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的提出】
下面是一位教師執(zhí)教《游園不值》這首絕句中的一個片段:
師:第二聲都是平聲,可以拉長。
應—憐—屐—齒(短)印(短)蒼—苔—
小扣柴—扉—久(短)不開—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短促,乍停)
一枝—紅—杏出—墻—來—
學生根據(jù)教師剛才教的平仄來讀,略帶一些自己的味兒,讀得比較好,做到了字正腔圓,且有詩味兒。
這位教師的探索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但是這種標注方法實在讓人眼花,使人不得要領(lǐng)。
下面是另一位教師執(zhí)教《長相思》這首詞中的一個片段:
師:誰再來讀一讀《長相思》?請其他同學注意聽,特別注意,他在讀詞句時是怎么停頓的,是不是讀得有板有眼。(生朗讀。)
師:真好,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位同學在讀“身向榆關(guān)那畔行”的時候,哪個地方停頓了一下?
生:他在“身向榆關(guān)”的后面停頓了。
師:你有沒有注意到,他在讀“夜深千帳燈”的時候,哪個地方又停頓了一下?
生:他在“夜深”后面停頓了一下。
師:你們聽出來了嗎?
生:聽出來了。
師:對,這樣讀就叫有板有眼。
當前,一些教師都在探索如何讀出格律古詩詞的音樂美。有些人逐句逐字研究“平”(相當現(xiàn)在的一二聲)“仄”(相當現(xiàn)在的三四聲)。因為教者對律句教學把握不夠,加之古韻與今聲有別,所以常常不合節(jié)奏,甚至鬧出笑話來。那么,如何用一種簡便易行的方法來取代這種既復雜又不科學的朗讀方法呢?本文試圖解答這個難題。
【格律詩句的特點】
格律詩詞中的詩句,一般來說用的是律句。什么是律句?啟功先生打了個比方:五言也好,七言也罷,都好比“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這個長竹竿上的某一段,規(guī)律性很強。
比如:
白日依山盡(仄仄平平仄)
清泉石上流(平平仄仄平)
碧水東流至此回(仄仄平平仄仄平)
古人說“一三五不論”,但是一三五(五言一三)變化后不能出現(xiàn)孤平或三平調(diào)或三仄腳。這就說明有時也要“論”。“忌孤平”就是忌律句“中間”只有一個平聲字;“忌三平(仄)”就是忌律句最后三個字都是平聲字或都是仄聲字。
不過“二四六分明”還是比較明顯的。七言的二四六字(五言二四字)或“平仄平”或“仄平仄”,多是“平仄相間”的。因為“仄聲揚、平音長”,平仄相間后就形成了“降升降”或“升降升”的節(jié)奏起伏。因此,著重研究二四六字的平仄就可以了。有人教七言絕句,分別去研究28個字中每個字的平仄,其實完全沒有必要。既然二四六字平仄相間,那么,知道第二字是平或仄后,自然能知道第四字和第六字是仄是平了(二四字平仄相反,二六字平仄相同)。
其實,絕句一二句是“對”,就是說,這兩句二四六字的平仄恰好相反;而第三句與第二句二四六字平仄相同,這叫“粘”。三四句還是“對”。如此說來,只要弄清第一句第二字是平起還是仄起,就一目了然了。絕句雖然是四句,二四六字平仄相間的形式基本上是兩種(二、三句二四六字平仄相同是一種,一、四句二四六字平仄相同是另一種),我們實在沒有必要去逐句逐字研究它的平仄。
【格律詩句的節(jié)奏】
“古典詩以兩個音節(jié)(即兩個字)作為一個節(jié)奏。節(jié)奏又是構(gòu)成聲律的單位”。“古體詩”雖然不講究平仄,一般也是兩個字為一個節(jié)奏,有幾個節(jié)奏就有幾個停頓。美學專家朱光潛先生說:“情感的最直接的表現(xiàn)是聲音節(jié)奏,而文學意義反在其次。文學意義所不能表現(xiàn)的情調(diào)常可以用聲音節(jié)奏表現(xiàn)出來。”
