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之后,回望過去的歷程,總覺得歲月那扇門好像一直開著,只是年輕的時候,在人生的高速公路上,只顧著拼命奔跑,沒有留意門外的風景罷了。人到中年,經歷過風風雨雨后,我終于忍不住推開了那扇門。站在門口,過去奮斗的身影,經歷的人和事,以及歲月沉淀下來的財富,都顯現在了眼前。
這一回望,我才突然發現,我沒有繼承到祖業,幾乎所有的財富都是靠白手起家打拼來的。“嘭”的一聲,裝在心里的快樂被點燃了,充滿了我的心房。一本叫“愛”的書也一頁頁翻開了。
我出生在鄂西一個叫子娘園的小山村里。村子四周群山環繞,把美麗的風景關在了山村里,同時也把貧窮給關在了山里。貧窮就像野草,它們無需播種,自行繁殖,生長旺盛。那個時候,父母隨著太陽起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天跟著隊里的社員們奔波在掛坡田(指坡度在25度以上甚至更陡的坡地上開墾的農田,極易導致水土流失)和半巖的山林中,忙得就像長了翅膀,腳不沾地。但富裕依舊扭扭捏捏,沒有被他們拉進家門。它們就像一個美麗的夢,總在你觸摸不到的地方。所以,父親決定,一邊在隊里參加勞動,一邊承包了楊家橋供銷社的運貨任務。傍晚,隊里一放工,他就去供銷社領百十斤重的山貨,摸黑送到三十多里外的桃山供銷社,再從桃山供銷社背回百十斤重的日用品。很長時間過去了,父親的努力和辛勞并沒有兌換來富裕。如果一定要說收獲,那就是他換回了一個“背腳佬”的稱號,以及村民們對他辛勤勞動的肯定。就這樣,父母幾乎是拼盡了所有的力氣,也沒有掙下值得炫耀的家產,最終留給他們的只是一身的勞累和疾病。
19歲那年,我張開稚嫩的翅膀開始去山外撲騰了。最初參加工作,我在一個叫資丘的區公所里當區委辦公室辦事員。參加工作的時候,父母只給了我一個木箱、一床被子和30元錢。那是20世紀80年代的事了。那天,是父親送的我,他把我送到區公所就走了。半年后,父母去看我,并給我買了一套家具,有高低柜、五屜柜等。那套家具先后在幾次工作調動中損壞。另外,就是結婚的時候,父母給了我300元錢。這是父母給我的全部家當,余下的,只能靠我自己如畚箕挑土般開始積累,打造屬于我自己的家。參加工作后的第三年,也就是我還未滿23歲的時候,母親就生了重病。至此,我就開始踏上了人生的風雨路,一步步艱難前行。盡管如此,我卻是富有的,因為父母給了我無私的愛。記得父母給我買那套家具時,為了不讓在家務農的弟弟有意見,就買了兩套。其實,那套家具對于當時的弟弟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家具買好后,父親舍不得花錢,用板車將那套家具拉了三十多里地,送到了我工作的地方。每次回老家,父母總是讓我帶這帶那,拼命把臘肉、小菜什么的往我的行囊里塞。最讓我感動的是,在母親生病的二十多年里,老父親用他的肩膀幫我們撐起了那個家,讓我們在外面少操很多心。我從父母那里繼承最多的財產,就是愛。
然而,這份財產卻往往被我們忽視。記得分家的時候,弟弟拼命爭財產,不是嫌這分少了,就是嫌那分不公,并為此與父親鬧了多年的意見。之所以如此,我覺得是思想意識欺騙了我們。我曾經認為,思想意識是饅頭,從里到外都是一致的。其實,思想意識并不是饅頭,而是包子,包在外面的那一層是虛假的,真實的東西在里面,只有剝開外面的一層,我們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很多人把財富看得很重,認為擁有了財富就擁有了人生。實際上,財富只是物質,并不能代表精神。能代表精神財富的,是內心深處潛藏的愛。愛才是人類最珍貴的財產,是永遠不落的太陽。所以,父母步入晚年后,我把他們從小山村接進了城里。對于我們,他們的愛就是天空和大地。生活在天地之間,我們才能時刻感知天地的存在,人生才有可能變得充實而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