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有時候,我看到你下班回來后疲憊不堪的樣子,心里如刀絞一般。你每次掀開我的被看我有沒有屎尿時,我連死的念頭都有……”
這是黑秀龍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他的眼里濕漉漉的,而丁靜蕾也被黑秀龍?zhí)托母C子的話打動了,眼淚早已流了出來。
“秀龍,什么都別說了,你雖然這樣,我不會有什么想法的,為了孩子,為了老人,為了工作,我能挺得住。你就安心寫字畫畫,把晶晶培養(yǎng)好就行了,其他的事,什么也別想了。”
黑秀龍用拇指擦著丁靜蕾眼角亮晶晶的淚花,丁靜蕾心情復雜地將頭伏在了黑秀龍的胸前。
二十三
又見炊煙升起,又是一個晴天,火紅的太陽像孩兒圓圓的臉,從東海中歡快地跳躍出來,開始向大地撒播著金色的光芒。
老龍口釀酒車間內(nèi)熱浪滾滾,白霧蒙蒙,似云霧繚繞。
今日的酒分外甘洌清香,幾乎把車間內(nèi)所有的人都醉倒了。
今天是個極特殊的日子,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
首次安裝的考蘭克鍋爐開始工作,從此改變了直火蒸酒的傳統(tǒng)工藝,采用鍋爐釀酒要比人工直燒釀酒產(chǎn)量高出十幾倍,這一改變對老龍口的企業(yè)發(fā)展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以丁靜蕾為首的技術(shù)人員,通過日夜努力,數(shù)不清的試驗,終于研制成功了老龍口自己的新曲種,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入窖發(fā)酵期。今天要釀造的是有自己品牌的濃香型大曲酒,這在老龍口歷史上是一個創(chuàng)舉,也是一個里程碑。
今天,車間的人很多,多得連走路都費勁兒,有省、市輕工局領(lǐng)導,還有大連制酒廠的領(lǐng)導及技術(shù)人員。
賓主們個個端著酒盅,仔細地品嘗著這種特殊香型的酒,贊不絕口,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同志們,”王大衛(wèi)端著酒盅,心里就像天空那樣敞亮,他熱情洋溢地說:“今天是一個極不尋常的日子,將載入老龍口的歷史,讓我們永遠也不忘記,因為我們安裝的第一臺考蘭克鍋爐今天正式投入使用。今后,我們還要安裝第二臺、第三臺……”
王大衛(wèi)鏗鏘有力的講話,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熱烈掌聲。
“更值得慶賀的是,經(jīng)過我們廠技術(shù)室技術(shù)人員的不懈努力,反復試驗,我們老龍口有了自己培育的新的曲種,通過入窖發(fā)酵后,今天,這醇厚、香甜、甘洌、爽心的酒,也創(chuàng)下了我們老龍口歷史之最,也是讓我們永遠不能忘記的。在這里,我代表廠黨支部、廠領(lǐng)導及全體老龍口職工,對全體技術(shù)人員付出的艱辛勞動和汗水表示衷心的感謝。”
話音一落,又是掌聲四起,久久不斷。
黨支部書記孫林寶雙手合在胸前,笑容滿面地說:“有著二百九十多年歷史的老龍口,今天是最輝煌的日子,最值得慶祝的日子。這是老龍口在社會主義的懷抱中所產(chǎn)生的巨大變化。實踐證明,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只有社會主義才能發(fā)展老龍口經(jīng)濟,今天的考蘭克鍋爐安裝試驗成功,還有我們老龍口的大曲曲種試驗成功,都應該歸功于黨、歸功于社會主義。我們作為老龍口人不能取得了一點成績就沾沾自喜,躺在功勞簿上,我們要繼續(xù)振奮精神,為社會主義建設(shè)做出更大的貢獻。”
孫林寶的講話,也贏得了同樣的掌聲。
接下來,省、市輕工局領(lǐng)導也分別講話,大會足足開了兩個多小時才結(jié)束。
這次現(xiàn)場會在東北三省影響很大,沒過多長時間,各地酒廠便紛紛登門取經(jīng),老龍口的名氣也一天比一天大。
老龍口輝煌再現(xiàn)了。
只因為愛你,這些日子我在遙遠的戰(zhàn)場憔悴著自己。今天,我像快樂的鳥兒從遠方飛來,喜悅悄悄地筑巢在心底,也許見到了你,我就會失去自己……
列車在飛馳,拖著長長的煙龍,跨過了鴨綠江大橋,發(fā)出了轟轟隆隆、叮叮當當?shù)捻懧暋?/p>
李偉彬身著一身嶄新的志愿軍服,坐在列車窗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眺望著車窗外大片大片的土地、丘陵、房舍,還有那時高時低的電線,它們上來下去地跳躍著。
他的心早已飛向了闊別幾年的家,老龍口,還有她……
當列車剛從朝鮮啟動時,他就急切地想,現(xiàn)在車要跨過鴨綠江了,要踏進祖國國土了,遇到她該怎么辦呢?
