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甬劇雖起源于浙江寧波,卻和上海有著不解之緣,特別是自《典妻》一舉成名后,甬劇越來越受到上海觀眾的關注。寧波市藝術劇院甬劇團4月在上海大劇院演出的《風雨祠堂》,是繼《典妻》后的又一次大膽探索,也是甬劇將外國名著中國化的首次嘗試。我們欣喜地看到,這次探索獲得了成功。
《風雨祠堂》是根據瑞士作家迪倫馬特的名著《老婦還鄉》改編而成的。迪倫馬特被譽為當代歐洲“最重要的德語戲劇天才”。《老婦還鄉》這部現代戲劇史上的經典之作于1956年上演后,即獲得世界性聲譽。它在藝術上采用了作者擅長的黑色幽默手法,戲劇效果強烈,在我國曾多次被北京人藝、國家話劇院和上海戲劇學院等著名院團搬演。但此次寧波市藝術劇院甬劇團以中國戲曲演外國故事,劈頭就碰到一個如何處理排他性的問題。由于這出戲在劇目的選擇上基本做到“對號入座”,就把兩種戲劇文化融接的排他性減少到了最低程度,且把兩者的可融性也擴展到了最大程度。因此在編、導、演、舞美、音樂的共同努力下,該戲的移植不僅做到移花接木而且是枝繁葉茂,洋為中用而傳承了名劇神韻,使作品既忠于原著精神,保留了原著中的思想力量,但又進行大膽的改編,為中國廣大的戲曲觀眾所歡迎。
《風雨祠堂》自始至終充滿了風風雨雨。在劇中,作者用中國江南小鎮“祠堂”這一象征性的建筑,替代了原作中的“居倫小鎮”,突出地表現了封建氏族社會強大的力量。故事被籠罩在以家族血親作紐帶的祠堂里,講述一名二十年前因與主人家少爺相好、險遭沉塘之災的丫環變為巨富之后回到鎮上復仇的故事。在原作里,貴婦的計劃最終得逞,昔日的情人被處死;但甬劇中的夫人則是以破產告終,當人人都在金錢這根“魔棒”的指揮下失去本性要將她沉塘時,年輕教師花兒卻不為金錢所誘惑,大難未死的程家傳也不計前嫌,最后用金盒子救回了夫人一條命。該劇表面上寫的是老婦用金錢來復仇,實際上卻揭露了小鎮上從族長到百姓如何為金錢出賣守恒多年的道德以及原本純凈靈魂的,進而來凸顯金錢“無堅不摧”的力量。雖然這出戲把時代背景放在上世紀民國初年,故事略帶荒誕不經,但它所反映的金錢對人性和道德的吞噬,至今仍有借鑒意義,讓觀眾在涕淚與嬉笑之中獲得有益的反思。
戲中的老婦人是丫頭出身,曾飽受窮困之苦,可她一旦有了錢,就變得十分殘忍,企圖為所欲為。這是一個既土又洋的中國式的老富婆。王錦文演的這樣一個人物,和她本人的性格以及以往塑造的角色差異甚大,真是一個“溫順小娘子挑戰復仇貴夫人”。劇中夫人的內心世界極為復雜,因愛生恨,煞費心機,她用金錢作誘餌,把全鎮的人都變成了“溫柔殺手”。王錦文不負眾望,一改《典妻》中扮演柔弱善良的“妻”之形象,融合了一切可以利用和借鑒的戲劇元素,并通過性格化的表演,成功地塑造了一個一心復仇、傲慢冷酷的貴婦人角色,達到了藝術表演服務主題、塑造人物、闡發哲理的境界,也實現了她在獲得梅花獎、白玉蘭獎之后又一次高難度的自我超越。王錦文的嗓音明亮多變,演唱頗具抒情性、表現力和感染力,將老婦人的變態心理刻畫得入木三分,也將甬劇的地方特色展示得十分完美。而飾演程家傳的沃幸康表演也同樣出色,他把一種苦澀的微笑和欲哭無淚的感覺表現得酣暢淋漓。他的好幾段唱,唱腔溫婉但不失剛毅,字正腔圓又剛健清新。不過花兒這個人物是編劇新增的。這個人物的出現,給全劇增加了中國傳統美德的倫理光芒,帶來了中華民族所獨有的感情色彩。飾演花兒的青年演員孫丹,唱做都很不錯,是一片很美麗的綠葉。
李建平此回在導演手法上仍有大膽突破,為這出戲的成功加了分。甬劇移植迪倫馬特的劇作,應該說難度是很大的。但李建平努力將迪倫馬特式的黑色幽默中國戲曲化,如以打鑼人作為貫穿全劇的一個重要人物,通過他的幾次出場,將全劇有機地串連起來,就是成功的一筆;一塊青石板的首尾呼應,也是導演的獨具匠心。此外,導演創造性地運用程式化、舞蹈化、風格化的場面,淋漓展示出金錢腐蝕下全鎮居民的人性逐漸扭曲。再如第五場戲,各色人等以一種劃一的、夸張的、機械的動作,從四面八方阻攔程家傳出走。這是一場語言與行動形成強烈對比的戲,人們的語言看似是那么溫情脈脈,可參與貴夫人的殺人計劃,行動卻是群體性的流氓行為,具有很強的震撼力。當然,類似以荒誕的行為方式體現真實的人物心理,融入荒誕派戲劇手法的場面還有多處,均突破了甬劇傳統的模式,新奇但并不突兀,乃是一臺地道的甬劇。總之,這出戲具有獨特的悲喜劇色彩,大致來說是很成功的。值得研究的是戲的結尾,我以為,老婦人再次大難不死,在大段唱腔抒發人生感慨之后,便自己綁著青石板自沉似乎太直白了。如果不用這樣實的處理方式,讓她以懺悔、無助、迷惑的目光重新審視這個即將離去的世界,也許更有意味。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風雨祠堂》的音樂。甬劇早期曾為“串客”、寧波灘簧,音樂以高亢激越見長。現用交響樂伴奏,在甬劇史上無前例。其中好幾段“慢板”抒情唱腔,樂隊不作一般的唱腔伴奏,而是配以外國歌劇的變調旋律,音色豐富,增添了唱腔柔美俏麗的魅力。