既然律句是“平平仄仄平平……”這個長竹竿上的某幾節(jié),這就決定了五言或七言除了最后一個字自成一個音步外,前面的基本上是兩個字是一個音步。因此格律詩以兩個音節(jié)(兩個字)為一個節(jié)奏。以兩個字為一個音步的,后一個字為音步的主要標志,一般來說,前一個字不影響音步升降。后一個字是仄聲就聲揚,后一個字是平聲的就音長,如:
天門/中斷/楚江/開,
平仄 平
碧水/東流/至此/回。
仄 平仄
兩岸/青山/相對/出,
仄 平仄
孤帆/一片/日邊/來。
平 仄平
絕句或律詩一般在偶句末押平聲韻,有的第一句就入韻。“從句子來說,仄聲結(jié)尾為句升,平聲結(jié)尾為句降。這又形成句與句之間的節(jié)奏起伏。有了節(jié)奏起伏,就形成抑揚頓挫,于是詩歌的音樂美就產(chǎn)生了”。
【格律詩的朗讀】
如果用“√”代表仄聲音步(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三四聲),用“—”代表平聲音步(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一二聲)。那么,“√”就表示仄聲揚,“—”就表示平音長。用△表示平聲韻腳,用“●”表示非韻腳的仄聲字。《望天門山》每句的四個音步也可以這樣表示:
天門/中斷/楚江/開,
—√ — —△
碧水/東流/至此/回。
√ —√ —△
兩岸/青山/相對/出,
√ —√ √●
孤帆/一片/日邊/來。
— √—— △
七言律句每句前三個音步平仄相間十分明顯。
五言律句前兩個音步基本上是“平仄”或“仄平”。《獨坐敬亭山》每句的音步,可以這樣標示:
眾鳥/高飛/盡,
√ —√●
孤云/獨去/閑。
—√ — △
相看/兩不/厭,
—√ √ ●
只有/敬亭/山。
√— — △
這樣也就等于有人在打拍子,照節(jié)拍就容易讀出抑揚頓挫來了。(仄聲韻則用“▲”表示,用“○”表示非韻腳的平聲字。)
“節(jié)奏不一定與詞語意義劃分或語法結(jié)構(gòu)相一致”。以前很多人讀格律詩,都按詞語意義劃分或語法結(jié)構(gòu)劃分節(jié)奏,如:
豐年/留客/足/雞豚
把“足”一個字單獨劃出一節(jié)。于是出現(xiàn)了這樣的現(xiàn)象:
莫笑/農(nóng)家/臘酒/混
豐年/留客/足/雞豚
上下句音步不相對,步長不相等。
個人認為,這種停頓方法是對律句原有節(jié)奏的破壞。王成志在《詩詞曲格律選介》一書中說:“格律詩遇到詩的意義結(jié)構(gòu)跟詩的節(jié)奏結(jié)構(gòu)不一致時,讀詩時意義結(jié)構(gòu)要服從節(jié)奏結(jié)構(gòu),按節(jié)奏結(jié)構(gòu)讀,否則就將詩味讀沒了;分析、理解詩意時,要按意義結(jié)構(gòu)解讀,否則把詩意弄擰了。”他認為“朝元閣”“桃花潭”等本來是三個音節(jié)的名詞,但是由于律句中一般是以兩個音節(jié)為一個音步,所以讀的時候就應該將其分開,讀作:“朝元/閣上/西風/急”“桃花/潭水/深千/尺。”
古人說七言第五個字要讀得響,為什么?多指與“豐年留客足雞豚”相似的七言。依律句固有的平仄應該劃分為“豐年/留客/足雞/豚”。一般地說第五字處于可平可仄,但此處不可變,必須是仄聲字(如果是平聲就成了三平調(diào)),怎么辦?讀重音,所以給人的感覺像是“豐年/留客/足/雞豚”,其實不然,而是“豐年/留客/足雞/豚”,同樣,“一行/白鷺/上青/天”也是這樣。再如“兩個/黃鸝/鳴翠/柳”中“翠柳”也是仄聲字。“鳴”如果再是仄聲字,就成了三仄腳了,所以“鳴”必須是平聲字,這進一步說明“一三五”有時也“論”。而一個音步又不能割開,怎么辦,把“鳴”字重讀就是了。
