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航海界耆宿

一、從人品和氣節(jié)說起

記得60多年前，人民藝術大師、中國著名京劇表演家梅蘭芳先生，在抗戰(zhàn)8年蓄須明志，拒絕日偽一再邀請他登臺唱戲，其高風亮節(jié)，永遠為國人敬仰和欽佩。

最近，在采訪我國航海宿將、已故前輩馬家駿總船長的故事中，我找到他的后裔，仍住在提籃橋附近一幢即將拆遷的老式船員家屬宿舍，他們告訴我，馬家駿和滕士標兩位船長，在抗戰(zhàn)期間，也“借口耳聾眼花”，拒絕汪偽開辦的中華輪船公司聘請他們出任滬甬航線船長，寧愿蝸居鄉(xiāng)下過清苦的農家生活。他們這種浩然正氣，也值得我們敬仰和弘揚。

1949年5月下旬，上海解放前夕，國民黨武裝特務企圖將幾艘打撈用的海船劫往臺灣，在廣東路外灘招商局辦公室扣留了馬家駿，要挾他駕船去臺灣。馬家駿堅決拒絕，并巧妙地借口上廁所，擺脫了特務們的監(jiān)視，迅速從甬道繞到大樓后門逃逸，躲藏在陳干青船長家里。5月27日，上海解放了，他馬上趕到已被解放軍接管的招商局報到，滿心歡喜地向軍代表表示愿為人民航運事業(yè)服務。

再追述1931年沈陽“九-一八”事變到1932年上海“一·二八”事變期間，馬家駿在招商局當船長，他駕駛新銘輪去日本撤退中國僑民，抵港后，日本港口檢查員挑釁地問：“你喜歡日本嗎?”馬船長理直氣壯地用英語回答：“我雖然很喜歡日本的深川高山，但我更喜歡中國!”對方終于收斂了驕橫的氣焰。從以上在人生關鍵時刻的作為，體現(xiàn)馬船長的人格魅力、操守和稟性，他是站得正、走得穩(wěn)的堂堂正正的中國英雄漢!

二、招商局第一個具有航海資質的中國船長

馬家駿字健行(1892～1970)，上海青浦縣觀音堂聚龍橋村人。1914年吳淞商船專科學校第一期畢業(yè)，經(jīng)過商船實習后，1917年進上海英商太古輪船公司的武昌輪代理二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該公司參戰(zhàn)的英籍技術船員陸續(xù)返滬復職，中國船員便受到排斥，他被無理解雇，以后去哈爾濱戊通輪船公司，先派到松花江和黑龍江調查航務，后任海城輪大副。1921年回上海，在肇興輪船公司的華利、肇興、和興等輪任二副、大副多年。

當時我國航權淪喪，洋人控制海關，不僅統(tǒng)制中國的關稅，而且還壟斷中國航運、航政、港口、引水、海事乃至航道疏浚。馬家駿1928年入雇招商局時，雖然他已經(jīng)通過考試，已取得船長任職資格證書，但該局的海輪船長向來都由洋人充任。后經(jīng)我國航海界一再要求挽回權益，應該任用具有中國商船專科學校資歷者當船長，正義的呼聲終于取勝，1928年7月，馬家駿以中國第一人升任招商局1500噸級的圖南輪船長，時年36歲，并被評為甲級船長。1929年3月，招商局又調他替代外國船長，接任2千噸級的新昌輪船長，行駛南洋航線。

三、《新銘輪歷險記》編入小學教科書

幾位早年在上海海運局科室退休的耄耋老人，在回憶馬家駿船長生前的音容舉止時，大家都有這樣共同的印象：他日常站立時，總是習慣性地略微叉開兩腿；他行走時，也是叉開雙腿一顛一顛地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大家經(jīng)過分析，這是他在長年航海生活和風浪顛簸中所形成的典型習慣性動作。下面就追溯他在怒海狂濤中，兩次遭遇特大風暴和十二級臺風的情形。

1930年，他在招商局新昌輪替代外國船長，1月底隆冬季節(jié)，船從汕頭開出，駛到東海舟山列島海面，遇到冬季特大暴風雨和巨浪，船只搖晃得厲害。忽然，軸折斷，推進器又失落，船舶頓時失去控制，大部分船員都暈倒了，黃膽汁都吐了出來。在此危急時刻，馬船長率領尚能堅持工作的船員，盡一切辦法進行搶救，連續(xù)奮戰(zhàn)了七天七夜，堅持到上海招商總局派新銘輪前來營救脫險!

