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獻平,河北沙河人。曾在國內報刊發表大量詩歌、散文及文學批評。作品主要有散文長卷《中國的匈奴》(花城出版社)、《巴丹吉林的個人生活》(天津人民出版社)、《流沙上的馬蹄》(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及長篇探索文本《匈奴帝國:刀鋒上的蒼狼》(甘肅人民美術出版社)等。
1、狌狌
經文曰(《山海經#8226;南山經》):“招搖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即猩猩),食之善走?!薄端涀?8226;葉榆河》:“狌狌善于人言,音聲麗妙,如婦人好女。對語交言,聞之無不酸楚。”現存圖譜大致有三:一為猴形,二為人面豬身形,三為人形披獸毛。以下附會依據唐李肇《唐史國補》。
人相信并且已經親口體會到,狌狌的肉是“甘美”的。捕殺的方式也很簡單,且屢試不爽。只需要把一壇酒和成串的草鞋,放在狌狌常走的路上(這一機巧用心和“工具”更像是同類間的詭計和誘殺)。狌狌看到酒和草鞋,第一反應是狂喜。當然,它們竟然能夠猜到擺放者的名字及用意。
這種本領匪夷所思,反映的是上古時期某些動物與生俱來的“神性”和特異功能。在美酒和草鞋面前,狌狌儼然是高明的卜算者和預言家。在美酒和草鞋面前,狌狌一邊低頭看,敞開鼻孔嗅,一邊又仰起扁平而碩大的頭顱,揚著長臂,張口大罵:“誘我也!”
狌狌這句話,驀然把人帶入到童話世界,會很自然地想起動畫片。
人的險惡用心被狌狌一語點破,狌狌在張口大罵的同時,內心里一定迸發著無邊的憤怒和憎恨。
罵完,狌狌扭頭就跑。遠離“陷阱”和“圈套”不僅是狌狌一種理智的規避,更是一種本能。更奇怪的是,狌狌在奔跑的同時,嘴里還不停呼喊自己先祖和企圖“誘殺”自己的人名——對前者,狌狌應當和人一樣持尊崇態度,或許它們在這一時刻總會想起先祖的某種教誨,并用呼喊先祖名諱的方式表達感激之情。
后者,可能是狌狌對人發自內心的一種詛咒、唾罵和鄙夷??删褪沁@樣一種清醒的獵物,快跑出一段路程后,突然又收住腳步,扭轉身子,沒有任何猶豫,以最快速度跑回原地,幾個或十幾個圍成一個圓圈,嘰嘰喳喳地坐下來。
其中一個,急不可耐地打開酒壇,抓起就往嘴里倒。酒液順著嘴角流到胸上,打在地上,香味四散開來。一個喝了,再遞給另一個。如是,不過幾圈,狌狌就醉了,歪斜舞蹈之余,還不忘把成串的草鞋套在各自腳上。
在遠古,酒,可能是先進文明的一種體現和濃縮,只有“開化”的人才能發明并掌握釀造技藝——這是智力的結果,更是文化的勝利。對于酒本身,似乎從誕生那天起,就蘊含了一種無可逃避的蠱惑氣息。
飲酒應當是一個從人到神、從懦弱、自卑到狂妄和英雄的過程。酒是肉體欲望助推劑和靈魂致幻藥,酒液一旦進入身體,很快會轉化成一把萬能鑰匙,持續旋轉和扭動,催化和激發,最終打開和呈現的是肉體生命當中最隱秘、最迫切的天性欲望乃至靈魂間最徹底、最本質的紛紜景象。
喝醉了的狌狌,已經進入虛浮狀態,理智盡失;多毛的身體變得綿軟,虛飄,頭腦昏聵,“物我兩忘”。
搖擺著站起來,狌狌神態曠蕩地在草地上舞蹈,不斷用“麗妙”的嗓音呼喚自己喜歡的異性;抑或紅著眼睛,揮著手臂,說出各自最隱秘心事,乃至宏偉卓越卻又遙不可及的夢想。
這種情境,是狩獵者早就盼望的。酒液解除了狌狌自身的反抗力量,連串的草鞋成為自殺的繩索。
早就在隱蔽處伺機而動的人,拎著木棒、木叉,提著草繩,端著上弦的弓箭,大呼小叫地跑過來。狌狌猛然驚醒,嚇出一身冷汗,頭腦也清醒了許多。可再隆重的懊悔和反抗也都無濟于事。人的險惡用心得逞,狌狌獻出自己的生命。