同樣《游園不值》可以這樣表示:
應憐/屐齒/印蒼/苔
— √ —— △
小扣/柴扉/久不/開
√— √ — △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
√— √ √ ●
一枝/紅杏/出墻/來
— √— — △
讀重音,既照顧了原有的步長,又突出了應該強調(diào)之音。
同樣,《長相思》中的“身向榆關(guān)那畔行”,應該是四個音步,即:身向/榆關(guān)/那畔/行;“夜深千帳燈”應該是三個音步,即:夜深/千帳/燈。一般地說,五言律句分三個音步,七言律句分四個音步,九言律句分五個音步。
七言律詩(或五言律詩)共八句,其中三四句、五六句講究對仗。除去每句最后一個字,僅從平仄格式來看,后四句是前四句的重復,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或仄平平仄仄平平仄。這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對”與“粘”,這就好比律詩中律句的排列規(guī)律。律句二四六分明(平仄相間),只要記住每首律詩第一句第二字是平起還是仄起,以下各句二四六字的平仄就一目了然了。
五言律句和七言律句相比少了兩字,其實是少了一個音步。但是并非隨處可少,而是有固定位置——少的是開頭的一個音步。比如,七言“平平仄仄平平仄”,去掉第一個音步就是“仄仄平平仄”。因此七律的正格是平起,五律的正格是仄起。仄起的有第一句不入韻和入韻之分,平起的也有第一句不入韻和入韻之分。不論怎么變化,每句二四六字平仄相間基本不變。
總之,因為律句平仄規(guī)律很強,參照格律詩固有的格式,只要弄清平起還是仄起,就可以基本上掌握全詩的音步和節(jié)奏了。
以上說的是詩中律句,詞中律句還有特殊情形。
一般地說,律句以兩個字為一個節(jié)奏,即兩個字為一個音步,從前往后,最后只一個字也是一個音步。比如,“床前/明月/光”,前面四個字兩個音步,最后一個字“光”也是一個音步;“窗含/西嶺/千秋/雪”,前面六個字三個音步,最后一個“雪”也是一個音步;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前面八個字四個音步,最后一個字“流”也是一個音步。換言之,五言三個音步,七言四個音步,九言五個音步。特殊地說,如果前面第一個字自己就是一個音步,那么這種形式就是“一字領(lǐng)”了。比如,“變一庭凄冷”(《關(guān)河令》),從前往后兩字一停:“變一/庭凄/冷”平仄也合律,但意思表達不清。如果這樣停頓:“變|一庭/凄冷”,即用“變”領(lǐng)后面四個字,后面四個字仍合律。同樣 “縱芭蕉不雨也嗖嗖”(《唐多令》)從前往后兩字一節(jié),“縱芭/蕉不/雨也/嗖嗖”,不但把名詞“芭蕉”割裂,而且不合律,而用“縱”一字領(lǐng):“縱|芭蕉/不雨/也嗖/嗖”,則意思明確且合律。有些一字領(lǐng),可以同時領(lǐng)幾個分句,比如,“更|巧談話,美情性,好精神”(《行香子》),屬于特殊現(xiàn)象。
這又進一步說明:一般說來,一個字的音步,或是律句后一個字,或是律句前一個字,不是在律句中間。所以,那種把律句中間某一個字當成一個音步的做法是不科學的,朗讀時那樣停頓當然也就很難讀出格律詩的音樂美。
(作者單位:肇東市教師進修學校)
編輯/李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