1931年，招商局調馬家駿到2400噸級的新銘輪任船長，行駛北洋航線；1933年秋，新銘輪從威海衛(wèi)回駛上海，途中遇到12級臺風，又不幸陷入臺風眼，全體船員在馬船長鎮(zhèn)定的指揮下，經(jīng)過24小時與驚濤駭浪的劇烈搏斗，終于沖出了危險圈，安全駛回上海。事后寫有《新銘輪歷險記》一文，被編入當時小學教科書。

四、赴英國監(jiān)造，并引領新船回國

20世紀30年代初，招商局獲得政府撥借由英國退還的庚子賠款36萬英鎊，遂向該國格蘭斯哥和新堡兩船廠訂造4艘(海字元、亨、利、員)3400噸級、航速13.6海里的新型遠洋客貨輪。該局1933年選派馬家駿和滕士標兩位資深船長，赴英擔任監(jiān)造和驗收工作，并責成他們翌年駕駛這些新船回國。但在次年新船竣工準備駛華時，英方卻推說，中國人當船長，不能通過蘇伊士運河，要挾招商局另雇英籍船長開船。馬、滕兩船長對此很氣憤，請求我領事館與英方評理交涉，但該領事卻回答無能為力，勸他們“禮讓”。他們無計可施，只好耐著性子當駕駛員回國。船到香港，中國海員工會仗義執(zhí)言，在報上發(fā)表聲明，抗議英方對中國船長無理歧視。

從英吉利海峽到中國東海漫長的航程中，馬、滕船長能屈能伸的處事風度，以及他們嫻熟的航海技能，得到兩位英籍船長的同情和敬佩，雙方相處相當友善。當領頭的兩艘新船快要到長江口的銅沙水道時，馬、滕揣度他倆可以出場了。他們約定，到時穿上嶄新的中國船長制服，分頭走上各自的駕駛臺，友善地告訴英籍船長：

“請不必雇引水員領航，我們對這條進出口水道很熟悉，已走過幾十次了。”英籍船長領會他們的建議合理，這樣安全也有保證，又節(jié)省了引水費，樂得講個人情，便把指揮權分別交給了馬、滕兩船長。

他們欣喜地從英籍船長遞過來的望遠鏡，沉著地操作英語指揮口令，引領新船平穩(wěn)地駛過鋼沙航道和吳淞口，然后平穩(wěn)地靠上黃浦江的碼頭。

英籍船長欣喜地向他們伸出大拇指說：“very good!”

五、南洋華僑來往祖國，踴躍搭乘海亨輪

1934年，招商局把海字元、亨、利、員四艘新型遠洋客貨輪，投入南洋航線營運。

馬家駿任海亨輪船長，行駛滬、汕、港、穗航線。當初，香港的洋商航運界對中國船長的航行安全心存疑慮，禁止出售該輪的客票。后經(jīng)香港招商局分局多次交涉，再加上海亨輪在四港的貨運十分安全完滿，于是扭轉了以前的歧視，海亨輪聲譽上升，便在香港轉為可以出售客票的安全船。

1937年3月，招商局開辟廈門至馬尼拉的客貨航線，這是舊中國第一條國際海上客運，決定海亨輪舉行處女航起航儀式。當時這條航線有英、美、日等幾國船公司在經(jīng)營，特別是客運競爭很激烈。然而這條航線的華僑旅客占大多數(shù)，他們熱愛祖國航運業(yè)，為他們提供了往返家鄉(xiāng)的便利，而且客票價格較廉價合理。再加上海亨輪全體船員熱情待客，服務周到，于是該輪每航次的客運都是爆滿，十分紅火，其業(yè)績超過美、日等船公司的客運。

可是好景不長，不到半年，“八一三”凇滬抗戰(zhàn)爆發(fā)，以上海為中心的我國航運業(yè)被迫停業(yè)。招商局為避免日海軍襲擊或堵劫4艘新船，便命令全部駛往香港避難，拋錨一年之久，1938年8月，將此輪出售給英商怡和洋行。交船的那天，馬船長非常難過，他駕船經(jīng)過維多利亞港灣的招商分局門前時，含淚拉響三長聲汽笛，以排泄義憤。交船后，他回到上海招商局留守處，辦了停薪留職的手續(xù)，回到青浦鄉(xiāng)下，過著清苦的農家生活……