當然,人不會將狌狌就地殺掉,肯定會捆綁了它們的手腳,抬回去,或者用木排拖回去。失去自由的狌狌感到無比沮喪,不斷張開嘴巴,發出悲哀的鳴聲,甚至相互埋怨。到人的聚居地,狌狌嗅到了濃重的血腥氣息和吞噬的欲望。此時,再“酸楚”的哀求也還沒有一陣風聲響亮。
作為獵人的人肯定興高采烈,接下來,要進行的是一場豐盛的晚宴,抑或一次隆重祭奠。他們按照首領的要求,一部分從林間撿來干柴,一部分拔來茅草,還有一部分,提著利器走到狌狌面前,朝著已經清醒如初的狌狌猛然砍下。狌狌發出連串的悲鳴,溫熱的身體因疼痛而痙攣,因垂死而激烈顫抖——燙熱的鮮血淅瀝而下,在泥地上砸出一眼眼紫色的坑槽。
接下來,黑夜如霧升起,巍峨遠山顯出了莊嚴輪廓,明亮的星星閃著詭異的光亮,熊熊而燃的篝火染紅整個曠野。這時候,我們才體會到,在強大的食物鏈中,捕獵和被獵是多么順理成章。
篝火不斷吞噬干柴,灰燼不停覆蓋青草。狌狌的肉體被人切成塊狀,靈魂在血肉之間盤桓縈繞。人把鮮美的肉穿在木棍或者某種堅韌的絲狀植物上,放在火上燒烤。然后扭著半裸的身體,在空曠中跳起了原始的舞蹈。沒多久,味道“甘美”的肉香擴散開來,絲絲縷縷,入心入肺。在嚴酷的生存中,再沒有什么可與享受美食更令人心情激越了。在這樣的夜晚,雷同的情境可能不止一處,那么遼遠的大地,那么多縱橫連綿的山川與河流,到處都是蓬勃的生命欲望乃至殘酷的追逐和獵殺,新生和成長,強盛和消亡。
好酒且貪戀物質的狌狌只剩下帶血的皮毛,大火之中的美食打開了人的吞噬欲望。在以動物為神的年代,作為先進文化的創造者,人不是獨享狌狌“甘美”之肉,必定會先祭拜蒼天諸神。
看不見的神靈可能是世上最大的不勞而獲者。在眾人中,惟有通靈的巫師具備祈禱和聆訊的“天賦異能”。在遠古,自然靈物崇拜時期,神情怪異的巫師是部落當中惟一的通靈者、占卜者、療疾者和各種祭奠儀式的具體操辦者。這些人在我們的腦海里的大都長發飄飄、鬢角發白,枯瘦的指間總是拿捏著一些諸如龜甲、木杖、獸骨等必需品和象征物。
羯鼓聲聲,歡快的人群頓時肅穆,以最快的速度聚攏。巫師緩步登上石臺或高岡,仰頭望天,用沾滿肉腥的牙齒、紫紅的舌頭,對先祖、上蒼抑或頂禮膜拜的自然靈物,說出部落酋長、民眾的渴求和意志。祈禱過后,再經由一己之口,向王者和民眾傳達蒼天和諸神的訓示。
虔誠是信徒的第一守則。人類有理由相信,蒼天諸神的嗜好和口感一定與人相仿,人類喜歡的美食一定是對神者的最好“供饗”。在陶醉中被人誘殺的狌狌,在很大程度上成為珍貴的獻祭者,它們的被誘殺,從更深層次體現了先進文化在人類文明進程當中的致命誘惑和絕對影響。
但在今天看來,“為人所食”的狌狌,在死亡之初就是清醒的,甚至體現出一種舍生取義“大智若愚”與“以身飼虎”的慷慨。而將狌狌作為祭品表達信仰虔誠,在嚼咽中體驗快樂的人,卻充滿了原始的狡黠和殘忍。在殺與被殺、食與被食之間,一定會對狌狌的痛苦和亡命感同身受。
2、白猿
經文曰(《山海經#8226;南山經》):“堂庭之山,多白猿。”《獸經》云:“猿三鳴而人淚下。”《本草綱目》載:“猿產于川廣深山,其臂甚長,能引氣,故多壽?!薄侗阕?8226;對俗篇》載:“猴壽八百歲而為猿,壽五百歲變為玃?!睍x郭璞《山海經圖贊》曰:“白猿肆巧,由(繇)基撫弓,應眄而號,神有先中。數如循環,奇妙無窮?!?/p>
性喜安靜的白猿,在人和猛獸頻繁追逐獵殺、殘酷而又血腥的生存疆場之外,如同遠古隱者,于幽謐處獨享紛繁時光。斯時的大地,無邊的林木覆蓋山川,林間空地上長著金黃色的茅草——動物們聚集一起,在和煦或者暴虐的日光下啃噬和追逐。寂靜的正午或者深邃的午夜,總會有嘹亮的啼叫沿著疏密相間的樹枝和草葉,從遠處跌宕而來。
這是白猿的鳴聲,似乎冰下溪流,高山孤風。令眾鳥心顫,猛獸生寒。遠處的人聽到,忍不住佇足生悲,肝腸寸斷,潸然淚下——這又是一個神性的傳說,白猿叫聲為什么會如此動人肺腑,具有如此強大的悲情力量呢?