“像個木頭似的,想什么呢?”對面的戰(zhàn)友問他。
李偉彬從幸福的遐想中驚醒過來:“沒想什么。”
“看你那個樣兒,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飛到心上人身邊似的。”
李偉彬輕輕一笑,不作聲。
這個戰(zhàn)友吸上一口煙,慢條斯理地說:“別看我說你,我也是一樣。我走的那年,媳婦送我上的火車,上了車后,我看著媳婦和孩子在車下朝我擺手,淚都流出來了。當時我真的有點后悔,還有點后怕。”
“怕什么?”
“傻小子,怕死在朝鮮,再也見不到心愛的媳婦、孩子了唄。”
李偉彬聽后點點頭。
“還好,像你我這樣的,都是福大命大,我回到家后和媳婦、孩子團圓,你回到家后和心上人親親熱熱的,多幸福啊。”
“你也想媳婦?”
“當然了,我才四十歲,打仗練就了好體格,又幾年沒見媳婦了,見了媳婦肯定有的是勁,不像你們生幫子,沒這種體會。”他吸口煙后,說正經(jīng)的了,“下一站就到沈陽了,你就到家了,我還得熬十幾個小時。等到家后,咱們別忘了通信,好賴咱倆也在一個后勤班打了三四年交道。”
“我回到沈陽后,還會回到老龍口酒廠工作,你可以來沈陽找我,你喝老龍口酒我管夠。”
“你明明知道我滴酒不沾,故意氣我是吧?”
李偉彬聽后笑了。
“我們家在泰山腳下朱格莊,離泰山只有三里地,你要去的話,按我給你的地址找我去就是啦。到我們家里,別的沒有,什么花生、熟地瓜干、山栗子有的是。”他又吸口煙說:“我還可以帶你爬泰山、看日出,還可以去孔圣人的老家轉(zhuǎn)轉(zhuǎn)。”
“泰山腳下是不是有個紅門?”李偉彬問。
“對。”
“馮玉祥的墓是不是在那里?”