六、首開紀錄恢復長江口引水權

1945年9月2日，抗日戰(zhàn)爭勝利，是年底招商局從重慶遷回上海，馬家駿重新回局復職，擔任總船長。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英、美、法、荷等同盟國，雖然在1943年1月與我國當時的國民黨政府在重慶簽訂新約，廢止了一百多年來不平等條約，其中也包括以前侵犯我國航權的條約。但二戰(zhàn)勝利后，國民黨政府腐敗，忙于打內戰(zhàn)，竟熟視無睹我國長江口鋼沙航道的引水權仍為洋人霸占。于是，馬家駿牽頭，會同金月石、秦錚為、李云衡、翁紀清、滕士標等十位船長，發(fā)起組織上海鋼沙區(qū)引水公會，經(jīng)過合法斗爭，收回了鋼沙區(qū)的引水權。1947年10月3日，馬家駿以中國引水員的身份，首次引領中國油輪公司的萬噸級永洪號油輪出海前往伊朗。當時上海各報都以顯著的版面報導此事。10月4日《大公報》的標題是：“永洪油輪開伊朗，由國人引水駛出，恢復了喪失47年的引水權。”《新民報》的標題是：“國人引水第一聲，永洪輪昨放鋼沙，馬家駿船長首開記錄。”

七、年逾花甲的馬船長，駕舟支前一江山

全國解放后，馬家駿滿懷喜悅地為社會主義祖國的航運業(yè)作出新貢獻。他先后被任命為上海海運局總船長、海監(jiān)室副主任、船務部第二副經(jīng)理、顧問，中央交通部海事委員會委員等職務；還出任上海第二、三、四屆政協(xié)委員。他一直盼望臺灣的老海員、老同志早日歸來，一起參加建設社會主義新國家。

1955年2月，在解放一江山島的海戰(zhàn)中，馬總船長不顧安危，毫無畏懼地駕駛民主8號輪，參加運送解放軍傷員的支前任務。航行途中經(jīng)常到各客輪慰問傷員，親自倒茶送水。他在古稀高齡，仍舊能駕船遠航，海運局有時新船增多，船長來不及調配，他就隨時頂職上船開航。有時某船發(fā)生海難，他也是親臨遇難現(xiàn)場調查，或者頂替船長把船開回來。

他對青年海員十分愛護，又嚴格要求。他以身作則，對自己的工作要求也極其嚴格，在航行中總是在駕駛臺值班，并時時在左右船舷之間來回走動隙望，不許在駕駛臺設凳子，特別是遇迷霧天氣或者臺風季節(jié)，不論是寒冬或大風大雨，他嚴格要求把瞭望窗的玻璃拉開半扇，守聽海上的聲號，不受雪花飄入或暴雨淋面，也要堅決執(zhí)行這一鐵的紀律。他總是語重心長地告誡船員：“航行安全是海員的第一要務!一定要嚴格遵守船上的各種規(guī)章制度。”

1961年，海運局人事處簽報馬總船長核準，提拔青年大副洪振權到行駛滬青線的“民主5號”客輪任船長。該輪剛廠修竣工，由拖輪帶到匯山客運碼頭裝貨，翌日上客完畢，上午即由洪船長指揮開航。但行駛不到半小時，近民生路江面，發(fā)現(xiàn)舵機失靈，要壓十幾度，才能穩(wěn)定。當即請示局調度室，同意回航，仍停靠匯山碼頭。局海監(jiān)、機務人員立即來船，經(jīng)檢查，未發(fā)現(xiàn)影響正常航行的赦障。由于本航次有幾位外賓搭乘，他們擔心延誤航期，國際影響不好，要求洪船長暫時克服困難，立即復航。但剛晉升的洪振權是個把細性格，堅持安全原則，現(xiàn)在舵機故障不明，拒不開航。雙方僵持難分難解，忽報馬總船長來船，經(jīng)過他仔細盤查，了解實情后，支持洪船長的意見。于是立即疏散旅客、卸賃、停航、進塢檢查，最后發(fā)現(xiàn)是舵葉扭傷變形18°，遂連夜搶修校正，翌日復航。通過這一事件，船員深感馬總船長在關鍵時刻，總是嚴格執(zhí)行安全航行的原則，敢于替下面的同志承擔責任，作風雷厲風行，為船員們作出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