在遠古,白猿一定經歷了許多悲及骨髓的災難,抑或是天生就是為了喚起人的悲憫情愫與憐愛之心的。
這一種通體潔白的靈長類動物,有像人一樣的身體與智力,通常以家族為單位,靈活的四肢在高大樹木間攀援奔走,如履平地。它們的食物葷素搭配,喜吃野果,也會聚眾圍殲突襲者和闖入者,如果子貍、獼猴乃至松鼠、野兔、鳥和鳥卵等。一旦有外敵闖入或無辜者闖入,“可戰則獵,不敵即逃”或許是人和動物通用的戰爭策略。
如果是它們喜歡的食物,白猿分工合作,聯合堵截,最終將獵物追得無路可逃,捕獲之后,便像五馬分尸那樣,把獵物生生撕開,各捧一塊,跑到隱蔽處,大快朵頤。
白猿殘忍的一面,與其習性嚴重不相符合。在遠古,它們是超拔的智者和隱者,通常在人跡罕至的森林里,與樹木鳥獸為伴,獨立成群,有著自己的生活習性和倫理傳統,與紛紜繁雜的人間沒有太多瓜葛。通常,它們一家人住在一起,大部分時光在近親繁殖中度過,偶爾也會有更健壯和勇猛的闖入者,將某個家族“強者”原有統治地位據為己有。
鳥獸絕跡的酷烈冬季,白雪覆蓋大地,白猿可以靠干果解決肚子問題。即使捕獵不到肉食也不要緊,到處的花朵、嫩草和漿果也可以成為救命的食糧。
“猿三鳴而人淚下”這句話,令人浮想聯翩,白猿之鳴,堪稱史上最早催淚彈。但相對于化學合成,白猿“催淚”的本領更多地源自它們內心的悲憫,也或許是過慣了離群索居的悲苦生活,在艱苦而漫長的進化當中,白猿也像人的先祖那樣,經受了無以倫比的苦難——長期淤積的哀苦和憂傷積聚內心,一旦釋放,聲音當中自然也會爆發出一種撼人心魄的慟愴力量。
我想,與白猿有著同樣經歷的人,聞此聲,定然會勾起諸多內心情感,于猿聲中品嚼前生后世,紅塵悲歡,滄桑輪回,榮辱恥喜,忍不住心生悲哀,不能自治,淚如暴泉。唐代柳宗元《入黃溪聞猿》一詩應當是此種情境的文學映照——“溪路千里曲,哀猿何處鳴。孤臣淚已盡,虛作斷腸聲?!?/p>
3、鹿蜀
經文曰(《南山經》):“杻陽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首,其文(紋)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其名曰鹿蜀,配(佩)之宜子孫。”
鹿蜀經常在各類上古神話傳說中出現,或是神仙駕乘,或是天庭職司。從其外形及脾性看,鹿蜀本就不是人間俗物。杻陽之山,應當在今福建一帶,明崇禎年間閩南地區有人曾見過鹿蜀。
鹿蜀的長相像馬,有健壯的身軀,善跑的本能,頭部為白色,一身紋路比老虎的斑紋更為華美。揚著紅色的尾巴,成群聚居,在山岡和草地上揚著強健四蹄,如雷奔騰。時常會前身直立,鳴聲猶如唱歌。晉人郭璞《圖贊》說:“鹿蜀之獸,馬質虎文(紋)。驤首吟鳴,矯足騰群。佩其皮毛,子孫如云。”
這顯然是以動物為神的圖騰崇拜。人類從來就相信,大地上每一個神奇之物都對他們本身的物質需要和精神撫慰具有無以倫比的作用。神仙和異獸不僅是一種想象中的萬能之物,且還是對人生命及現實欲望具有拯救和增益等功能。因而,對于那些神性的獸類乃至其他奇妙事物,一方面敬畏有加,一方面又渴望借助它們的神異特質,為自己的欲望和利益服務。
鹿蜀顯然是其中之一,駿健的形體,美麗的造型,乃至悅耳的鳴聲,都使得人依此類推產生想當然的崇拜和幻想。直到明代,人們還相信,將鹿蜀的皮毛佩在自己身上,可以宜子孫——從這一點來看,鹿蜀的繁衍功能是受人青睞和羨慕的主要原因。人們對鹿蜀這一特性的強化,實際上反映和體現的是在以人口為主要力量的小農經濟社會中,香火流傳,多生多福的人本主義觀念。