“是啊,你小子知道的還挺多。”
“誰不知道,馮玉祥曾經(jīng)在蔣介石手下當過行政院副院長、軍政部長。”
“我就不知道馮玉祥是干什么的,就知道他的墓地在那里。干活的莊稼人,沒人清楚那些。”
“沈陽車站到了。”列車員終于發(fā)出了和藹可親的報站聲,柔和得像一股暖流。
“我下車了,再見,老王。”
老王摟過李偉彬,貼了下臉,親切地道別:“偉彬,再見。”
李偉彬扛起行李擺手致意,走出了車廂。
前些日子,雖然丁靜蕾給李偉彬回了一封斷情信,然而李偉彬卻沒把它當回事,他覺得丁靜蕾這封信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所以,李偉彬?qū)Χ§o蕾的思戀之情一絲也沒有改變。
李偉彬懷中揣著她給他的最后一封信,仍然是心潮澎湃,雙眼早早地飛出了窗外,尋找著心中的她。
走出車門了,李偉彬看到了王大衛(wèi)、常芳雅、父親李洪林、姑姑李曼秋,還有一些和自己關(guān)系不錯,曾經(jīng)一塊兒奮斗過的同事。然而,惟獨就是沒有她,他心里的熱度原來似乎有九十度,現(xiàn)在一下子變成了六十度。
“偉彬。”聲音洪亮的王大衛(wèi)一把握住了李偉彬的手。
“王廠長。”
“嗯。”王大衛(wèi)笑著點點頭,手還使勁兒地握著,“還是老樣子,沒變,但是臉上有了軍人的氣質(zhì)。我代表老龍口全體干部職工歡迎你光榮回國。明兒個,我設(shè)宴為你接風洗塵。”
“謝謝王廠長。”
“偉彬。”常芳雅臉紅紅的,親切地叫了一聲。
李偉彬握住了她的手說:“芳雅。”
常芳雅此時似乎有些激動,說不出話來。
李偉彬來到李洪林和李曼秋跟前問道:“爸、姑姑,你們可好?”
李洪林回答道:“好。”
李曼秋也深情地望著李偉彬,說:“回來就好了,我和你爸成天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
李偉彬和前來接他的其他同事一一握手致意后,臉上的笑一下減少了許多,甚至不見了,問道:“靜蕾怎么沒來?”
常芳雅聽了李偉彬的問話,臉上表現(xiàn)出不高興的樣子,說道:“你心里只有她,我不是來了嗎?”
李偉彬見狀便不想再問下去了。
王大衛(wèi)說道:“走吧,我們明天一塊兒坐下來,好好地嘮嘮,一定要嘮個透。我還要給你們倆做婚禮主持,讓老龍口所有的人都吃上你們倆的喜糖,怎么樣?”談笑風生的王大衛(wèi)樂滋滋地說著,大步流星地帶著他們從站臺走出來。
此時此刻,丁靜蕾正在忙活著家務(wù),她拖著地,擦著窗,一分一秒也沒閑著。然而,此時的她,內(nèi)心卻是很不安寧的。她知道這個時間李偉彬肯定下車了,他下車后,肯定會問旁人她為什么沒有去接他。雖然她是第一個知道李偉彬今日今時回到沈陽的人,卻下定了不去接站的決心。然而,她的心結(jié)卻越來越重了,直至鎖緊了眉頭。
躺在床上的黑秀龍見狀,便說話了:“靜蕾,你不是說李偉彬今天回來嗎?”
“是。”
“幾點的車?”
“這個時候可能到站了。”
“你為什么不去接他呢?”
“哦,常芳雅、王廠長和李偉彬的爸、姑還有很多同事都去了,所以我就沒去。我趁這個空回來收拾一下屋子。這幾天忙,屋子里弄得不像樣子,到處都是灰。”
丁靜蕾掩蓋著一個原因,那就是她不敢,也不想去接李偉彬。她怕李偉彬下車后對自己比對常芳雅還熱情,她怕因為她而讓常芳雅誤會,有些東西在李偉彬的信中表白得太多太多了。
“過些日子,你把偉彬請到咱家來,炒上幾個菜,我們聚聚。”
“行。”
丁靜蕾答應著,心里更不平靜了。
二十四
李偉彬家院里燈火通明。
一頓闔家團圓之飯,未能讓李偉彬高興起來,雖然是美酒佳肴,卻改變不了他沮喪的心情。
他簡單地吃了一點飯,說:“爸,姑,我要出去一趟。”
“剛回來,早點躺著吧,明天再出去唄。”
“不,我必須現(xiàn)在去。”
“去找誰?”
