊前往廣州,誠懇拜會一些重要官員,終于為自己爭取到了赴內地旅行的合法資格。通過這第一道難關后,有著職業旅行家素養的利瑪竇也許開始意識到:如果說萬里海洋之旅是與自然拼殺,那么中國陸路之旅則是與文化斗爭。利瑪竇的終極目的地是北京紫禁城,要想成功進入那紅墻,他還有太多的準備活動需要做。
語言障礙是利瑪竇亟需克服的困難,人在旅途中若是無法溝通便會寸步難行。那個時代,幾乎沒有中國人明白西方語言,更沒有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外語辭典。所以,利瑪竇必須入鄉隨俗,硬著頭皮去跟中國人學習那筆畫復雜、語句晦澀的古代漢語。就像現在的小學生自作聰明地用漢語標注英語發音一樣,利瑪竇也無奈地用拉丁字母標注中文發音,但他的這個“笨方法”沒準兒就是今天拉丁化漢語拼音的由來。利瑪竇和其他一些傳教士就這樣讀懂了漢語,并掌握了使用筆墨紙硯的技巧,澳門也因此成為中西方語言比較學和翻譯學的第一個實驗室。
1583年9月,利瑪竇和旅伴羅明堅從澳門出發北上,在兩廣總督駐地肇慶安頓下來。當地知府王泮遵循儒家思想的教導對他們禮遇有加,還批準他們在肇慶崇禧塔旁邊修建了住所,這大概是中國的第一幢歐式建筑。有了安定的住所后,二人開始靜下心來將西方的基督教書籍翻譯成漢語,同時編寫了第一部漢語和葡萄牙語對照字典。利瑪竇還為王泮繪制了第一幅用漢語標注的《輿地山海全圖》。這一方面是為了繼續研習漢語,另一方面是為了取得中國人的信任。兩位旅行者在低調地投石問路。他們謹言慎行,生活儉樸,盡量不招惹麻煩。然而麻煩仍舊不請自來,新上任的制臺大人對他們的歐式房屋很感興趣,打算占為己有。利瑪竇被逼無奈,只好接受很少的銀兩作為補償,放棄肇慶,移居韶州。
合格的旅行家必須能忍受因旅伴離去而獨自前行的痛苦和孤獨。1588年,羅明堅返回意大利,利瑪竇失去了一個睿智的旅伴,只好鼓起勇氣獨自摸索。接著,因韶州城內瘧疾肆虐,跟隨利瑪竇游歷的另兩個同伴——艾美達和裴德立神父兩年內相繼病故。
作為一名肩負特殊使命的旅行者,利瑪竇有時還要忍受與信仰相悖的心靈之苦。在肇慶的時候,人們錯誤地認為聲稱來自天竺的利瑪竇與和尚一樣是佛祖的信徒,就要求他剃光頭、穿僧袍。雖然表面上看,某些佛教儀式與天主教儀式非常相似,但二者對世界的看法截然不同。利瑪竇無異于被迫加入了“異端”行列,內心必然充滿極度自責。他認為佛教的“偶像崇拜”是個大敵,并在自己寫的《利瑪竇中國札記》中指出:“這種觀點我們需要堅決駁斥,不僅要用理性,也要借用他們先人的權威,因為這樣的說法顯然與先賢們的教導迥然不同。”
盡管被迫為僧的經歷讓利瑪竇相當不愉快,但這位聰明的旅行家迅速從憤懣里得到啟發:若想順利前進,必須扎根中國本土文化。利瑪竇發現佛教雖然很盛行,可真正在明朝社會居于主導地位的其實還是孔孟學說,無論達官顯貴還是平頭百姓都嚴格遵循儒家教條,不敢越雷池半步。于是,他開始鉆研四書五經,并脫下灰色僧袍,換上紫色絹袍,頭戴儒士紗帽,出門乘坐轎子,儼然一副頗受尊敬的文人形象。
從澳門到韶州,他逐步探清中國的路子,給后面更關鍵的行程做好了鋪墊。
向遙遠的天子之城進發
利瑪竇穿著儒衫從韶州來到南昌。此時,經過無數離奇遭遇的洗禮,他的頭腦變得更加清醒了。肇慶制臺的蠻橫、韶州強盜的攔截、知府王泮的友善……使利瑪竇總結出在明朝境內旅行的一個重要攻略:結交士人,揚名立萬,以此尋求官員的保護。他發現在這個文明一脈相承數千年的東方國度,效忠于皇帝的官僚統治階層擁有超級權力,甚至能決定天下草民的生死命運。他“偽裝”的儒士身份是使之有機會接近官吏的前提,他學富五車的才華能夠使之輕松博得高級官員的好感。只有在得到眾多貴人的幫助后,利瑪竇才敢于向遙遠的天子之城進發。