明代蔣應鎬圖本中的鹿蜀形象,頭部像馬,軀體和四蹄都像虎,尾巴也像馬。清代吳任臣《增補繪像山海經廣注》中的鹿蜀完全像馬,長毛,長臉,連四蹄都是馬狀。明代胡文煥格致叢書《山海經注》中的鹿蜀也像馬,只是斑紋較重。清代汪紱《山海經存》的鹿蜀徹底變了模樣,狀似麒麟,又似虎,渾身鬃毛,長尾翹起,四蹄指爪突出而鋒利。
明清兩朝,蜀奇跡般地經過了一個從神到獸,再從獸到神的過程。這大概和人對鹿蜀的認知態度有關,也和鹿蜀在視野消失和物種滅絕的事實有關,因為人類總是忽視和輕視存在的,時常尊烏有者為神。這是人的自然習性,源自靈物崇拜,也是至今不改的傳統習性。
4、彘
經文曰(《南次二經》):“浮玉之山,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p>
彘是一種人面獸,食人。長得像老虎,尾巴像牛,聲音像狗叫。這種獸類在古代或許和狌狌、白猿等真實存在過。或者干脆就是某種象征,用來恐嚇那些不信服蒼天及不尊敬和忠于王者(酋長、首領)的人。通常,“忠”是任何一個王者對其臣子人民的第一要求和最終要求,盡管這一品質要求在后來分化成兩個極端,要么“愚忠”到底,要么以“忠”的名義淘汰真正的精英。
其實,無論是遠古還是現在,人最怕的,可能就是被他物所食。人有思維,也時常把其他的動物宰殺掉,以前是連毛帶血一起吃,現在是剝皮掏內臟然后烹煮或燒了吃。人目睹此景,已然不覺得殘忍和不妥,而一旦自己如此這般被他物所食,必定會恐懼莫名。
因此,彘的象征意義和威嚇作用重于實際存在。除此之外,彘還是大水的象征,這一蘊意似乎有些牽強。在人的直觀印象中,食人的彘當是生活在天庭或者深山之中,距離大水很遠,其最大的可能是:彘能夠感覺到暴雨將臨與山洪將發,叫聲凄烈,叫人驚懼。多次應驗之后,人便會從彘的吠聲中預知災難。
后世注者對彘的認識和理解似乎沒有太大的改變,無非兩種形狀,一為虎身牛尾,二為人面如猴四耳,虎毛牛尾。前者可能基于現實認識,后者是附會想象?!妒挛锝C珠》記載說,在湖州浮玉山有長彘,樣子如猴,四耳,虎身牛尾——這類彘,看起來像是實際存在過,但更像是述者對某種猴類的驚鴻一瞥,而聯想成型的。
許多的神獸或許都是巫師想象或某種夢境、超驗經歷的結果,但在人心中,很長一段時間內是確信無疑的。在西漢,呂雉所制造的“人彘”可以說是人類酷刑當中的登峰造極之作,也是人性惡最徹底的體現。《史記#8226;呂太后本紀》記載說:“(呂)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
女人的嫉妒心和報復心往往會超出想象,呂雉如此對待戚夫人,顯然是嫉妒淤積的結果。我有時候突發奇想,若是劉邦生前令人捕捉到“類”,勒令呂雉吃下,他心愛的戚夫人會不會躲過這場人道主義災難呢?這顯然是一個莫須有的假設,“類”與“彘”同樣是烏有的,如果有的話,呂雉就便不會再將“斷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使居廁中”的戚夫人命名為的“人彘”了。
5、鳳皇
經文曰(《南次三經》):“丹穴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