“丁靜蕾。”
“丁靜蕾?”李曼秋有點納悶兒,還沒等她再問下去,李偉彬早已流星般地消失了。
李偉彬剛走,李洪林問李曼秋:“偉彬急著找丁靜蕾干什么?”
“也許是找黑秀龍,說的是丁靜蕾的名字唄。”李曼秋推測著。
“我發(fā)現(xiàn)今天在車站,偉彬?qū)Τ7佳挪惶珶岷跛频摹!崩詈榱终f,“按理說,今天晚上應該讓常芳雅到咱家一塊兒吃點飯,然后偉彬再把她送回去。可是,你和王廠長都提了這事,偉彬卻執(zhí)意不同意,我看常芳雅的臉色,也是不大高興的樣子。”
“我也看出來了。”李曼秋說,“不過,偉彬說了,明天去找她。”
李洪林搖搖頭,不作聲了。
李偉彬此時滿腦子全是丁靜蕾的面孔,但是,他卻忘掉一個真諦,那就是,不能只為了愛——盲目的愛——而將別的人生要義全盤忽略了。人生的第一要義是奮斗,人必須要奮斗,才能真正擁有自己的愛,生活才有絢麗色彩。
丁靜蕾仍然在家忙個不停,滿頭大汗。婆婆和女兒晶晶早已在堂屋內(nèi)進入夢鄉(xiāng)了,她還沒完沒了地干呀干呀……
此時的丁靜蕾,滿腦子也全是幾年未見的李偉彬。不過,她想全力地把李偉彬從腦海中擠出去,不再想他。因為她知道,想李偉彬是毫無意義的,輕率地玩弄愛如玩火一樣,隨時隨地都有自焚的危險。雖然說愛是甜美的酒漿,但隨便亂喝,也會變成烈性毒汁,何況自己有丈夫、有女兒。
此時的她有些不解,李偉彬啊李偉彬,你為什么在短短的三四年間給我來這么多信,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嗎?可是,我又為什么給你回了同樣多的信,既然我對你沒有任何深層次的愛意,我又何必給你寫這么多信呢?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呢……
丁靜蕾自己也說不清楚。
輕輕的叩門聲,讓丁靜蕾停下了手中的活:“誰?”聲音很警覺,她不可能想到叩門者是誰。
“我,李偉彬。”聲音也很輕,但很真切。
丁靜蕾急忙推了推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的黑秀龍,說:“秀龍,偉彬來了。”
黑秀龍睜開雙眼,說道:“偉彬來了,快去開門哪。”
“嗯。”丁靜蕾應聲打開了門。
李偉彬如同一位鋼鐵戰(zhàn)士,跨進了門檻,雙眼直射著丁靜蕾的臉:“靜蕾。”
丁靜蕾騰的一下紅透了臉:“偉彬,你……”
“我很好,你呢?”
“我也一樣,秀龍聽說你回來了,都興奮得睡不著覺了。”丁靜蕾說。
“偉彬。”黑秀龍親切地叫著。
“秀龍哥。”李偉彬也親切地叫著,來到黑秀龍的床前,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你一點也沒變。”黑秀龍說。
“你也一樣,只是瘦了一點。”
“我是溫室的弱苗,沒有經(jīng)過任何風雨吹打。”
“從我走的那一天起,我就想今后恐怕見不到你和靜蕾了。”
“為什么?”
“因為戰(zhàn)爭是殘酷的,是以生命為代價的。”
“這不回來了嗎?”
“是我福大命大造化大。”
“我聽靜蕾說你還要回到老龍口酒廠工作?”
李偉彬回頭望了一下丁靜蕾,表情很真摯,然后對黑秀龍點了下頭:“嗯。”
李偉彬回頭的瞬間,丁靜蕾的心咯噔一下,她想,黑秀龍問你,你干嗎非得回頭看上我一眼,就像是和我商量讓我拿主意似的,這不會讓黑秀龍產(chǎn)生想法嗎?
(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 喬 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