駐守南昌的江西巡撫陸萬垓是利瑪竇來華后結識的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高官,他幫了利瑪竇很多忙。另一位將利瑪竇視為上賓的高官——南京禮部尚書王忠銘曾于1598年把這位意大利旅客輕而易舉地帶到北京。可惜當時正值援朝抗倭之戰,京城上下對洋人極其戒備,利瑪竇只好順著大運河返回南京。
利瑪竇在南京建造了來中國后的第四處寓所,教授包括數學在內的各種自然科學,并為能以使者的身份覲見萬歷皇帝做積極準備。憑借自己掌握的“奇技淫巧”,以及儒雅的談吐舉止,他繼續擴大交際圈子,擁有越來越多的高官朋友和名士知己。這個圈子里至少有國子監祭酒郭明龍、南京禮部給事中祝石林、南京吏部主事吳左海、貴州巡撫郭青螺、南京御史李汝禎、工部主事劉斗墟、南京翰林楊景淳、戶部尚書張孟男、名醫王肯堂和哲學家李贄等。當然,利瑪竇還在這座城市認識了最重要的朋友徐光啟。他們顯赫的地位足以保證利瑪竇安然無恙,并且使之衣食無憂。
明軍終于在朝鮮擊退了豐臣秀吉,大獲全勝。利瑪竇認為北上的時機已經成熟,便于1600年再度啟程赴京。他結交高官的攻略相當奏效,一路上幾乎沒費什么周折。次年1月24日,利瑪竇看到了高聳的北京城墻,那座遙遠的天子之城已從夢想變為現實。而這個過程花費了他足足24個光陰。
利瑪竇如愿以償地獲準步入紫禁城,離傳說的中國皇帝已是近在咫尺。宮中大方的青花瓷和奢侈的金飾品似乎讓他感受到了籠罩身邊的皇家氣息。然而,數十年間連自己大臣都不肯見的神宗皇帝怎會為了一個番邦小人露出龍顏?念及利瑪竇“萬里來朝”的忠心,朱翊鈞僅僅通過太監接受了他的禮物,包括一幅《圣母畫像》和一幅《圣母、圣子和小圣約翰》。當然,萬歷皇帝絲毫沒有受到文藝復興成果的感染,他對這兩幅油畫也許連看都沒看。盡管如此,利瑪竇絕對不是失敗者。至少,他的博學吸引了一大批中國知識分子,得到明朝士人發自內心的崇敬;至少,他圓滿完成了經海路和陸路從歐洲到亞洲的艱難旅程,展現了一位職業旅行家應有的無畏精神。
這位旅行家以大半生時間游蕩漂泊,終于在北京結束了這種生活狀態,把生命的最后十年交給了這里。他不僅給中國帶來可以直接應用的科學儀器,還翻譯并原創了很多載有科學原理和哲學知識的書籍。在北京期間,利瑪竇和他的中國朋友撰寫了許多重要作品。1602年,他和李之藻刻印了二人合繪的六軸《坤輿萬國全圖》。同年,在馮應京的催促之下,利瑪竇出版《天主實義》。1607年,利瑪竇翻譯了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的前六卷,并與李之藻合譯了克拉維烏斯的《渾蓋通憲圖說》……
1610年,利瑪竇溘然長逝,埋葬于北京阜成門外由萬歷皇帝欽賜的滕公柵欄墓地中,永遠沉睡在他青春年少時就曾夢想到達的天子之城。他書寫了人類旅行史上頗為傳奇的一頁,在特殊時代背景下依靠堅韌不拔的毅力和隨機應變的智慧完成了令人驚嘆的壯舉,從而客觀上最早把歐洲文藝復興成果帶到東方,促進了16世紀中西科學技術文化思想的文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