鳳皇即鳳凰,其故事和“外延”至今耳熟能詳。幼時,母親就對我說過幾個包含人生哲理的民間諺語: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家有梧桐樹,不愁鳳凰來;載得好梧桐,鳳凰自來儀,等等。有些年,在鄉下看別人家的婚禮和葬禮,吹鼓手們坐在紅色或者白色的布棚里,鼓著腮幫子,眼睛脹大得就要突出眼眶,手里捏著細小的笙管和嗩吶,滴滴答答吹奏《鳳求凰》《百鳥朝凰》《鳳來儀》等曲子。
龍與鳳在民間受眾最廣,“吃水”最深。從朝廷到草民,都在使用鳳凰來演繹故事、制造諺語。在朝廷,鳳凰“五德備至”,是祥瑞、天下大安及富貴的象征,更是命中注定和“君權神授”,是在人間和天庭都適用的富貴標志與神意體現。在民間,鳳凰更多的是一種渴望,一種從無到有、從底層到廟堂及俗世榮華的通天階梯。
這兩者之間惟一共同點,一是抓住了既得利益者“天命所歸”,享受富貴的心安理得,二是無限度地勾起了貧賤者“飛黃騰達”的功利幻想。此外才是人所共同渴望的“平安”“吉祥”和“和平安定”的生存觀念。鳳凰實質上是對個人高貴品質的暗示和教諭,乃至在世俗中樹立的道德標準及華美參照。
在古代,鳳凰與龜、麒麟、龍并為四靈(《禮記》),鳳凰預示的天下安寧是每一個人都期望的,龜是長壽的象征,麒麟的祥瑞和勇猛,龍的矯健和上天以致的賦予,鳳凰的五德昭示,使得這些吉祥神獸受到了一代代帝王的尊崇。利己則頌不僅是皇者的統治要求,更是每一個人的天性及內心要求。
許慎《說文解字》注解說:“鳳,神鳥也,天老(黃帝時大臣)曰:‘鳳之象也,鴻前麟后,蛇頸魚尾,龍文龜背,燕頜雞喙,五色備舉。出自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處,過昆侖,飲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鳳穴,見則天下大安寧?!薄墩撜Z緯》更形象地說:“鳳有六象,一曰頭像天,二曰目像日,三曰背像月,四曰翼像風,五曰足像馳,六曰尾像緯。”
小時候,老人們也常說,在清朝以前,龍和鳳為皇家專有,平民及臣子若是戴用,便是謀逆,砍掉腦袋不說,還要殺光九族。
《抱樸子》以“仁義禮智信”說鳳具五形,且五色,看起來是有些叫人不悅的穿鑿附會。郭璞《山海經圖贊》,也只是依據原經文之意,以四言詩括之,沒有自我的創造性的認知??梢?,鳳凰是被“儒化”了的神禽,與龍相對,牝牡銜接,成為了一種皇家文化的象征,無所不能;且天賦其權,生殺予奪,蓋出一心。舞臺上,如此這般的戲曲比比皆是,幾乎每一出涉及帝王將相,都有身穿龍袍鳳冠的皇帝及其配偶,在人間的舞臺上咿呀作聲,忸怩作態。
不僅如此,在鄉下,關于皇帝及其臣子嬪妃的演繹俯身皆是,講述者眉飛色舞,口舌生津,滿面激越與羨慕。一些走街串巷的算命者,也常以古人舊聞言當今之人,為尋常百姓及公門、商界人士卜算命運。若是誰家孩子成績優異,最終“貨”于公門了,便以鳳或龍、虎、麒麟等祥瑞神獸譽之。
在鄉村,以鳳字為女孩取名的人比比皆是且至今綿延不衰。用百度和谷歌搜索,至少也有百萬條之多,且還不算那些沒被輸入的,或者名不見經傳的民間凡女子。還有那些銀器、布匹、服裝及各類飾品,無處不見鳳凰。鳳凰對民族內心的深入程度,已經成為了一種文化現象和民族信仰中的顯著特征。拋卻其中的專制色彩與唯心色彩,鳳凰應當是世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俗世生活要求及人生理想典范。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